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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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蔚碧大步走回洞府,舉起桌邊的酒壺倒了一杯,仰頭喝盡,又倒,再倒,最後直接把酒壺仰頭,酒水傾瀉,從下巴滑到脖頸,喉結上下滾動,洇濕水痕沿著領口散開,緊緊貼著皮|肉,打露出少年白皙矯健的肌理。

他心裏有一股怒火在燒,遇酒更盛。

蔚碧想起她拿起那枚戒指,想起她輕聲細語讓帶回給褚無咎的關心話,想起她一直泥人似的老實好脾氣,卻當他咬了寒霜州一口,就瞬間變了臉色。

寒霜州——

褚無咎!

蔚碧猛地把酒壺摔在地上,千金的雪瓷壺瞬間成一地碎片,他餘怒未消,反手把身邊木架橫掃一空,甚至震怒中碧綠的蛇尾從袍底撕裂出來,勁風一掃,將不遠處的屏風桌椅生生劈成兩半。

所有的婢女妖仆全低著頭跪在地上,連勸都不敢勸,噤若寒蟬瑟瑟發抖。

“小碧!”

急呼聲從門邊傳來,蔚韻婷在一眾侍女的簇擁下快步進來:“你怎麽才回來?好幾天不見人影,你去哪兒了?”

蔚碧置若罔聞,尾巴一甩,將不遠處的石壁轟碎,霎時墜落的巨石將半個洞府砸塌。

眾人嚇得驚呼。

“小碧!”蔚韻婷聲音含怒:“你這是做什麽?”

蔚碧終於出聲了,卻是冷冷道:“砸東西,怎麽,沒見過?!”

蔚韻婷聽出他心情極糟,恐怕一會兒要起爭執,向身邊的貼身侍女翠倩輕揮一下手,翠倩連忙點頭,帶著眾侍女躬身無聲退了出去。

洞府內只剩下姐弟兩人,蔚韻婷望著四周,這洞府不是魔宮的宮殿,是蔚碧自己跑來這連山鑿出來。

洞府周圍就草木叢生,一進來更是大半陽光被遮住,光影昏暗,森冷陰翳,洞府裏也沒有如何修葺,只是隨意把山挖空,放些桌椅床榻,便當是洞府了,門口連個正經的名字匾額都沒有。

蔚韻婷不明白弟弟就這麽倔,萬禁平原浩浩建了幾百頃的魔宮,什麽修葺精致的宮殿任他挑選,他不住,偏偏自己來這荒無人煙的地方,像個沒開化的野獸一樣,生生自己鑿出個洞.穴住。

蔚韻婷深深呼吸兩下,這才重新看向蔚碧:

“你是什麽態度,小碧,姐姐是關心你,為什麽就不能好好說話?”

蔚韻婷隱忍說:“我與你說了多少次,瑯琊密境就要開了,今日威哥開宴,在各家擇人,妖魔人族正道各家都在,這麽大的盛事,威哥有意為你做臉,你倒好,一聲不吭的,連去都不去,現在那邊宴席已經開了,你卻在這邊砸屋子,你是全把我這個姐姐的苦心全當流水了。”

蔚碧嗤一聲。

他轉過身,露出一張桀驁俊美的面龐,眉眼英挺,輪廓深邃,眼瞳碧綠妖異,皮膚卻如雪一樣皙白,少年人蓬勃的生機在年輕肉骨下張狂地舒展,有著咄咄逼人的妖烈之美。

蔚碧冷笑:“那是你的威哥,他開他的宴,跟我有什麽關系。”

蔚韻婷怒道:“你說的什麽話,你是我弟弟,威哥是我的夫婿,他自然也是你哥哥!”

“夫妻,你不是還沒嫁給他。”蔚碧卻嗤:“你身邊那些侍女,你怎麽不讓她們尊稱你魔後、怎麽還讓她們叫你小姐?”

蔚韻婷一滯。

“哈。”

蔚碧露出極冷笑的神情:“蔚韻婷,你當高高在上的仙子數百年,怎麽可能習慣當回茹毛飲血的妖魔?你想左右逢源,在妖魔和人族兩面通吃,可別胃口太大,撐壞了肚子。”

“蔚碧,你說的什麽混賬話!”蔚韻婷臉色瞬變,怒道:“你以為我想這樣嗎?我們生而為半妖,是妖魔,這是改變不了的血統,可我們也在昆侖長大,在人族正道長大,你讓我怎麽辦?讓我舍了昆侖、還是舍了妖魔?”

“我的痛苦和左右為難,你看不見,我在費盡心思兩全,你看不見,你半點不幫我,只會在旁邊說風涼話。”蔚韻婷聲音越淒痛,眼中淚光隱現,她捂住臉,無助地哽咽一聲:“我們是血肉至親啊,你是我的親弟弟啊,你……”

蔚碧冷眼看她哭,冷酷的神色沒有半分變化,只臉上慢慢升起一種更冰冷的譏嘲。

“蔚韻婷,你不用來我這兒惺惺作態,我不是殷威,不吃這套!”蔚碧冷笑:“你想要天下太平,盡管讓你那些裙下之臣去為你赴湯蹈火殺死殺生,我不是你的打手,別來攛掇我,更別妄想插手我的事!”

話音未落,他直接繞過蔚韻婷,大步走出洞府,飛身而起消失不見。

“小碧——”

蔚韻婷追了兩步,看著空無一人的門口,氣得全身哆嗦,腳步踉蹌一下,痛苦地捂住額頭

“小姐!”

眾侍女聽見動靜,連忙跑進來扶住她,翠倩給她撫著後背順氣,一個勁兒說好話:“小姐,碧少爺還小…”

“他哪裏還小…”

蔚韻婷臉色蒼白,她神色疲憊又悲傷:“恰恰相反,是他大了,心野了,我管不住他了。”

翠倩勸:“碧少爺這是脾氣上來了,說話不中聽,他是您親弟弟,總是跟您一條心的。”

蔚韻婷苦笑一聲:“只盼著如此。”

她拭了拭眼睛,勉強打起精神來,低聲說:“走吧,那邊還在開宴,威哥和師兄那脾氣湊在一起,我心裏總不安生,我們快回去看看。”

——

褚無咎正在看戲。

一刻鐘前,魔宮的宴席上,因為瑯琊密境的人選,妖魔與歸順的人族氏宗雙方賓客爆發了一次劇烈沖突,在魔君的厲喝勉強壓下,那時魔君言辭有些偏頗,對人族頗多嘲弄貶損之言,霍肅不悅,站出來說了幾句話。

魔君與霍肅一個妖魔之君,一個人族昆侖首徒,本就有許多齟齬,這一下幾乎撕破臉,場面劍拔弩張,霍肅沒等宴席結束,就冷怒拂袖而去。

魔君也大怒,踹翻了案桌怒氣沖沖走了,宴席不歡而散。

那些大妖魔將兇狠望著人族眾人,粗蠻罵罵咧咧一會兒,趾高氣昂地走了,人族眾人臉色難看,三五成群也走了。

褚無咎靜靜坐在席間,等眾人散得差不多了,把手中最後一口茶喝完,才斂起袖子,站起來繞過席位,慢悠悠往外走。

“賢侄這是往磐石殿去?”

笑呵呵的男聲從身後傳來,一個著暗金繡紋華服的中年男人大步走來,他衣著華貴,氣勢不凡,眉宇間自有一種大氏族的威嚴傲慢,正是當代王氏族長,王堯。

王氏轄制乾坤界俗世十九洲中三洲之地,疆域廣博、富庶肥沃,與褚氏、長羅氏等同為人族正道赫赫有名望的大氏族,這次便是王氏與長羅氏率先共同主張,最先公開表示臣服魔君,才掀起諸多氏族倒戈妖魔界的風勢。

褚無咎轉過頭,笑望著他:“王伯叔好眼力。”

他穿著一身雲青色直裰交領常服,烏發玉簪,襯得面色恬和,玉骨清姿,素默含斂,任誰瞧著,都是個不可方物的絕代人物。

王堯看著他,心裏一時也說不出是輕蔑還是忌憚。

他是王氏的族長,自然清楚褚無咎的底細。

當年褚氏原定的少主根本不是褚無咎,褚無咎甚至連嫡子都不是,聽說不過是褚岳那老東西酒後寵幸個婢女留下的賤庶子,只是不知怎的與滄川劍尊的弟子共服了生死情蠱,滄川劍尊疼愛弟子,捏著鼻子認下了這樁親事,逼著褚氏給他改頭換面,生生讓他成了褚氏的嫡長子,又做了褚氏少主。

氏族不像昆侖那些出世淡泊的宗門,比起單純看重資質與心性,氏族傳承更重視血脈高低尊卑,門第嫡庶之分有如天塹。

最初褚無咎坐上褚氏少主的位置,王堯是嗤之以鼻,一個毛頭小子,有那麽三兩心計,得到滄川劍尊的扶持,但那又如何?宗門與氏族截然不同,昆侖的手伸再長也管不了氏族關起門來的家務事。

王族長原本並不將褚無咎放在眼裏,只當他不了多久就會被褚氏吃得骨頭不剩,瘸了殘了,怎麽合情合理死了也說不準,可任誰也沒想到,這麽多年過去,連滄川劍尊都戰死了,褚無咎這個褚氏少主還坐得穩如泰山——何止是褚氏少主,褚氏族長褚岳“病重”上百年了,整個褚氏及域下俗世幾洲儼然全是他褚無咎的一言堂,權柄之煊赫甚至能隱隱壓著他王氏一頭。

王族長看著這個像斂盡春秋風華的年輕人,眼底生出深切的忌憚。

風水輪流轉,莫欺少年窮,竟是他們所有人都低看了一頭蟄伏的虎狼。

王族長笑:“不知什麽時候賢侄與霍公子有這樣的交情了。”

褚無咎神色自然:“不必說什麽交情,霍公子畢竟是昆侖首徒,對我等人族修士的意義不同其他,這個時候,我等更該齊心同力才是。”

“賢侄慣來會講道理。”王族長誇一句,又似不經意想起什麽,大笑道:“也是,霍公子與賢侄媳是同出昆侖的師兄妹,按咱們氏族的話說,那可是侄媳的娘家哥哥,這樣的姻親,自然更是親近。”

跟隨在褚無咎身後的禁衛長褚毅心裏沈了一下,頭皮浸出汗水,不由低下頭去。

褚無咎仍是不急不緩的模樣,笑道:“是這個理。”

褚無咎看一眼天色:“天色不早,王伯叔,我不多陪了。”微微拱手,轉身不緊不慢走了。

王族長看著他的背影,冷哼一聲,也轉身拂袖走了。

褚無咎慢慢負手走著,走過華美的花亭長廊,自言自語似的輕出一聲:“姻親啊…”

他面龐帶笑,眼神卻寒沈得懾人,禁衛長褚毅跟在身後,噤口不敢言。

走到磐石殿,院門大敞,一股凜冽的刀氣往外沖撞,褚無咎提著袖擺走進去,就是一個寬敞的庭院,院中落葉簌簌,一人大開大合揮舞刀勢,眉眼冷峻,面帶怒容,正是霍肅。

褚無咎喚道:“霍公子。”

刀勢一頓,霍肅這才停住,扭頭看來,看見褚無咎,神色和緩許多:“褚少主。”

霍肅原本與褚無咎沒什麽交情,只當他是衡師妹的未婚夫,關系平淡不好不壞,但自從兩人都頂著一頭罵名歸順魔君,志同道合準備伺機斬殺魔君後,須得彼此扶持幫助,因著這份惺惺相惜,倒是日漸親熟起來。

褚無咎一手負後,慢慢向他走去,輕笑:“霍公子今日大展神威,倒嚇了我一跳,我真怕你與魔君氣急了打起來,我這點微末修為,可怎麽從魔君手下救你啊。”

霍肅聽見他這輕巧的調侃,並不發怒,反而露出一點笑來:“殷威不敢動手,他體內魔種戾氣暴虐,此刻但凡他敢與我動手,殺了我的那一刻,他也必定自|爆而亡,死無葬身之地。”說著,他神色微微寒肅,咬牙:“若不是他如今一死,魔種升天會汙濁乾坤界,這樣的好時機,我拼死也要殺了他。”

褚無咎安撫:“世事不可皆如人願,等取來無患草,除了魔種的戾氣,再籌謀也不遲。”

霍肅咬了咬牙,也只得如此,不甘頷首。

褚無咎見他臉色難看,白衣的肩頭已經被血洇濕,說:“你傷口裂開了,先坐下歇一歇。”

霍肅這才感覺肩膀胸口一陣裂痛,是他盛怒舞刀,之前打神鞭的傷口又裂開了。

兩人去屋中坐下,褚無咎讓侍從取出茶湯來泡,對著霍肅嘆氣:“你傷勢未愈,怎麽能去瑯琊密境?”

“我不去,殷威如何能善罷甘休?”

霍肅捂著傷口,冷笑道:“瑯琊密境供奉上古神株,鐘靈神秀,至精至純,連心智稍有不堅的正道弟子進去,都動輒心魔暴斃,更何況是那些百無禁忌的妖魔?今日殷威的言行你也看見了,他性情偏激護短,必然不會同意他的戰將們白白送命,到頭來也必定是威逼咱們人族中各家出的年輕精銳去,怎麽都要把無患草取出來,我去,便能少一個人族年輕弟子去,說不定便能少枉送一條性命!”

褚無咎聽得輕笑,昆侖這些弟子,個個被養得不食人間煙火,都是十成十驕傲正直的性情,衡明朝是這樣,霍肅也是這樣。

他並不動聲色,沈默片刻,嘆一聲氣:“你說的是理,既然如此,我也沒什麽好勸你的,便再算我一個,讓我也盡一盡薄力。”

霍肅一楞,面色瞬時變化,覆雜看著他:“你是褚氏少主…”褚無咎笑著打斷他:“你這個昆侖首徒都敢去搏命,別勸我了。”他頓了頓,溫柔地說:“阿朝若是知道光你去,我卻躲在後面,只怕覺得我貪生怕死,是要瞧不起我的。”

霍肅心裏頓時有說不出的動容,他心中許多感懷溫暖無法言說,擡手重重按住褚無咎肩膀,道:“你有這樣的德行,無怪當年衡師伯青眼你。”

褚無咎輕笑,搖一搖頭。

“衡師伯一生英明決斷,從來如此,愈是危難愈得見人心,衡師妹能托付給你,我們所有人都放心。”霍肅說:“你和衡師妹就該早些正式辦了合籍大典,這樣走之前,還能喝上一杯你們的喜酒。”

褚無咎微微闔眼,神色不可捉摸。

霍肅悵惘良久才回過神,他正想說什麽,門外忽然傳來焦急柔和的女聲:“師兄!”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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