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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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呂忠一直在顫抖。

他心中充滿莫大的惶恐與悔恨,他恨不得扇自己倆巴掌,為什麽要見竇洪濤,為什麽要聽蔚韻婷張嘴開口說話。

但現在他所有的惶恐都已經無關緊要,他聽著外面若隱若現的女子哀痛哭泣,不由屏住呼吸,小心望一眼前面靜靜坐在椅子上的君王,深深低下頭,將身形更隱沒在角落裏。

哭聲停下,從牢房深處傳來鐵鏈拖拽聲,一股濃郁的血腥味傳來,臉色蒼白消瘦的美貌女子踉蹌跌進囚室。

蔚韻婷已經被扯去那身黑鬥篷,她只穿著單薄的中衣,鬢發松落,蒼白的臉龐浸出汗珠,她的身上沒有傷痕,至少看上去沒有傷痕,但露出的雙手覆滿斑斑鮮血,她跌坐在地上,輕輕地抽泣,那狼狽中,竟有種海棠殘落的哀弱柔韌美麗。

她嘴唇顫抖,慢慢仰起頭,哀婉又悲傷地望向上首高坐的君王:“陛下可滿意了,我受過這遭刑,我的供詞,您終於願意相信了嗎。”

帝王沒有說話。

他坐在那裏,高大的身軀隱沒在森暗的陰影中,只有寬大的玄服衣擺垂落,那厚重的銀紋像漸漸冰冷死去的魚肚,緩慢的、荒涼的,甚至倒映不出燭火的亮光。

蔚韻婷望著他,仿佛仰望著一尊顯世的魔神、不可攀越的神靈。

她曾效忠過血羅剎、曾做過殷威的王後,可他們誰也比不上如今高高坐在那裏的帝王,他是真正的帝王,冷漠、傲慢,富有權勢而冷靜克制,放縱癲狂又從容雍重。

誰也比不上他,他是真正的天命主,是天道為這蒼生選擇的主人,他最大一樁錯,就是愛上衡明朝,是衡明朝毀了他,毀了這本可以永遠至高無上的天命帝王。

蔚韻婷眼眶滲出淚水,她心中澎湃著一種激蕩,一種亢奮激昂的使命感。

她明明才是配得上他的女人,她才是上天為他擇定的皇後,她來把他引導回正軌,陪他君臨天下、既壽永昌。

她膝行過去,哽咽道:“她騙了您,陛下。”

“她騙過您多少次,陛下,一次又一次,她欺騙您、背叛您。”蔚韻婷哭道:“您是這樣偉岸的君王,怎麽能被她撥弄於股掌?陛下,陛下,您快清醒過來吧,不要再被她愚弄了,不要讓她再一次傷害您了。”

帝王一言不發,他始終垂眼沈默,沒有任何表情的面容,整個人像鑄成一座凝固的石像。

蔚韻婷膝行到他身旁,他沒有驅趕她,蔚韻婷心中生出狂喜,她就知道,她就知道,她對於他終究是不一樣的,只要沒有衡明朝堵在他心裏,她就是最不同的。

所有的顛沛與痛苦、忍耐與委屈,這一刻都化作喜悅,峰回路轉,苦盡甘來,她再忍不住落出淚水,她顫抖著虔誠地低下頭,臉頰貼向帝王冰冷的手背:“陛下…陛下…”

“我一直記得,當年我們相伴在幽州的日子。”她陷入那回憶中,哽咽:“那時刀光劍影,我們被血羅剎惡意地流放,每一夜都有刺客來殺人,可我不覺得苦,我在您身邊,與您相知相伴,感到由衷的快樂。”

“我愛您啊,陛下。”她哭道:“衡明朝,昆侖,她們與我們永遠不一樣,她們沒吃過我們這樣的苦,她們沒嘗過卑弱、沒嘗過低賤到塵埃裏被他人踐踏的滋味,她們永遠不會懂我們,只有臣妾能懂您,臣妾能懂您的苦痛與悲涼,陛下,臣妾心疼您啊,她是被衡玄衍養大的孩子,她的心裏只有衡玄衍,再填不下第二個人,她的心太正也太冷了,您捂不熱的,求求您,陛下,別再為她傷心了,別再讓她傷害您了,別再讓她傷害您了!”

她哭得眼淚滴答滴答落下,迫不及待將所有的情誼與忠貞向帝王傾訴,渴望以此迅速占據帝王漸漸冰涼的心,但還不等她再說什麽,男人的手掌已經抽回去,帝王站起來,寬大袖擺垂落陰影。

“陛下…”

蔚韻婷仰頭錯愕看他,看不見他臉上任何震怒與痛苦的神情,他的目光落在前面的陰影處,冰冷的,可怕的,又蒼涼而荒寞的,像是這一刻全然沈落在自己的世界中,失去對身邊任何事的絲毫興趣。

他既沒有因她的哭聲而動容,也沒有冷眼冷言,他對她沒有任何回應與態度,像把她當做一只微不足道的螻蟻,毫無意義的空氣。

——這不是蔚韻婷設想中任何一種場景。

蔚韻婷的心忽然沈下去。

她眼看著帝王靜靜站了一會兒,突然轉身離開,他的衣袂翻動,背影冷漠而毫無感情。

“陛下—陛下——!!”

——

阿朝在織圍巾…用狐貍毛。

最近她沈迷吸大狐貍,薅了許多狐貍毛毛,作為一頭大乘期大妖身上的皮毛,實際是尖硬如鋼,每一根拔下來都能當傳家寶級別的寶器,但老話說的好——學會變通、走向成功!只要主人願意,也是可以強行讓它變得柔軟起來的。

阿朝就把這些“強行柔軟”過的長毛收集起來攢成一團,興致勃勃織圍巾。

天色漸漸暗了,宮人們點起燭燈,又陸陸續續布置好晚食,要請阿朝去吃飯。

阿朝往外望:“陛下還沒回來?”

宮人說沒有。

阿朝心裏有些奇怪。

今天是褚無咎去骨窟閉關的日子,阿朝沒有管過他這個,他已經用起骨窟修煉,如果中途而斷,骨窟失控,他受重傷,天下群龍無首,立刻會暴.亂,阿朝很清楚這些,這條路走到這裏只能硬往前走,她沒有阻止過褚無咎繼續用骨窟,但自從她回來、自從發現她有孕,褚無咎陪著她的時間越來越長,越來越少去骨窟了,阿朝知道,他是自己心裏多了顧忌,他原來是冷漠無事一身輕的一個人,什麽都敢做什麽都無所謂,現在卻有了她和孩子,他有了掛念、有了軟肋,再不敢肆無忌憚揮霍自己的力量和生命。

往常他再去骨窟,這個時候也回來陪她吃晚飯了。

宮人說:“娘娘先用膳吧。”

阿朝搖了搖頭:“我還不餓,等陛下回來一起。”

阿朝坐在小榻上繼續織圍巾,很快織成半米的一條,她手藝好,還在上面繡出一只趴著的小狐貍,甩著幾團比身體還胖的蓬松大尾巴。

這時候,外殿突然傳出嘈雜聲。

阿朝楞了楞,扶腰慢慢站起來。

她的肚子已經清晰地隆起來,有半邊蹴鞠球大小,弧度圓圓軟軟,穿著素色半舊布質裙裳,有一種年輕母性溫軟的可愛。

外面的嘈雜聲消失了,門簾被掀開,男人高大修長的身影緩緩映進來。

“陛下。”

阿朝眼睛亮起來,她噠噠小跑過去,在撞進他懷裏之前被他如往常一樣扶住肩頭,她嫻熟地停下來,獻寶似的把圍巾舉給他看:“看,我織的,是小狐貍嗳。”

她嘚啵嘚,卻沒有聽到熟悉的冷淡淡的回應,回應她的只有一片沈默。

阿朝下意識擡起頭,對上一雙深不見底的眼眸。

他眼簾低垂,靜靜沈沈望著她,那目光像蒼白無際的天空,像不可觸摸的深海,就那樣望著她。

阿朝楞住:“怎麽了?”

君王凝望著她,放在她肩頭的手慢慢攥緊,阿朝感覺到一點疼,她動了動:“幹嘛捏我,疼。“

那捏著她肩頭的手掌很快松開。

他看著她,改攥為壓,輕輕壓著她坐回榻上,阿朝茫然坐下來,看著他:“到底怎麽了?你今天回來好奇怪,一直不說話。”

君王沒有回答,他慢慢屈起腿,蹲坐在她面前,他始終緊緊凝視她的眼睛,那目光像鷹隼、像深夜的狼目,仿佛要挖出她心裏最深的秘密。

“衡明朝。”他說:“你懷這個孩子,很辛苦。”

阿朝看著他,喉頭突然澀住。

不知為什麽,她漸漸感覺後背攀出一種涼意。

“我今日才知道,凡骨懷一個妖胎,會榨取母親的壽元與生命,母親會被逐漸同化為妖,在生產前死去,幼兒幾乎要剝開母親的肚腹,才能活著爬出來。”他緩緩道:“…我今日才知道,我今日,才知道。”

“衡明朝,我很愛這個孩子,如果它生下來,我願意用我的一切來疼愛它,我會滿足它一切的願望,讓它做世上最快樂的孩子。”他盯著阿朝的眼睛,一字一句:“但它不能是,奪走你的命活下來。”

“…不……”

阿朝終於發出聲音,她聽見自己的聲音那麽嘶啞,她搖頭:“不是,不是。”

他靜靜看著她,突然說:“阿朝,你自刎那日,我抱著你的屍身,你的屍身裏沒有元嬰。”

“你回來後,我約莫沒問過你,你的元嬰去了哪裏?”他頓了頓,聲音更緩慢輕柔:“還有那顆你從不離身的,長生珠?”

阿朝臉色蒼白,白得像雪。

君王慢慢伸手,那修長的、寬大的手掌虛虛抵住她腹部。

“不…”

他盯著她的眼睛,他的眼瞳漸漸浮現出無數血絲,顯出一種極度強硬、猙獰而可怕的姿態。

“不…褚無咎…不……”

他的手掌貼住她的腹部,手指緩緩彎折,成一種鷹爪般的形態,好像下一刻,就會刨開她的肚子,把裏面的小怪物抓出來。

“褚無咎——”

“褚無咎!!”她猝然揚起聲音。

尖銳冰冷的指尖停在那裏,停在咫尺的距離。

“對不起,對不起。”

他聽見她瀕臨崩潰的、哽咽的哭聲:

“對不起,褚無咎…”

“…我沒有懷孕。”她終於哭出來:“我的肚子裏,從來沒有孩子。”

“…”

“……”

那一刻,褚無咎仿佛清晰地聽見,自己腦子裏最後什麽東西,徹底塌陷了。

作者有話說:

(>﹏<)

大高.潮了,褚狗徹底瘋魔預警,不排除一些過.激行為,接受不了的寶子快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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