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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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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朝從來沒在褚無咎臉上看過那麽精彩的表情。

毫不誇張說,真像調色盤潑他臉上了,五顏六色,繽紛多彩。

她往前走,他不自覺後退。

“別動。”他的聲音冰冷而僵硬:“停下!”

阿朝充耳不聞,她凝視他的眼睛,仍然慢慢往前走。

於是對面威懾四海的妖魔君主,一下子好像連手裏的劍都握不穩,劍尖越垂越下,垂到幾乎對著她腳面。

瞬間翻天覆地,局勢倒轉。

“你敢騙孤…”他眼瞳猩紅,聲音透著狼一樣的狠厲:“你還敢騙孤…”

阿朝突然往前逼近,他想都沒想往後退,阿朝眼疾手快抓住他另一只手,輕輕覆在自己肚子。

“太醫剛診出來的。”阿朝氣定神閑:“太醫院所有的太醫,一起診的。”

“……”

她手裏抓著的男人手掌開始顫抖。

這麽寬厚的、修長的男人的手掌,像瞬間變成了石頭像,虛虛顫顫貼在她肚子,僵得一動不敢動。

她再往前走,他便霎時像個被惡徒猥.褻的小媳婦,踉蹌著接連後退。

“呦。”阿朝嘲笑他:“陛下這是怎麽了,剛才不還舉著劍,說要殺我嗎。”

她說著又去抓那把劍,手指還沒碰到,那劍突然就飛了,象征無上威嚴殺勢洶洶的天子劍,像個燙手的棒槌被扔開,劍柄在地面跌了幾下,孤零零躺在一邊。

阿朝大牙都要笑掉。

“這是怎麽了,這劍怎麽掉了。”阿朝故作驚訝,彎腰要去撿,手腕卻被猛地攥住,帝王緊緊咬著牙,以一種恐怖又極其覆雜的眼神看著她。

“你沒有騙我…”他聲音古怪嘶啞:“你沒騙我?”

阿朝沒有回答,而是蹙眉:“哎呀,攥得我好疼。”

他下意識趕緊松開手,謹慎看她的手腕,又看她的臉,等反應過來她根本沒那麽脆弱,他臉色變了又變,顴骨不住抽動。

阿朝慢悠悠摸著手腕,語重心長:“陛下,今時不同往日,我這是雙身子的人,您對我可不能再像以前隨意了,得十分小心才行。”

帝王:“……”

帝王像看一個小人得志的小王八蛋的眼神看她,臉色陰沈不定

——但他居然一聲沒有吭,更沒有反駁。

阿朝心裏有點驚訝,瞅了瞅他,轉身施施然走到貴妃榻邊,重新慢慢坐下。

帝王目光緊緊追隨著她,看她要彎肚子坐下的時候,他垂在身側的手臂幾乎下意識要擡起來,等她輕松坐下,他的手臂才放松。

阿朝沒看見這幕,她舒舒服服倚回榻枕,對幾個老太醫笑道:“老先生們快起來吧,今日諸位受累了,一會兒叫呂大人給諸位取幾塊好靈寶回去壓壓驚。”

太醫們頓時露出喜色,感激道:“謝娘娘,謝陛下。”

呂總管褚毅這時正倉惶帶人追進來,就見少夫人倚靠在榻邊,君王石像般杵在殿中央,目光往旁邊掃視幾圈,才看見跟垃圾一樣孤零零躺在角落的天子劍。

看見這場面,已經大致可以聯想發生了什麽,呂總管褚毅都大松口氣,親自去把天子劍捧起來,又叫宮人輕手輕腳把各種擺設歸位。

帝王站那裏,好半響,他僵硬地邁開步,慢慢走到榻邊。

阿朝並不放過他,斜眼覷他:“怎麽,陛下還想捅我一劍嗎?”

帝王面孔輕微抽動,他緊緊抿著唇,一瞬間竟像變回了曾經青澀的少年,不知說什麽的時候,就倔強又冷傲地犟住,卻死也不肯正經低一次頭。

阿朝斜眼瞧他這模樣,心裏的氣慢慢消了。

人是沒法和神經病計較的,除非她願意被拉低到和他一個檔次,比他還會發瘋,然後在發瘋這方面打敗他。

那還是拉倒吧。

沒關系,阿朝有的是別的辦法氣死他。

阿朝慢條斯理撥弄指甲,邊溫聲說:“陛下,您知道了吧,我把長羅家的兄妹倆放出來了,她們兄妹倆幫過我許多,我怎麽也得好好報答,不如過些日子,就給貴姬的父母姐妹封一封爵位,長羅少主是個有本事的人,當初他被罷除行令監的差使,我心裏就很惋惜的,如今可好了,等他養好傷,我看有更合適的職位,就早讓他頂上去吧,也好讓他盡早為陛下效力啊。”

帝王:“……”

“還有我的師兄師妹。”阿朝想起曾經昆侖無憂無慮的日子,露出恍惚懷念的神情,嘆一聲氣:“霍師兄斷了一條手臂,也不知養得如何了,秋秋該被嚇壞了,我有多少年沒回過昆侖了,也不知宗門如今怎麽樣,現在這也不方便回去,就叫他們再來一趟帝都,這次我們師兄姐妹見一見,好好說一說話。”

帝王:“……”

帝王額角青筋凸出來,不自止地抽跳。

他一個字一個字陰森森地擠出來:“衡明——”

阿朝把手放在肚子上

男人的聲音戛然而止。

阿朝歪著頭看他,笑瞇瞇的,輕聲說:“陛下,您想摸一摸嗎?”

又是一片死寂,君王好像突然變成個失語老男人。

阿朝好心給他一點甜頭。

阿朝抓住他的手,輕輕拉過來,放在自己肚子上。

他又僵得一動不動。

“嘻嘻,逗你的,它現在還小,什麽動靜也沒有,你摸也摸不到什麽。”阿朝瞅著他,惡劣地嘲笑:“陛下,您這個樣子,好好笑哦。”

阿朝以為他會生氣。

但出乎她所料,褚無咎臉色一點沒有變。

他沈默不語,聽見她的嘲笑,只是擡眼瞥她一下,是那種冷靜下來後,極其覆雜的眼神。

阿朝忽然怔住了。

她好像已經忘記多久,沒見過他這樣平靜而柔和的神態。

他撥開她的手,用手指尖,很輕、很輕地摸一摸她的肚子,像頭龐大猛獸彎下腰小心翼翼用舌尖含一口水,好像那是一個上天賜予的太過珍貴的、以至不知該怎麽鐘愛才好的寶物。

不知為什麽,阿朝突然什麽都說不出來了。

她看著他專註而柔和的眉眼,好像看見心口有一朵花,慢慢地枯萎。

對不起啊,

她聽見自己心裏一個聲音,輕輕地說:

褚無咎,對不起啊。

——

“為什麽又叫我們來?”越秋秋看著越來越近的帝宮,像看見一頭陰森盤踞的怪物,她臉上出現極致的驚慌與憤怒:“他還沒有報覆夠嗎?放我們回去又叫回來,他這次又想怎麽羞辱我們?!””

“秋秋,不得擅議君王。”

霍肅叫住她,沈聲說:“傳旨的使者已經說過,傳召我們來的旨意不是發自君王,是來自內廷。”

“內廷…”越秋秋恍惚,想起那個年輕女孩陌生的面容,可她的眼睛,她看自己的眼神……越秋秋突然哽咽:“什麽內廷,整個王朝都是他的一言堂,誰能違抗他,誰又敢越過他下這一道旨意。”

霍肅一時沈默,也不知說什麽,磐石刀在他身側,他擡起左臂,不自覺摸到空蕩蕩的右臂袖口

越秋秋看著他,眼中淚意更濕。

她對不住大師兄,是她太愚蠢,輕易被趙家的人挑動,想都沒想跑出山門興高采烈去認親,釀出那一場大禍,害得師兄斷了一條手臂,還險些拖累整個山門。

她攥緊手掌,心裏下了決心,如果這次帝王還不放過她們,她就當場自刎,把這條命撂在那兒,也絕不能讓師兄再替她擔罪!

帝宮九重宮門次第大開,先是禁軍護道,走進內廷時,換成衣著華美的宮人引路,霍肅錯愕發現他們沒有被領去外朝覲見帝王的未央宮,而是被直接引入更深的後宮。

越秋秋看見越來越近的宮殿,臉色蒼白。

那高高懸起的匾額,上面沈而冰冷的三個字,宣室殿

即使她都知道,這是帝王的寢宮。

帝王在這裏召見她們

——他是終於要尋個由頭,把她們昆侖私刑處死在這裏嗎?!

霍肅也皺起眉,他看著匾額,對身後所有人沈聲說:“跟著我進去,沒有我下令,不得擅自開口說話。”

越秋秋手腳冰冷,默默攥緊手。

宮人推開門,霍肅第一個大步走進去,諾大的殿室,擺設雍重而典雅,無數宮人垂首侍立左右,而在大殿盡頭,一張寬大的鑄金長榻的中央,沒有想象中高大而冷漠的帝王,卻是端坐著一個少女。

看見這一幕的瞬間,所有滿臉肅穆緊繃的昆侖弟子都呆住。

霍肅迅速回過神。

霍肅第一次親眼看見這位李娘娘,這位許多人暗暗傳聞是…衡師妹的女孩,可作為昆侖的掌座,他知道這一刻他絕不能多說、多想,他甚至沒有多看她一眼,就低下頭,拱手沈聲說:“昆侖霍肅,奉旨攜昆侖內門長老入宮,見過娘娘。”

越秋秋幾人楞住之後,也反應過來,連忙低下頭行禮。

越秋秋的心跳如雷鼓,她聽見腳步聲,那個少女仿佛站了起來,從高高的臺階快步走下來。

越秋秋的心跳得那麽快那麽快,她心裏忽然生出奢望,又怯懦地不敢相信。

直到她感覺自己手臂被扶住。

“秋秋。”

陌生的聲音,卻是熟悉的稱呼,熟悉的語氣。

幾乎是一瞬間,越秋秋眼淚流下來。

“衡明朝!”她鼻子哽塞,看著她,走幾步,猛地撲過去抱住她,終於忍不住大哭:“衡明朝!!”

——

場面混亂了好久。

越秋秋撲過來抱住她那一刻,整座宮殿的人魂兒都差點嚇飛。

越秋秋知道她懷了孩子的時候,眼睛瞪得像銅鈴,就連霍肅都失了鎮定,連連下意識往她肚子瞟。

阿朝讓宮人都退出去,把大家拉著坐下,越秋秋坐在她旁邊,一直忍不住小心看她肚子,想摸摸又不敢,說:“有感覺嗎?會疼嗎?”

“沒什麽感覺。”阿朝笑起來,主動拉她的手過來放在肚子上:“沒關系,不用那麽小心。”

越秋秋還是小心翼翼,輕輕摸了兩下,明明沒有任何反應,可她眼睛還是一下子亮起來:“好小好小,真好啊,這是我們昆侖這代最小的孩子。”

霍肅一下看向阿朝,阿朝只是抿唇笑,並不忌諱,註意到霍肅遲疑問詢的目光,她對他笑一笑:“別擔心師兄,這裏都是自己人,沒什麽不可說的,我懷著這個孩子,如今沒有人能動我,褚無咎也不敢。”

霍肅看著她溫和冷靜的神容,恍惚已經想不起曾經那年紀小小的乖巧柔軟的小師妹,他心裏說不出的滋味,沈默一會兒,啞聲:“師妹,你吃苦了。”

阿朝心裏一酸,看向他空蕩蕩的右臂:“大師兄,你的手臂…”

“沒什麽,失了右手,我用左手使刀也一樣。”霍肅反應卻很平靜,並不見什麽怨懟怒氣:“自魔君殷威死後,這四百年間,我們昆侖多守山閉關,休養生息,摸不清王朝帝國的暗潮洶湧,秋秋一無所覺跟著趙家跑來找你,是她行事莽撞,更是我督促不嚴,那罪名沒錯,這條手臂砍得不冤。”

秋秋愧疚地低下頭,阿朝輕聲:“師兄…”

霍肅搖了搖頭,對阿朝說:“這些年君王啟用氏族與妖魔對抗,冷待諸仙門,讓我們得以休養生息,也未嘗不是一種保護;我知道,你當年自刎,他遷恨昆侖、遷恨諸宗仙門,但人非聖賢,他這些年為帝為君,故有種種不是,至少維持了三界一個統一太平的大局,如今你回他身邊,又有一個孩子,他必定珍重你,你已經做得足夠了,以後你誰也不必管,只照顧好你自己和孩子,不要再因為我們與他起什麽爭執,若能勸諫他日益向善,慈悲憐民,就是代表我們昆侖最大的善舉。”

阿朝能說什麽呢。

“大師兄,沒這麽簡單的。”阿朝沈默了一下,笑了笑,卻輕聲說:“我們就像兩團毛絨絨的刺猬,太驕傲又獨斷,就算靠在一起,也必須忍著疼和流血,可即使這樣,他改變不了我,我也永遠改變不了他。”

霍肅聽出她平靜話語中異樣的深意,眼神變了變,低聲:“你發現了什麽?你想做什麽?”

宮人已經退出去,整座大殿,只有她們昆侖幾個人,是她最信任的人。

阿朝微微低下頭,用很輕而緩慢的聲音:“大師兄,我想請你,帶著昆侖、帶著諸仙門,去往東州的盡頭,去那裏的禹碣滄海,建一座大陣。”

霍肅突然感覺一種莫大的壓力,從少女的聲音、從她的神容。

他喉嚨幹澀,沙啞問:“你想建一座…什麽樣的大陣?”

“一座,引三界億萬亡魂赴滄海輪回的大陣。”阿朝輕輕說:“一座引動輪回逆轉生死的大陣。”

她尋不到萬寂之海。

那她只能換一條路,她要傾盡所有能動用的權力,結無上大陣,重塑輪回,將億萬亡者的魂魄聚於滄海,強逼出萬寂之海。

她必須、必須,在骨窟妖魔遺骸覆生降臨人間、在褚無咎徹底失控前——

把師尊喚回來。

作者有話說:

其實褚無咎是最了解阿朝的,所以他非常多疑,疑神疑鬼。

可是沒辦法,糖衣炮.彈太香了,褚狗還是沒忍住信了,一口吃進去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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