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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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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霜山化作雲水,淹沒周圍千裏。

魔君預備新建的行宮再建不去天霜山上了,連剛建好地基都被淹進大水裏,天霜山掌門長老皆戰死,正當年的精英弟子祭身毀了護山大陣,最年幼的那些弟子被各宗接走,到頭來,竟然沒抓到一個俘虜。

魔君顯然不會高興。

黃猙唯恐承擔責任,諂媚向魔君獻言要去把天霜山剩下的弟子抓回來殺了,魔君倒也沒有同意,他歪倒在王塌上,饒有興致瞧著蒼白臉色的阿朝,笑說:“罷了,也不好叫我這乖女兒的酒白喝。”

阿朝很想吐,各種意義上的。

天霜山沒了,魔君懶洋洋在輿圖瞧了瞧,選改道去揚州。

揚州位於乾坤眾州中央,極為繁榮富庶,是王氏的族屬之地,王氏早已投靠魔君,又親眼見了魔君那氣派的威風,當即畢恭畢敬殷勤迎魔君入揚州主城江都,召闔州之力要修建帝宮。

阿朝沒有回昆侖,那一聲“義父”可不是白叫出口,魔君笑著讓她留下,阿朝也就不能回去。

好在家裏有長生珠守著師尊,其他事她現在回去也沒有用,先留在這邊觀察情況也可以。

雍州與揚州交界,雍州的主都姑臧離江都很近,褚無咎與魔君請辭回褚氏老宅一陣,魔君答應了,阿朝就跟著褚無咎一起先回了姑臧。

阿朝這兩百年都沒怎麽離開過昆侖,再來到姑臧,故地重游,不免有些恍惚。

姑臧比兩百年前更熱鬧繁華,城池往外拓寬了百裏,舊年的景觀或擴建或修繕,大不一樣,唯有那條貫穿城中的雲夢澤還在湯湯漫漫地流淌著,不見歲月的痕跡。

褚氏祖宅倒沒什麽變化,褚無咎許久沒在這邊住,很是清冷了一陣,但現在他們一大幫子人回來,立刻又重新熱鬧起來。

阿朝在這裏也有住處,是緊挨著褚無咎主屋的一個小院,那還是她們定下婚約不久感情最好的時候布置的,阿朝做任務的時候特意下山繞道過來住過幾次,早上起來轉個彎就可以跑去拍褚無咎的門,喊他起床一起去街上吃生煎小籠包。

阿朝回憶起那時的事,偶爾不能不感到恍惚。

她現在和褚無咎已經和好了,至少在阿朝自己看來是這樣。

天霜山腳,魔君威逼她的時候,褚無咎站出來幫她,如果換過來,阿朝也必定會幫褚無咎回旋,這個時候,大敵當前,之前所有私下的嫌隙都無關緊要了。

大早上,阿朝提著小籠包噠噠去敲褚無咎的門,侍衛拉開門,恭聲喊“少夫人好”,褚無咎已經衣冠筆挺坐在案桌後批改公文,聽見動靜,擡頭冷淡瞥她一眼。

阿朝以寬大的胸懷容忍他這個裝腔作勢的屁樣,她跑過去,把小籠包放在案桌上,又擰開懷裏的大竹筒杯,倒出熱乎乎的豆漿:“吃早飯啦。”

褚無咎看著那與莊重深木案桌格格不入的荷葉包子與竹筒豆漿,是任何長眼睛的人都看得出的嫌棄與冷漠,他面無表情推了下面前的奏章,摞起來的奏章漸次移動,生生把包子豆漿推到案桌最偏僻的角落。

“……”

阿朝覺得他像有些大病。

不吃就不吃,她自己把荷葉包拿起來,一屁股坐到旁邊椅子,捏一個拿起來啃著吃,白軟的包子皮被咬破個小口,更濃郁的肉汁香氣漫開整間暖閣。

褚無咎冷冷看著她,像是想把手裏蘸著墨汁的筆糊在她臉上。

阿朝裝沒看到,把一口包子咽掉,問他:“我聽說,魔君派你去幽州並州那邊代他巡狩。”

出乎許多人意料的,魔君真的非常看重褚無咎,不僅認他做“義子”,而且爽快地給予他極大的權力與重視。

自從天霜山融落後,天霜山闔宗戰死的忠烈固然讓乾坤仙門哀痛生恨,但魔君無可匹敵的強大實力也無可避免地傳揚出去,連堂堂乾坤正三門的宗門都不可一敵、落得那樣下場,許多人肝膽俱裂,大量原本搖擺猶豫的中立勢力終於選擇向魔君俯首稱臣。

魔君逼迫天霜山時態度強硬,但倒並不像很熱衷這些君臨天下的威風,也沒有到處顯擺的意思,天霜山的事結束,他就懶懶窩在揚州享受起來,事情分給手底的部下們處置,這其中他尤其看重褚無咎,許多要緊事都交給他,甚至就連去各州巡狩這種彰顯威名招攬勢力的事,也都讓他辦——要知道這種事在凡人王朝裏,都是帝國繼承人才有的資格。

阿朝聽說,揚州的王氏酸得眼睛都要滴血了,王族長連臉都不要了親自殷勤為魔君當牛做馬,在自己的族地為魔君建行宮,結果魔君最看重的還是褚無咎;別說王氏,就連那些妖魔大將都嫉妒得不行,只是沒人敢違抗魔君,但那些人嘴上不說,心裏恨不能把褚無咎生吞活剝了。

阿朝一看就知道魔君沒安好心,褚無咎向來喜歡悶聲發大財,不顯山不露水地搞死人,結果這下直接被魔君推到火上烤。

褚無咎是天命子,魔君顯然也知道這件事,天命子承天之意,殺之必遭天罰報覆,所以魔君不敢殺褚無咎,就開始軟刀子磨,又拉又打,也許就盼著哪個傻蛋能把褚無咎暗殺掉。

褚無咎淡淡“嗯”一聲,神色也看不出什麽異樣。

阿朝瞅了瞅他,輕輕踢一下腿:“要不要我和你一起去。”

褚無咎終於看她一眼:“你老實待著。”

“好吧。”阿朝感覺自己去也是給他拖後腿的,就說:“那你註意安全。”

褚無咎拿起一份新的奏章看起來。

阿朝鼓了鼓腮幫子,包子吃完了,她卷巴卷巴荷葉,跑出去了。

褚無咎看了看她背影,目光落在旁邊還溫熱的豆漿上,過了一會兒,才垂眸重新批示起來。

褚無咎第二天半夜走的,等阿朝起床,整個褚氏都變得空落落了。

褚無咎走了,褚氏老宅全成她的天下,留守老宅的管家還當她和褚無咎的關系與以前一樣,殷切過來把族裏最近一些處置的事物請她過目,阿朝也沒啥事,估計褚無咎也沒工夫管這些,就幫忙看一看。

“褚族長病重。”阿朝看著管事列的單子,驚訝說:“你們少主知道嗎?他有說什麽嗎?”

“少主知道,已經按少主吩咐餵了藥。”管家遲疑說:“只是…老爺病愈發重了,大夫說恐怕就在這些日子,他昏憒不定,吵著要見少主,我們不敢擅作主張。”

阿朝想了想:“我去看看吧。”

阿朝跟著管事走到一座偏僻的院落,遙遙就聽見氣力不足的怒罵聲:“逆子——”

“…那賤人—叫他來——叫他來——我要殺了他,殺了他……”

“老爺,老爺該喝藥了。”

阿朝楞了一下,走進門去。

走到門邊,她看見一個形容枯瘦的老者在地上爬,邊爬邊虛弱叫罵。

阿朝隱約還記得當年褚氏族長養尊處優的富態模樣,和如今這個蒼老狼狽的老人天差地別。

阿朝沒有出聲。

看見這幕,她竟然沒感到多驚奇,褚無咎從不是一個寬容的人,他幼年在褚氏受盡折辱,母親病重慘死,與褚族長的冷漠自利脫不了幹系,褚無咎想要掌控褚氏,又想報覆,幹出這些事來一點不奇怪。

“爾敢—爾敢——”

“放開我——”

幾個人高馬大的仆從嫻熟按住褚族長四肢把他擡起來,他瘋狂無力地掙紮,在他擡起頭的時候,阿朝看見他毫無焦距的灰白色眼睛,竟然已經失明了。

阿朝忍不住問:“把他囚在這裏就算了,何必弄瞎他眼睛。”

“這…”管家低下頭,小心說:“這都是少主的意思。”

“…”阿朝無言,低聲說:“給他餵些安睡的藥吧。”

“是。”

阿朝又看了看,嘆一聲氣,轉身走了。

回到自己的院子,已經是晚膳的時候了,阿朝沒什麽胃口,要了一碗甜粥去院子裏喝,邊喝邊看侍人們打理褚無咎的院落。

侍從們把書箱書架推出來,由更細致的侍女把書卷一一打開晾曬,阿朝端著碗街溜子一樣溜溜達達看,突然看見角落一個深紅色的小箱子:“這個還沒拿。”

侍女順著她指的看去,恭聲說:“這個箱子不能動。”

阿朝好奇:“裏面是什麽?”

侍女搖頭:“奴婢不知。”

阿朝咬了咬勺子:“我可以看看嗎?”

侍女笑說:“您做什麽都可以。”

阿朝本來不想看的

……但這該死的好奇心。

她覺得裏面鬧不好是褚無咎這些年違法犯.罪的罪證,再鬧不好是他偷偷寫給蔚師姐的情書。

阿朝不憚以最大的惡意揣度他,哼,哼哼。

她來來回回溜達幾次,到底沒忍不住,把粥碗放到旁邊,跑去抱起那個箱子。

箱子很小,也很輕,用那種凡人的小銅鎖卡著,阿朝晃了晃,裏面傳來小小的響聲,顯然是比較輕巧的東西。

可惡,是情書的可能性大大增加了。

阿朝小青蛙狀蹲在那裏,不死心地撥弄著鎖頭,又試圖找個縫隙悄咪往裏瞅。

“少夫人——”

外面突然響起有些惶恐的聲音,管家跌跌撞撞跑進來,倉惶說:“外面突然來了許多妖兵魔將,說…說…奉旨護送您去揚州帝宮。”

阿朝楞在那裏。

“這—這可如何是好——”管家驚急道:“少主下令必讓您留在老宅,沒說…沒說……”

阿朝沒吭聲,她抿著嘴唇,臉上的表情漸漸消失了。

她沈默一會兒,慢慢把小箱子放回去,拍了拍裙擺的灰塵,站起來:“沒關系,我去看看吧。”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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