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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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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朝焦急地等待著。

她相信褚無咎能聽明白她的意思,她相信褚無咎可以去昆侖找到師尊,但她真的不知道,師尊能不能醒過來。

偷偷藏起瀕死入魔的師尊,那是她做的最大的一場賭,她堅信師尊絕不會入魔,但她本來也想好,她要永遠守在昆侖滄川峰,百年,千年,她會永遠等下去,這樣如果有一天真的出了什麽意外,她也可以在事態危急之前生祭了滄川峰,她去填自己做過的事,絕不會讓爆發的魔氣牽累他人、禍亂蒼生。

但是血羅剎活過來,她被困在這江都魔宮,一切原本的計劃都付諸流水。

血羅剎受了重傷,他行事越發瘋癲,他會發瘋般的尋找師尊,也許再過不久他就會失去一切耐心徹底攻入昆侖,到時候他會發現入魔的師尊,到時候……

阿朝甚至不敢想這個可能,她沒有別的辦法,她急切讓褚無咎去昆侖看一看,她期冀著師尊已經醒過來,但她心裏另一個聲音又無比殘酷地反問自己:你自己相信嗎?

相信嗎,一個已經碎過本命劍、幾近入魔的人,在短短的時間,又好生生地醒過來,能再重新拿起劍,斬殺曾經最強大的勁敵,光覆這朗朗乾坤。

阿朝不知道該怎麽去相信。

那不是人,是神仙,可這個世上,沒有神仙,她知道,即使是她的師尊,也從來不是神仙。

阿朝等啊,等啊,沒有等到褚無咎再來看她。

她心裏那微弱的希冀的花一片片枯萎。

她開始蜷縮在昏暗荒涼的宮室角落,幾天不說一句話,像受傷的小獸,獨自舔舐傷口。

魔宮似乎出了什麽事,人人都變得腳步匆忙,連門外監視她的衛兵都一日比一日少,外面的聲音也越來越少,剛開始會有人每天開門看一眼她在不在,惡聲惡氣對她訓話,但後來門幾天十幾天也不會開一次。

窗戶被從外蓋住厚厚的帷布,像一座密不透風的牢籠,在不開門的時候,只能在最亮的午後感覺到一層朦朧的光亮,一天一天過去,時光不可計數地流逝,這裏像被人忘記了。

直到不知多久後,阿朝聽見門倏然被撞開的聲音。

久違的陽光大肆傾灑進來,阿朝被刺的睜不開眼,看見十幾個妖兵魔將沖進來,兇神惡煞要扯起她:“起來,走!”

一個妖兵要來抓她手臂,那只纖細的手臂卻提前避開。

粗蠻的妖兵楞了一下,看見少女慢慢站起來,她臉龐蒼白細瘦,擡起頭,那雙漆黑得驚人的眼眸,像明亮的星空看著它:“我可以自己走。”

妖兵沒想到她會有這樣冷靜的反應,對上那雙眼睛,說不清為什麽它竟心頭發怯,罵罵咧咧:“快走快走!”

阿朝沈默地跟著它們走,它們的步子很急,有一種說不出的倉惶。

阿朝剛開始不明白,直到走出低聳的屋檐那一刻,她看見遮住半邊天空的火光,滾滾的黑煙,從無數連綿壯麗宮闕間蔓延般地沸燒著。

阿朝一下楞住。

她呆呆看著那火光,有一瞬間,沒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麽。

一股大力粗暴從後背推她:“走!”

阿朝一個踉蹌,被迫跟著這些妖兵魔將走,走出後宮,走到前殿。

她終於再次看見了血羅剎,他披著黑紅色的王袍,帝冠琉冕,手裏拿著青銅酒樽,站在帝宮高高的丹陛宮階上,他仰頭大口大口地喝酒,像看一場鬧劇,倨傲而猖狂地俯瞰那些燒火的宮殿。

那些剛才惡聲惡氣的妖兵魔將齊刷刷跪趴在地上,恐懼說:“陛下!人帶到了。”

血羅剎轉過頭,看見她,當四目相對的時候,阿朝看見他緩緩露出一個近乎嗜血的笑容。

他大步過來,打量她幾個呼吸,突然一把掐住她下巴。

他的力道重極了,像要她活活掐碎。

“衡明朝。”阿朝疼得牙縫都像流出血來,她被迫仰起頭,耳邊聽見他怒極而嘶笑的聲音:“虎落平陽、龍陷淺灘,萬萬沒想到有一日,孤竟是敗在你的手裏。”

血羅剎遠遠就看見衡明朝。

少女被折磨得更消瘦了,她蒼白,細弱,仿佛他一根手指就能掐斷,像一只柔嫩的羔羊,可以任他為所欲為。

但就是這個羔羊般的少女,支起螻蟻般的手臂,最終摧毀了他的一切!

阿朝看著他因暴虐與殺意而燃燒的眼睛,聽著那一聲“敗”,她想到這一路上看見的一切,全身突然開始輕輕顫抖。

那不是因為恐懼,而是因為激動、因為一種不敢置信的狂喜。

血羅剎像知道她怎麽想的,他掰過她的頭,讓她看向宮墻之外,宮城城門已經被撞開,旌旗獵獵,都是各家仙門的宗徽,行軍列陣烏壓壓排滿騎著異獸的修士,阿朝一眼就看見中央高高飄揚的昆侖的旗幟。

是昆侖的旗幟。

什麽樣的情形,可以讓百宗的旌旗浩浩揚進這江都魔宮的宮城?

“你猜到了,是不是。”血羅剎低笑:“來,看看,是你心心念念的誰來接你了。”

阿朝感覺自己被掐著的臉頰倏然松開,然後她的手臂被猛地扯住,一股無法形容的撕裂般的劇痛從曾經被折斷的左臂升起,鮮血一下湧出來。

血羅剎攥住她的手臂,他野獸般的尖而泛著渾濁魔氣的指甲深深掐進她皮膚裏,黑氣絲絲縷縷鉆進她血肉,就在那一刻,她被猛地拽著轉身,她睜大的瞳孔裏倒映著燒天的火光,和那道緩緩走來的人影。

那人頎長、高大,白發蒼涼得像暮色盡頭的月華,梳成質素的發髻,餘發端正而柔和地垂落。

他穿著青褐的長衫,遮蓋住嶙峋而過分清瘦的身體,寬袖下自然垂落的雙手腕臂緊叩一條鐵黑色的粗重鎖鏈,鐵鏈隨著他的步伐碰撞出沈重的一聲聲悶響,那冰冷的黑色,像一道最醜陋的疤,殘忍地烙印在這個本該仙人一樣的長者身上。

阿朝怔怔看著他,漸漸的,視野無意識被淚水模糊。

“衡玄衍。”血羅剎猖獗的大笑聲在她頭頂響起:“快看看,這是誰?!”

衡玄衍擡起頭,他面龐清俊而光華,仿佛仍是曾經乾坤正道至尊最盛年的模樣,只是他眼尾有一塊小小的黑斑,魔氣在其中細蟲般地蠕動。

他是一個太強大堅定的人,這猙獰的魔氣並不能動容他眼中的清明,只是那再清明的肅色,當他目光落在被魔尊挾制的少女,終於還是變作急風驟雨般的怒意。

“放開她。”衡玄衍終於開口,他的聲音是成年人的低沈,含怒時也不會倉惶大亂,每一個字都自有沈甸甸的重量:“血羅剎,挾持稚女為質,你的日頭都活進狗肚子裏了嗎!”

血羅剎咬著後牙,神色呈現一種戲謔扭曲的癲狂。

“稚女?”血羅剎大笑:“就是這個稚女,你這個好徒弟,把你從仙魔戰場拖回去藏著,讓你一個必死的鬼,活生生再一次逼到我面前,毀了我萬千年的大計。”

“衡玄衍,衡玄衍,你養出個多大的寶貝。”血羅剎掐住阿朝的脖子,親昵貼著她臉頰,一雙如鬼火烈烈的眼睛笑望著衡玄衍:“我真是喜歡她,衡玄衍,你快死了,我如果也死了,我們兩個老東西死著多寂寞,不如叫她來陪我們一起下森羅地域,日後你我對弈下棋,她侍立旁邊為我們焚香遞茶,那豈不是快活過神——”

他的話音未落,一道劍風已經直刺向他,他毫無驚訝,大笑著扯過阿朝擋在面前,少女像一葉嫩弱的柳片飄起,眼看要被利芒貫穿,劍芒卻在刮過她鬢角時化作風,卷著她飛起。

一只寬厚的手掌虛壓在她肩頭,她像被包裹在溫暖的春風裏,被輕柔地放在地上。

“朝朝。”衡玄衍低著頭,充滿情感的眼眸溫柔看著她:“朝朝。”

一直氤氳在眼眶的淚水倏然落下。

師尊回來了,終於又有人叫她朝朝了。

她又是一個有家的孩子了。

“師尊!”阿朝哭得稀裏嘩啦:“師尊!師尊!!”

她像小孩子張開手臂,還想像以前一樣撲進父親的懷裏,可一雙鐵做的緊實手臂從後面死死摟住她的腰身,硬把她抱著後退。

“放開我!”阿朝尖叫著哭喊:“褚無咎你幹什麽!你放開我!師尊!師尊!!”

衡玄衍站定在那裏,始終以溫柔的目光望著她,他眼中有一種沈重的哀涼,一種難以言喻的疼惜與遺憾,卻終究只能化作柔和的笑意。

沈重的隕鐵玄鏈崩斷,墜落在他腳邊,他眼角的黑斑迅速蔓延,像骯臟的墨汁落進清水裏,不可阻擋地漸漸覆蓋過他半張臉頰。

他的眼眶泛紅,以一個父親對年幼女兒最溫柔不舍的目光,深深望她一眼,轉過身。

鐵骨柔情,英雄暮日,他已經守護不了他的孩子,他只能做他能做的一件事,為她們這些孩子的未來掃清最大的阻礙。

他已經碎了劍,半死的一條命,好在還剩下最後一口氣,還可以用最後那點東西去填。

他轉過身,青褐的流光從他振袖震蕩,這世上曾經最強大的劍客,卻最後還能化作一把勢不可擋無可匹敵的劍,悍然向那座魔宮沖去。

阿朝瞳孔驟縮,呼吸驟停

她聽見自己的耳膜鼓鼓作響,她聽見自己的心臟血開肉綻。

先於任何意識的,撕心裂肺的聲音已經從她嗓子擠出來:

“師尊——”

轟然間,天崩地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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