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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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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羅風玉是十九州有名的風流客。

他這個人愛享受,好華服歌舞、美酒美婢,在徐州時候就動輒日夜偎紅倚翠,給自己取了個‘五毒君子’的諢號,之前局勢緊張,他不好作怪,現在一太平了,他立刻固態萌發,走到那兒呼朋喚婢到那兒。

他這個人雖然渾,做正經事倒很有能耐,長羅老家主對這個兒子又愛又恨,又管不了他,煩得甩手不管了,長羅風玉樂得自在,代理家主後,幹的第一件事就是帶著全家投靠魔君,氣得長羅老家主差點沒腦溢血。

但長羅風玉是有自己的盤算的,妖魔和他們人族就別說是不是一路人了、連物種都不一樣,暫時投靠是可以的,永遠投靠是不可能的,所以長羅風玉一面對妖魔表忠心,一邊和褚氏勾勾搭搭暗曲私通,暗地裏幫褚無咎做了不少事,眼看勝利在望,魔尊血羅剎要被.幹掉了,結果血羅剎死了,殷威又活了,魔君殼子裏換了個人,還是個魔君!

這簡直是倒黴給他媽開門了,氣得長羅風玉當天晚上連摔了兩套酒杯。

摔完酒杯,長羅風玉心裏郁悶稍緩,冷靜下來思考,好在血羅剎已經死了,殷威吧,雖然也是個魔君,但和他那個瘋爹比,得差去十萬八千裏,長羅風玉實在瞧不起殷威那腦子,一個膘肥體壯的蠢貨,如果不是因為諸多機緣巧合讓他成了魔君,連自己都能一只手弄死他。

坐在褚氏溫暖的屋子裏,長羅風玉回想著這一切,不由心裏唏噓得意一下自己的辛苦和遠見,他舒舒服服伸個懶腰,提起小泥爐上的酒壺給自己倒一杯。

他剛倒完,對面的畫屏折門被推開,侍女們屈膝行禮,一個鴉青團花蝠直裰頭戴木冠的青年人走進來。

長羅風玉見到他,本來要放下的酒壺連忙又提起來,倒進旁邊另一杯空盞裏:“大忙人啊,您老人家居然這麽早出關了,看來我真是來得時機好…”

邊說著,他邊打量褚無咎,男人體態修長、容貌俊美,臉上沒有任何多餘的表情,愈發顯出一種強勢逼人的冷漠。

長羅風玉心裏暗暗咂舌,他記得以前見褚無咎,雖然看著淡漠,但好歹還披著一層清冷溫和的皮子,現在可好,皮子都剝下來,無所顧忌露出真正的本性了。

長羅風玉很忌憚褚無咎,可以說是發怵,他甚至覺得褚無咎這家夥骨子裏也夠不是人的,要不是實在沒別的選擇,他真想離這些瘋子要多遠有多遠。

褚無咎走進來坐下,折進來的光在他臉龐掠過一串浮光的暗影,顯出一種難言的陰郁。

“不要說這些廢話。”他聲音低啞,慢慢說:“你來做什麽。”

“既然你這麽說,那我就不廢話了。”長羅風玉一拍手,手指順勢指向萬禁平原的方向,低聲:“那邊那個,你打算什麽時候,搞死他。”

殷威蘇醒之後,知道了發生過什麽,聽說沈默了很久。

江都魔宮已經被霍霍得差不多了,殷威也沒有重建,竟帶著手下們回萬禁平原去了。

平心而論,作為一個魔君,殷威完全可以算個老實過頭的老實人,長羅風玉甚至有點同情他,但這並不妨礙長羅風玉樂意趁早搞死他。

“正三門已經折了倆,天霜山完蛋,長闕宗完了半個蛋,只有昆侖,新掌門還是你媳婦,年紀小得不像話,闔宗都要仰仗你這位貴婿,如今這乾坤仙門雕零慘淡、元氣大傷,沒有個千八百年,根本別想緩過氣來。”

長羅風玉慢慢合起手:“比起來,咱們這些氏族可強太多了,你說說,你說說,這不是叫人太心動了嗎。”

“我也知道我這個人不是什麽好東西,那些乾坤仙門都是好人,為家為國為天下,咱心裏是很尊敬他們的,但尊敬不能當飯吃是不是,氣氛都到這兒了,筷子都擺好肉咕嘟嘟在鍋裏冒著了,咱們也沒有再餓著肚子的道理。”長羅風玉的神色漸漸變了,變成一種充滿野心的明亮灼光,他看著褚無咎的眼睛,一字一句說:“咱們氏族被錮在十九州多少萬年,這乾坤大地,最肥沃的靈山礦海、最富饒的瓊境仙地,全都被那些乾坤仙門占著,他們享永世清名盛譽、山門的旗幟高高飄揚冠蓋寰宇,凡人還會說‘王侯將相寧有種乎?’,咱們怎麽就要永遠被他們壓一頭?曾經他們強,他們的道理咱們必須聽,但現在,是我們更強,這乾坤大地,是不是也該由我們諸姓氏族說一次算數了。”

褚無咎沒有說話。

他的神容冷漠,並不為所動。

長羅風玉來之前就隱約猜到了。

據長羅風玉觀察,褚無咎雖然是褚氏話事人,卻對氏族沒什麽歸屬感,他擴大勢力不是為了褚氏綿延壯大,只是為了增強他自己的權柄。

長羅風玉不知道褚無咎究竟怎麽想的,他好像什麽都不在乎,不在乎家族,不在乎氏族與仙門之爭,不在乎人族與妖魔之差,是一個真正百無禁忌的人。

人都說各為其主,人人都為自己一方的利益拼殺,可長羅風玉根本看不穿褚無咎是為哪一方而爭。

不過長羅風玉知道褚無咎至少還是在乎一件事。

“就算你無所謂這些,你也不是能吃一輩子軟飯的人。”長羅風玉眼光一轉,大大咧咧說:“你媳婦現在是昆侖掌座,是仙門老大,永遠壓你一頭,你就甘心?老話說得好,爹有娘有不如自己有,更何況那還是年輕漂亮的小媳婦,咱們做大丈夫的,不說嬌妻美妾齊人之福,也不能看媳婦臉色被人嚼舌根不是。”

空氣倏然寒下來。

長羅風玉感覺全身皮子一緊,雞皮疙瘩冒出來,他連忙找補:“開玩笑開玩笑,我嘴巴瞎嘚啵,您這樣的,那是天生該當老大的,褚夫人更是對您言聽計從、百依百順。”

這純屬放屁,他都打聽過,那昆侖的衡小掌座剛一接任掌門位,就去諸宗巡禮了,聽說連已經化成冰湖的天霜山都親自過去祭拜,這掌門是當得盡職盡責,很有拋頭顱灑熱血的味兒了,哪裏顧得上這邊獨守空房的未婚夫。

一個盡職盡責舍小家為大家的未婚妻,一個強硬深沈怎麽看怎麽不願意屈居女人之下當賢內助的未婚夫。

以長羅風玉豐富的感情經驗看,這夫妻倆早晚得掰。

褚無咎淡淡看了長羅風玉一眼,長羅風玉頭皮發麻,笑嘻嘻往自己臉蛋拍兩下,討饒道:“我自打嘴自打嘴,大哥,褚大哥,可別與我計較啊。”

這時候,外面呂總管傳話:“主子,萬禁平原那邊的信使傳信回來。”

褚無咎說:“送進來。”

有人把信呈送上來,這不是什麽機密,所以特意抄寫了兩份供貴客一同看,長羅風玉眼前一亮,拿起一份看起來。

“我的天啊。”長羅風玉驚呼起來:“魔君要大婚了?!”

——

阿朝感覺手臂越來越疼了。

她挽起袖子,露出被白布包得緊緊的左臂,她嘶著解開紗布,露出暗紅色的傷口,粘稠的血水一小股湧出來,散開一小片渾濁的黑氣。

長生珠倒吸一口冷氣:“這是魔氣!你什麽時候中的魔氣?!”

阿朝看著傷口,抿了抿嘴唇。

她想起魔宮被攻陷那天,血羅剎狀似無意攥過她的手臂,當時她就感覺一陣劇痛,只是情況太危急沒註意,現在想來,就是那個時候。

血羅剎當時沒有殺她,她還有點奇怪,原來這才是他最後的毒計,才是對她和她師尊真正的報覆。

阿朝揉了揉眼睛,忍不住說:“姜果然還是老的辣,又毒又辣。”

長生珠噴她一臉唾沫星子:“這個時候你還說什麽屁話!你他媽要入魔了入魔了!”

“也不一定會入魔呢,說不定會自然消退呢,我有你,身體好。”阿朝出奇的淡定,經過這些事,她覺得自己已經被磨礪得沒脾氣了,甚至可以說是到超凡脫俗的境界了。

她站起來,走出營帳,冰凜的寒風刮過臉龐,她看見一望無際的冰湖,那是曾經天霜山的雪山融化成的湖泊。

阿朝捧起長生珠,長生珠泛開明亮的光暈,天地間細細的風向這裏匯聚,旋轉著潺潺湧入珠子中,將珠身明光漸漸蒙上一層朦朧的霧色。

長生珠,長生長生,是延年福澤的聖器,當它願意敞開懷抱,亡者最細碎的魂靈殘片會從天地萬物中浮出,像撲火的飛蛾般湧向它。

“什麽叫有我就行,你當我是神仙嗎,給你金剛不壞之身嗎,你——嗝,嗝”

長生珠正罵罵咧咧,被灌得連打兩個飽嗝,忙大喊:“夠了夠了!我撐壞了!”

阿朝也字面意義上的感同身受,揉了揉鼓脹脹的肚子,擡手把長生珠收回來。

“嗝,嗝”

長生珠癱在她手心打嗝,有氣無力跟她說:“不行,再裝不下了。”

“沒有了。”阿朝也一起打嗝,掰著手指頭算了算:“天霜山,寒師兄,其他宗門…還有師尊。”

這些日子,阿朝接著巡禮走過許多地方,盡力把能收集到的殘魂碎魄都收集進來。

凡人死去,還會再入輪回,可獻祭的修士將永無輪回,他們用自己的一切換取孤註一擲的力量,死後的殘魂散落在天地間,只會隨著時光漸漸湮滅,直至沒多久徹底消失。

阿朝把能找到的碎魂都收殮進長生珠,但這只是權宜之計,長生珠承載不了這麽多魂魄,這些魂魄也無法長久留存,也許唯一的生路,只有那位逍遙尊說過的、那傳說中亡者橫渡的萬寂之海。

“那只是個傳說,去哪兒找啊。”長生珠還是覺得阿朝異想天開:“你瞅瞅你那手臂,都成什麽樣了,別再海沒找著,你自己先完犢子了。”

阿朝想了想:“我要是完犢子了,我也跑你珠子裏住著去。”

“放屁!你想得美!”長生珠勃然大怒:“你以為我這裏是不要錢的客棧嗎!想來就來想住就住,幫你裝這些魂魄都夠我煩,還要再收個你?你想都不要想!有多遠滾多遠!”

阿朝吹起小口哨,裝作沒有聽到的樣子:“走啦走啦。”

阿朝帶著昆侖眾人啟程離開天霜山,方舟飛躍到千裏之上的高空,穿雲而行,回去的路上,阿朝她們站在船頭,一擡頭就看見烏壓壓的天空。

尤其是清晨與傍晚,當陽光不足夠驅散這些東西,天空像被蒙上一層霧,呈現一種灰得發黑的顏色。

阿朝越秋秋站在船頭,久久望著這一幕。

“天空變得越來越暗了…”越秋秋喃喃:“這不是烏雲,是吧。”

阿朝搖頭,說:“這是穢氣。”

穢是一種不是氣的氣,是一種沒有形態的物質,它是一直存在的,是無時無刻不從萬物萬靈中生成,又總被自然消融,這是天地生生不息的一種循環。

這是每家宗門給小弟子們開蒙時的常識卷裏寫過的,但書裏沒有寫的是,乾坤世代綿延幾十萬年,生靈越來越多、穢氣越來越多,可供消解的靈氣卻越來越少,以致天地失衡,天地消化不了這些穢氣,只能任由它們匯聚,它們匯聚到天空,就漸漸的,變成了現在的模樣。

阿朝看著天空,那一刻,突然真切明白了萬物規則的法理。

當天地消化不了這麽多的穢,穢必定匯聚,它們也有求生的本能、會自發尋找生存的土壤與生路,它們漸漸侵蝕一切富有營養的物質,包括搖搖欲墜的乾坤界結界,當結界破碎,妖魔大舉侵入乾坤界,妖魔所過之處,誕生更多的穢,摧毀更多的生命,再毀滅既有的一切。

所以誕生了血羅剎、殷威這些強大的魔尊魔君,所以她們乾坤仙門、寒師兄、她的師尊,這許多許多的衛道者不得不死去,這是一種萬物發展的必然的規律,當舊的世代窮盡末路,那曾經固有的傳統與事物必將被通通碾碎,無論壞的、好壞兼有的、甚至是好的,都不重要,在這個時候都要被碾碎,以騰出最廣闊的空間、最新鮮的養料,供給新世代的事物與體統蠻荒生長。

越秋秋也許無法想到這些,但她也必然感到一種莫大的震撼與無限未知渺小的茫然,她呆呆望著那末日般的天空,突然渾身一顫,她顫聲問:“我們…我們真的還能…還能驅逐妖魔嗎?”

她是一個心智單純的人,曾經因為對妖魔的仇恨單純堅定地認為一定可以把妖魔逐出乾坤界,但是這一刻,她的聲音也有了茫然與恐懼。

她們乾坤仙門大多數人一直認為妖魔是侵.略者、是絕對的敵人,但如果是天命讓這些妖魔融入乾坤界,如果這三界大統才是真正的天意,那她們視驅逐妖魔為使命,自以為替天行道,卻其實竟是一件逆天而行的惡事嗎?

越秋秋突然感到恐懼,一種所堅信的信仰被動搖的恐懼。

但就在那一刻,她聽見輕而堅定的聲音:“你想錯了。”

“驅逐妖魔從來不是根本的目的,那只是一種方法。”越秋秋聽見阿朝說:“我們乾坤仙門的使命,是維護乾坤界的太平,是維護蒼生黎民生存與安康的權利。”

越秋秋猛地看向阿朝,看見她的白皙細致的側臉輪廓,她望著天空,那眼神鎮靜而平和,有一種越秋秋無法形容甚至現在難以理解的東西。

“如果驅逐妖魔,能讓我們的百姓過得更好,我們當然要驅逐它們;但如果驅逐它們,已經並不是我們最好的選擇,那我們也可以接受它們,但是,我們必須同時建立一個嶄新的規則與體統,管束它們、壓制它們,不能讓它們仗著強大的實力胡作非為,殘害生靈。”阿朝說:“我不覺得人與妖魔不能共存,但那種共存必將是以我們人族為主,那必定要先保證我們人族的權利與尊嚴,這就是我們該去完成的使命。”

越秋秋呆呆看著她,像看著一個從沒真正認識過的人。

“那…那…”越秋秋結巴:“那你,你想怎麽做。”

阿朝沈默了一下,拿出一封喜帖,越秋秋一看就知道,那是蔚師姐的婚書。

十幾日前,魔君殷威與蔚師姐大婚了,那時她們還在長闕宗巡禮,離得太遠了趕不過去,越秋秋不想去參加妖魔的典禮,但阿朝的態度卻很自然,還寫信給暫留在萬禁平原的霍師兄,讓霍師兄代替昆侖送上賀禮。

越秋秋不明白,但她聽說過現在外面很多風言風語,說曾經禍害蒼生的是血羅剎,血羅剎已經死了,現任的魔君殷威品行不錯,對人族也沒有惡意,昆侖帶著乾坤仙門當日從江都撤走,便是有意與妖魔議和,乾坤界已經死過太多的人了,不要再打打殺殺了,一起合力共享太平吧。

越秋秋每次聽到這些話就莫名憋屈,但竟然不知道怎麽反駁,此刻見到阿朝拿出喜貼,忍不住說:“你真要和魔君議和嗎?”

阿朝搖頭。

“我並不恨魔君,我知道他是一個挺簡單的人,甚至還有不錯的品行。”她說:“但我還是認為,必定要殺了他,而且越快越好。”

越秋秋一楞。

她看見阿朝看著喜帖,眼神慢慢變得堅定,像下定了某種決心。

“魔君大婚,現在是他最得意高興的時候,也是他對昆侖和乾坤仙門戒備最小的時候。”

“我也想成親了。”她說:“我想借著大典,引魔君來昆侖,趁他最沒有防備的時候,殺了他,借助昆侖龍脈大陣,鎮壓魔種的戾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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