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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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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王禦極已有四百餘年。

宮中美人大都是阿房宮建後,從十九州各地采選入宮,可即使入宮,若不受寵愛,也只有每年萬壽大宴遠遠拜見一面,平素不得見君顏。

看見披赤紋玄氅的帝王遠遠走來,所有人眼睛都亮起來,但那輕微激烈的騷動,在趙淑妃歡喜跑過去,拽住帝王衣角的時候,像被一盆涼水潑下。

有趙淑妃在,根本沒有她們爭寵的餘地,曾經一日之內被淑妃親自下令杖斃的幾位妃嬪,已經用性命為她們做了榜樣。

眾人強壓下心中的不甘憤怒與哀涼,不敢露半點異樣在臉上,屈膝行禮:“參見陛下。”

有飛雀在欄桿邊清脆細鳴,美人們裊裊婉轉的行禮聲並沒有融化帝王的神情。

他有一張很俊美的面孔,神容溫和而冷峻,寬闊平直的肩膀撐起厚重的狐氅,垂落的衣擺拂過頎長的身體,盛年男子的高大與強盛,幾乎化作實質的壓迫力,像一頭太過龐大的閉眼休憩的巨獸,讓人只望一眼,肝膽都能流出血來。

所以自三界一統、王朝建立四百年來,各地叛亂無數,可是從沒有一個人動搖這前所未有浩大的統治,沒有一個人能活著走來這帝都天宮,直面帝王垂視的面孔。

呂忠笑吟吟陪侍在帝王身邊,看著小淑妃像一只漂亮的小鳥跑過來。

年輕的少女,有美麗的面孔,纖細的身段,還有一雙笑起來明亮無比的彎彎的眼睛,多惹人喜愛啊,陛下怎麽會不寵愛她。

她是個多聰明的姑娘,知道全心全意仰賴她的君主,會撒嬌,會討好,會爭風吃醋,從不會有半點退讓,能眼也不眨除掉所有可能與她爭奪寵愛與權力的女人,帝王當然願意給她更多的縱容,毫不顧忌用鮮血與榮光為她織成高高在上的華裳。

“陛下。”趙蕓兒輕輕牽住帝王的衣擺,仰頭亮晶晶地看著他,撒嬌道:“您怎麽來了,一定是想蕓兒了對不對。”

她是這麽的聰明,面對帝王從不用真正的疑問句,化成一種柔軟又嬌氣的肯定句,邊說著話,她已經張開手臂,在他面前轉了一圈,青黃色的裙擺像秋菊清艷的花瓣盛開,她嬌嬌道:“瞧,這是尚宮局新送來的秋衣,蕓兒穿著是不是很好看。”

“好看得很。”呂總管笑著恭維道:“這整座宮裏的美人加起來,都不比上您萬一呢。”

趙蕓兒咬著唇笑,悄悄去瞧帝王神色,他神容淡淡,卻沒說什麽,約莫心情還不錯。

趙蕓兒心裏一定,又過去牽住他衣角輕輕搖晃

“陛下,陛下,這衣服我好喜歡,想多要兩身,可少府肯不給我,說這布料是房州什麽什麽花的花蕊趁著盛放時撚下來織成的,少得可憐,只最多裁給我兩件,另一件還要給貴妃娘娘送去。”趙蕓兒撅嘴:“貴妃娘娘最是端莊,哪裏喜歡這樣嫩艷的顏色,我好喜歡,想去求貴妃娘娘把另一件送我,可又怕她討厭我,這可怎麽辦啊。”

呂總管哂笑,可之前收了趙淑妃許多好處,倒也樂意為她說話,便笑道:“這有何難,娘娘不妨聽老奴一個主意,那送去長安宮的衣服便留給貴妃娘娘吧,倒是可以叫少府卿另派人去房州一趟,令當地郡府多種些花,來年取最好的蕊沿著驛站快馬送回來,給您做裙子。”

“這樣好!”趙蕓兒眼睛亮亮,又看向帝王:“陛下,我五哥新封了爵位還沒差事做,不如叫他去房州辦這件事,他最知道我喜好,省得那老古板的少府卿多嘴多舌,定能給我做漂亮裙子。”

呂總管心知肚明,趙蕓兒受寵,趙家幾個郎君都封了爵位,年紀最小的趙家五郎雖無功也封了伯爵,一個伯爵入少府辦差,少說也得做個少府丞,立時便有了僅此九卿之下的實權。

“陛下,陛下~”

“陛下,答應蕓兒吧…”

嬌俏的美人纏著撒嬌,鐵石心腸也得軟化,帝王神色變得溫和,有些寵愛地淡道:“把你驕縱壞了。”

趙蕓兒聽他的語氣便知可以,心裏一喜,更嬌聲撒嬌:“陛下~陛下最好了~”

她微微仰著頭,顯出無比依賴乖巧的模樣,一雙杏眼彎彎,像柔軟明亮的月牙。

帝王眉宇變得更溫柔,擡手摸了摸她頭發,趙蕓兒心裏充滿驚喜,她仰起腦袋,小鳥一樣殷切想去蹭他的手掌,那只籠在頭頂的寬大手掌突然頓住。

趙蕓兒楞住,擡起頭,就見帝王突然像定住,望凝著一個方向。

薄淡的笑弧從他臉上漸漸散去,有那麽一瞬間,趙蕓兒感到一種無法形容的恐怖的涼意。

但那種冰冷的錯覺很快消失了。

呂總管心裏一震,他遠比趙蕓兒侍奉在帝王身邊的時候長,更敏銳意識到異樣。

呂總管眼神在那方向掃過,掃過那些隱約有印象的宮妃美人,看見長羅家的小姐與旁邊一個面目陌生的少女。

那少女周身沒有靈氣,是個凡女,她相貌清秀平平,眼神沈默安靜,穿金戴玉,單薄的身體卻根本撐不起這般艷美的華服。

呂總管略想了下,想起之前長羅家送上的奏折,說在肅州平叛時正找到一個能讓金雀牌變色的女孩,將隨軍護送回來,想必就是這少女。

當金雀牌尋到第一個女子送入帝宮時,整座內廷都為之震動,但四百年過去,一個個美人被獻進宮來,說多不多,說稀罕也已經算不上了。

呂總管略打量了她,見她始終低著頭,滿是緊張溫吞的怯懦,不由失望,這樣的樣貌性情,在宮中是出不了頭。

呂總管察覺到趙淑妃有些泛冷的目光投在女孩身上,心裏嘆一聲氣,到底問:“這位可是李姑娘?”

那細瘦的女孩微微抖了一下,才邁著小步子上前,生澀地深深屈膝行禮,聲音細若蚊蠅:“民、民女…是。”

呂總管心裏失望更甚。

送入宮中的姑娘,要麽如淑妃驕傲張揚,也有些如這女孩惶惶不安,擔不起這份天降的尊榮富貴,也罷,畢竟是金雀牌選中的人,早早打發去行宮,好歹從淑妃手中留下條命來。

呂總管低聲說:“陛下可要為這姑娘封一個位分。”

那凡女細瘦的肩頭繃緊,低垂的頭顱輕輕發顫,銜珠的金釵晃動,也不知道是惶恐還是緊張。

阿朝低著頭,感覺著那山一樣冰冷漠然的視線落在頭頂,她的後背不受控制地滲出汗,漸漸陰濕單薄的中衣。

她的緊張與謹慎是認真的,因為她知道,如果認出她,他真的會殺了她。

過了一會,那極具壓迫力的視線消失了,阿朝聽見許多聲恭敬的“恭送陛下”。

帝王離開了。

阿朝倏然松口氣,她還維持著屈膝的姿勢,小腿輕顫鼓脹,幾乎踉蹌跪下去。

長羅樂敏過來扶起她,也舒了口氣,小聲說:“陛下怎麽突然來了,嚇死我了…”

“雖然沒有封位,但你在呂總管面前露了面,淑妃也不會再動你。”帝王連一個封位都沒給,與之前想象的各種可能天差地別,長羅樂敏有些失望,但又嘆聲氣:“算了算了,反正你不是也不願意進宮,你應該會被送到行宮裏,等我跟哥哥說,去少府走動走動,給你找個富庶點地方的行宮…”

她絮絮說著,少女始終沒有說話,過了會兒,她突然啞聲:“他真可怕。”

長羅樂敏楞了下,連忙捂住她的嘴,低聲罵:“你說什麽!想死啊敢說這話!”

連一句話都說不得,所以才多可怕。

他以前不是這樣的,他以前不是這樣一個人。

阿朝想笑,卻只感覺哀涼從喉口漫開。

阿朝跟著去了長羅樂敏的光鸞殿暫住,按照舊例,過兩日就有人來安排獸車送她離開。

長羅樂敏被幾個宮裏的朋友叫走打聽這些日子內廷的情況,阿朝留在她宮裏,沒有入帝王之眼,長羅家的侍女們終於放棄給她塗各種奇怪的香膏水粉了,阿朝蹭熱水泡了個澡,換了幹凈薄衫,清清爽爽坐在窗邊梳頭發。

她的頭發垂散在腰間,細小的水珠在布料潤開小小的陰影,阿朝哼著小曲拿木梳慢慢梳開碎發,清亮晚風從窗邊吹進來,吹來難得閑適安逸的時光。

她已經有了軀體,離開帝宮,她就可以重新踏上自己的旅程了。

師尊,寒師兄

萬寂之海。

濕潤的發絲很快被吹得半幹,阿朝撓了撓頭,把梳子咬在嘴裏雙手正要把窗戶關上,就看見一道連綿的火光從不遠處走來。

光鸞殿的宮人們慌忙到宮外叩拜,呂總管跨過門檻,看見穿著薄衫的少女怔怔坐在窗邊。

呂總管只看了一眼,便連忙低下頭,笑道:“姑娘,萬安恭喜,鳳輦已至,您快收拾收拾,起架往宣室殿面聖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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