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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4章 破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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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鶯原本正欣賞吳太醫的一出好戲。

從吳太醫踏入裏間起, 她便關註著吳太醫的一舉一動。

抑或應當說,自吳太醫出現在月漪殿時起,吳太醫的這出戲已經開始了。

已經有兩名太醫被請來月漪殿,吳太醫偏急急忙忙趕來, 又特地向皇帝請求為她診脈。待進來裏間, 首先關註兩位太醫,見他們尚未為她診脈立時松下一口氣。

吳太醫這一連串的表現, 渾然唯恐旁的太醫為她看診。

之後是看似平常的為她診脈, 並向皇帝和太後娘娘呈明她“小產”。

待皇帝開口要讓高太醫為她診脈時,吳太醫立時顯出慌亂無措的樣子, 仿佛眼見事情暴露, 想要坦白從寬。可哪怕吳太醫口中說是自己的失責, 反覆強調同她無關,落在旁人耳中, 焉能相信?

尤其是吳太醫沖著她磕頭謝罪。

左一句“一力承擔”,右一句“請淑順儀娘娘放心”。

承擔的是什麽?放心的又是什麽?

倘若皇帝尚被蒙在鼓裏,只怕無論如何都不會信這些事同她無關了。

說不定在吳太醫身上還能查到旁的“證據”。

讓她徹底無法撇清自己的“證據”。

至此,這一場精心設計的假孕事件將會令她無法自辯, 亦無法自證清白。

而她在皇帝眼裏,變成聯手吳太醫假孕邀寵可憎之人。

雲鶯再次暗暗感慨背後之人用心之良苦,便驀然聽見高太醫的話,不由得也微微一怔。她躺在床榻上,看不見此刻趙崇臉上的表情,微怔之下暗自思索,慢慢明白過來眼下大約是個什麽狀況。

她十分清楚自己沒有懷孕更加不可能小產, 如此唯一的解釋——

高太醫的話乃是皇帝陛下授意。

吳太醫方才親口承認有罪。

至於到底有什麽罪, 自當等待皇帝陛下定奪。

而, 按照宮中律例,陷害後宮妃嬪之罪又如何比得上謀害皇嗣?

因此皇帝這是要趁機坐實她“小產”之事,並且借此大作文章來給背後生事之人定下罪責。

雲鶯有幾分訝然。

便是在高太醫開口之前,她也不知皇帝打的這個主意。

這一刻,雲鶯想起初五那日趙崇說過的定然不會讓她白白吃這些苦的話。

原來那話裏是這麽個意思?

輕拽了下身上的錦被,雲鶯忽然間感到安心。

既然明面上將她“小產”坐實,想必皇帝是當真要懲治那背後之人。

其實到得如今……

倘若有心要查,吳太醫加上那個禦藥房的人,從年前到現在這些日子應好歹查出些端倪來了罷。

哪怕燈會上的一幕叫守在外間的妃嬪們心裏有同一個猜測,然而當真正得知雲鶯“小產”時,眾人的心情仍舊異常覆雜。其中沈文茵和顧蓁蓁幾乎同時白了臉。

沈文茵是因想著雲鶯到底沒有保住這個孩子。

她雖未曾有過身孕,但一樣曉得女子小產難免於身體有損,可以說這是個白白遭罪的事情。

現下卻無法。

又忍不住想什麽人這樣大膽子,明知陛下看重這個孩子竟也敢算計。

而顧蓁蓁面如白紙全因可以預見的帝王震怒以及之後勢必要徹查這一樁謀害皇嗣之事。她不知怎得想到賢妃,也想起冷宮裏無意聽見的話,心中實在害怕。

賢妃那樣精於算計、連親妹妹都下得去手的人,算計皇嗣恐怕在賢妃眼裏也根本不值一提。

倘若與賢妃有關,那她……

顧蓁蓁怎麽看怎麽覺得自己像是那個會被推出來頂罪的冤大頭。

她和雲鶯有那麽多過節,年前年後又頻頻往月漪殿跑,指不定當初賢妃暗示她去月漪殿便打的這個主意!

顧蓁蓁越想越是臉色煞白。

不經意對上皇帝冷沈沈的一雙眸子,她雙腿發軟,險些跪跌在地上。

【不是我!我沒有!】

【給我一百個膽子我也不敢的啊!】

【陛下,快查查賢妃娘娘!她真的好可怕,連親妹妹都狠得下心陷害!】

【阿彌陀佛,佛祖保佑,千萬千萬不要讓我冤大頭!】

顧蓁蓁一邊在心裏控訴一邊為自己祈禱起來。

她也深深埋著頭,再不敢亂看。

“朕竟然不知朕的後宮如今這樣安寧。”

趙崇視線冷冷掃過外間一眾妃嬪,他話一出口,賢妃和良妃當即領著眾人跪伏在地,惶恐道:“陛下息怒!”

“息怒?朕看你們巴不得淑順儀的孩子沒了!”趙崇冷冷一甩衣袖。

妃嬪們連忙又一磕頭說:“陛下息怒!”

趙崇沈著臉,沒有讓妃嬪們起身,看向最前面的賢妃和良妃:“朕記得上元節的宮宴是你們兩個負責,你們倒說一說,為何會發生這樣的事情?”

“陛下,臣妾冤枉!”

賢妃和良妃幾乎異口同聲。

賢妃仰面去看趙崇,素來淡然的面上浮現一絲惶遽之色:“淑順儀有了陛下的孩子,又是陛下頭一個孩子,臣妾只有歡喜的份,卻不知今日為何會發生這樣的事。臣妾也心疼淑順儀,唯望陛下給臣妾一個機會,讓臣妾查明真相,還淑順儀一個公道。”

“陛下,臣妾願協助賢妃娘娘一起查明真相,將那謀害皇嗣、謀害淑順儀的惡毒之人揪出來。”

良妃緊跟在賢妃後面開口,表明自己的態度。

“不必了。”

趙崇淡淡瞥著她們,負手而立,“朕自會查清楚是怎麽回事。”

話一出,賢妃和良妃臉色微變,因為皇帝陛下明明白白對她們的不信任。

不少妃嬪反倒放下心,陛下親自來查,想必可以查個水落石出,她們不用擔心無端被冤枉。

顧蓁蓁心下卻又變得忐忑。

她禁不住想,陛下會不會召她問話?她該怎麽回答?之前冷宮的事要不要找個機會向陛下坦白?

“天色不早了,你們先退下,不必留在這裏打擾淑順儀休息。”

趙崇再一次冷眼掃過面前的一眾妃嬪,話音落下,他徑自轉身回到裏間。

妃嬪們陸陸續續起身,從月漪殿內出來。

賢妃和良妃被大宮女扶著走在最前面,將要上轎輦時,良妃一嘆氣,看向賢妃:“賢妃娘娘,今日之事……”

“又下雪了。”

賢妃仰頭看一看徐徐飄落下來的雪花,“雪天路滑,良妃小心些。”

“多謝賢妃娘娘提醒。”良妃伸手接了兩片雪花,看著那雪花瞬間融化在自己的掌心,又嘆一口氣,“是該小心些,免得跌一跤都不知道自己怎麽跌的。”

賢妃抿唇,沒有說什麽,先行上得轎輦。

良妃回頭看一眼身後的妃嬪們,客客氣氣說得一句“天冷,本宮也先走一步”,方坐進轎輦中。

沈文茵很想進去裏間看看雲鶯。

她便落後眾人幾步,拉著進去過裏間一趟的碧梧問:“娘娘情況如何?”

碧梧只搖搖頭,低聲說:“沈婕妤先回罷。”

沈文茵聽言眉頭緊擰,知今夜不便,緩下一口氣:“好,明日我再來探望娘娘。”頓一頓,仍叮囑道,“娘娘這些日子或心緒不佳,你們多勸著一些,讓娘娘別太難過,否則更要傷身。不管怎麽樣,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

“是,奴婢省得。”

碧梧點點頭,應下沈文茵的話。

但當沈文茵從月漪殿出來時,在廊下等她的顧蓁蓁立刻迎上去。

顧蓁蓁拉著沈文茵的手急急往外走,直到走出雲溪宮,她才紅著眼問:“沈婕妤,你信不信我沒有害娘娘?”

沈文茵皺眉。

半晌,她逐漸明白過來顧蓁蓁內心的擔憂,拍一拍顧蓁蓁的手。

“在真相查明之前,我們每個人都有嫌疑。”

“但既然陛下要親自過問此事,那麽清者自清,顧美人無須太過憂慮。”

顧蓁蓁便知沈文茵沒有辦法理解她內心的痛苦與害怕。

卻無從說起,她垂頭喪氣,深深一嘆,低聲道:“沈婕妤說得是。”

“外面天冷,顧美人也早些回聽雨樓。”

沈文茵對顧蓁蓁說罷,扶著大宮女的手先行回藏香閣。

趙崇重新回到裏間以後先命夏江將吳太醫關押起來,再讓兩名太醫退下,最後扶著周太後從月漪殿出來,親自送她回去永壽宮。直到入得永壽宮正殿,周太後吩咐徐嬤嬤:“去小庫房取些上等的補品送去月漪殿。”而後望向趙崇,也不多言,只道,“陛下也早些回去休息罷。”

“是朕的主意。”

趙崇沈默中對周太後說,“若不是朕的主意,今日也不會是這樣。”

周太後聞言反而一笑:“這道理,難道哀家不明白?”她將話挑明,“陛下無須贅言,哀家不會對淑順儀有成見。哀家且等開春晏清湖的冰化了,淑順儀再讓那波斯犬給哀家表演下水捉魚看呢。”

但想到皇帝如此看重雲鶯,她暗暗嘆氣。

今日是如此,往後……皇帝又究竟有何打算?

趙崇聽見周太後心神,一時不知這個“往後”究竟指的是什麽。

可現下夜深了,不好擾自己母後休息,趙崇沒有想法子追問,暫且從永壽宮出來,回去月漪殿。

眾人離開後的月漪殿比往日更顯得安靜。

雲鶯躺在床榻上,看著碧柳哭腫的一雙眼睛,眼神示意碧梧將她帶去外面,好生安慰一番。

碧梧和碧柳也出去以後,周遭越發變得靜謐。

已經熬過去小腹抽痛的雲鶯攏住錦被和錦被下的袖爐,慢慢打了個哈欠。

碧梧和碧柳方才已經伺候她梳洗過。

無心琢磨到底是誰費心布下這一局的雲鶯思緒變得放空,靜靜躺得片刻,她已被困意席卷。

是以,當趙崇自永壽宮回到月漪殿,雲鶯正睡得香甜。

他立在床榻旁,無聲看得半晌睡夢中的雲鶯方去浴間沐浴梳洗。

待到趙崇從浴間出來,候著良久的夏江走上前欲稟話,趙崇卻擡腳往外走,走到外間壓低聲音問:“何事?”夏江躬身也將聲音壓得極低稟報:“陛下,禦藥房裏那人想要自盡,被扣下了。”

“先關著。”

趙崇眸光一沈道,“朕明日親自審問。”

夏江領命退下,趙崇也回到裏間,輕手輕腳上得床榻。

未想小心翼翼仍似將雲鶯吵醒。

“是朕吵著愛妃了?”

趙崇側過身子把迷迷糊糊眼睛睜開一條細縫的雲鶯抱入懷中,“睡吧。”

雲鶯將臉埋在趙崇身前,幾息時間,她稍微清醒一點,沒有擡頭去看趙崇,就著這個姿勢沈吟中悶聲問:“陛下今晚怎麽沒有請張老太醫來給臣妾看診?”

這事不應是越少人知道越好嗎?

張老太醫已經知情,說來大概沒有必要又多出一個知情的太醫?

趙崇卻一怔。

“愛妃便只想問朕這個?”

今晚他們兩個人說話多有不便,直到現下,才算能沒有太多顧忌的聊天。

可她一開口,竟然問的是張老太醫?

雲鶯拉過趙崇溫熱手掌貼上自己的小腹,讓他幫她捂著,隨後慢悠悠望向趙崇,無辜道:“臣妾只是好奇。”停頓幾息時間,到底補上一句,“陛下是準備往後讓高太醫來幫臣妾調理身體?”

趙崇一面拿手幫雲鶯捂著小肚子,一面拿另一只手拍了下她的屁股。

在雲鶯目露驚愕時,他彎唇收回手來,輕撫著她柔軟的發絲說:“張老太醫今日不當值。”

雲鶯:“……”

如此,確實不應該強行去請張老太醫。

“還疼嗎?”緘默過數息,趙崇低下頭去看著雲鶯問。

睜眼不久的雲鶯這會兒腦子轉得慢,聽見趙崇的話,下意識想問什麽還疼,在開口之前,勉強反應過來。

“已經熬過去了。”雲鶯平靜說。

趙崇卻記得今天夜裏燈會上她發白的一張臉,分明是疼得厲害。

扯一扯兩個人身上的錦被,把雲鶯整個人裹得更嚴實些,趙崇吻一吻她的耳朵,輕聲道:“愛妃辛苦了。”說著心中愈發憐惜,便又去吻她的臉頰,吻她的唇。

雲鶯本想拒絕這樣的親密。

轉念記起自己來著月事,知道不會更進一步,她也懶得拒絕了。

不過,很快她想到另一個問題。

今夜乃是十五。

每個月初一和十五,皇帝向來不會宿在後宮。

想起這件事,雲鶯便依然開口了,她問趙崇道:“陛下今夜要宿在月漪殿麽?會否於禮不和?”

趙崇無奈拿額頭抵著雲鶯的額:“愛妃這是要趕朕離開不成?”

雲鶯輕唔一聲:“好吧,臣妾今夜小產,正當難過之時,少不得要有陛下安慰才能入睡。”

趙崇但笑,又吻一吻雲鶯才抱著她休息。

正月十五上元佳節,六宮之中睡不著的人卻不止一個。

不知內情的妃嬪們只知皇帝留在月漪殿安慰雲鶯,且因雲鶯“小產”這件事,破了初一十五不宿在後宮的例。

而皇帝陛下親自審問這一樁案子。

半日功夫,各宮的妃嬪們又被召去月漪殿,事情似乎有了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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