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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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露凝生平第一次發覺“一部分”這三個字咀嚼起來有股血腥味。

她在心裏不斷重覆著這三個字, 臉色變得有些蒼白。

她窩他在身邊,明明天生神力,卻有些拿不住這寶盒。

想到裏面是什麽, 她就覺得很燙, 手都不知該放到哪裏, 從單手換做雙手捧著,紅紅的眼底蓄滿了淚水,但一滴都沒流下來。

她覺得自己不該哭,為什麽哭?這是好事。

能找回來一部分是一部分……這是好事。

“你從前每月都要經歷的事,等找回所有的神脈, 是不是就能好了?”

她盡量讓自己看起來高興一些。

解離塵沒說話,只是盯著那寶盒不知在想什麽。

露凝努力笑了一下:“巫州有這個, 那其他州君手裏也有吧?連州君已隕落, 他那裏的你可拿回來了?”

解離塵安靜地擡起手,掌心化出一顆血珠,血霧包裹著它, 露凝在血珠的中心看到了燦目的金色。

“……盒子裏的和它一樣嗎?”她輕飄飄地問。

解離塵:“不一樣,你莫要看。”

他將盒子拿了過來, 隨意收起, 看上去都不在意,也沒有要收回自身的意思。

原來不一樣嗎?

露凝思索了一下, 確實該不一樣的,不同地方的神脈, 當然不一樣。

可能也不止是血脈那麽簡單, 還有其他東西……

總之肯定不會太好看。

心上好像壓了一塊沈重的巨石。

露凝嗓子發幹:“為何收起來?不趕緊將它們收回去嗎?”

她看了看窗外的天色:“今夜便是月圓之夜了。”

的確。還真是令人意外的發現, 若非露凝提醒, 解離塵幾乎都要忘了今日是月圓之夜。

往常月圓之夜, 從淩晨起他就會不舒服,直到深夜開始潰散。

但今日不同。

他起身走到窗邊,借著月光審視自己,微轉手腕感知著身體的反應,隨著夜色越深,確實有些不適,但絕不像從前那樣。

他不免楞住,有些不知這是為何。

露凝也意識到了什麽,快跑到他身邊抓住他的手:“你是不是不難受了?”

“今日是不是感覺好些?”她這次是真的高興,紅著眼圈猜測著,“是不是那些……那些部分回到你身邊,哪怕不收回,也有一定作用?”

若他可以不必每月經受一次折磨就好了,那他就再也不用擔心會被人乘虛而入。

“與那些無關。”

解離塵終於開口,他轉過身來,彎下腰,輕輕撫過露凝的長發。

“是因為你。”

他想了很久,感知了一下靈府,才確定是因為她。

他目光覆雜地凝視她:“你將我的神魂拼湊了起來,哪怕它們無法立刻愈合,也和從前不一樣了。”

解離塵漸漸感受到了熟悉的不適,他知道推遲了很久的重生又要開始了。

“這次不會再那麽久。”他握住她的手,“天亮之前,你要守在我身邊。”

露凝緊張起來:“要開始了?”

她觀察四周:“就在這裏嗎?不需要尋個寒潭什麽的……”

“就在這裏。”解離塵閉了閉眼,“不需要寒潭了。”

條件不允許,就不需要了,再者,他還有其他的安排,在這裏最合適。

露凝還是不希望看到他那樣慘烈痛苦的樣子,咬唇問:“你不能趁一切還未開始,將尋回的那部分收回去試試看嗎?”她紅著眼睛扯他衣袖,“那樣或許就不用經受這些了。”

那確實是有效的,但解離塵不打算在此刻收回。

他等了那麽久,終於等到修為碾壓那些人,令他們不得不妥協求饒,送回他的東西,也不急在這一時收回。

“無妨。”他淡淡道,“我會盡快。勞你為我護法。”

露凝吸吸鼻子,點頭:“……你不要著急。”她喚出鑄劍長老為她新鍛造的劍,拔劍出鞘,“有我在,不會讓任何人傷害你。”

她一字一頓,咬字清晰,極其堅定。

解離塵看著她出鞘的輕劍,最後撫了一下她的長發,離開仙舟墜入劃出的天河裏。

露凝站在仙舟邊沿最靠近天河的位置,離解離塵不過一線之隔。

她凝眸望著沈入河水中白發黑衣的仙君,他閉著眼睛,金色的長睫輕輕顫動,離得這麽近她都無法感覺到他在呼吸,周圍安靜得落針可聞。

有種風雨欲來的感覺。

露凝警惕地望向四周,緊握著手中輕劍,在萬籟俱寂中等來了解離塵又一次的“重生”。

比起第一次的血腥這次好了許多,但仍是觸目驚心。

他的血染紅了清澈的天河,它們潰散得很快,連骨肉好像都與他分割開了一樣,一寸寸地損壞,再一寸寸地重組。

露凝心頭壓抑,註意力卻一點都沒放松,所以在仙舟附近有動靜的時候第一時間就發現了。

她握劍而下,掠至解離塵身邊,單手結印,落下一道結界。

解離塵感知到結界,意外地睜開眼,驚訝地望著她的背影。

他是教過露凝如何布下結界的,但露凝那時沒學會,覺得很難,現在卻用得熟稔流暢,甚至還是單手結印,她一定是私底下練習過無數次。

解離塵微微喘息了一下,金色眼睫上墜落水滴,不知是汗水還是天河水。

他被露凝堅定不移地保護在身後,這對男子來說似乎是很無能的表現,可他此刻的感受,要比手刃連清時興奮百倍。

他專註地凝著她纖細的背影,身處於她的結界之中,甚至都快要忘了自己本來要做什麽。

直到他恭候多時的人出現。

那人披著白色的鬥篷禦劍而來,解離塵表情倏地冷下來,清晰看見露凝身子僵硬起來。

來的人很熟悉,露凝看到對方摘下兜帽露出的臉龐時,整個人都呆住了。

“……長老?”她楞了半晌,用一種極其覆雜的語氣說,“……這裏很不安全,不是長老該來的地方,長老還是快離開吧。若尋宗主有事,可明日再說。”

來人正是鑄劍長老。

她還是溫溫柔柔的樣子,見到露凝那一刻,就知道解離塵早就發現了她的背叛。

一開始,她是解離塵在帝璃化身面前的暗線,故意順服於帝璃,但後來……

她開始反過來幫帝璃對付解離塵。

也沒什麽特別的原因,只是唯有帝璃可以幫她達成一件事。

“露凝。”鑄劍長老站在劍上輕聲說,“該走的人是你,這是我與宗主的事,你讓開好不好?”她眼神溫柔,聲線溫和,“你和我的孩子很像,我不想傷害你。”

露凝為鑄劍長老想到的所有解釋,都因她這話崩潰了。

她緊緊盯著她,清恬的聲音第一次有了壓抑之感:“他的事就是我的事。”

她不但沒走,還往前一步:“天底下再沒有什麽人可以將我和他分開,我不可能走。若長老真覺得我像你的孩子……你便就此收手,離開這裏。”

她抿起唇瓣:“我可以同你保證,他不會追究你。”

鑄劍長老楞了楞,越過露凝看著解離塵,對於她最後的話,解離塵沒有任何反駁的意思,看起來就像肯定了她。

鑄劍長老笑了笑:“可我已經沒有回頭路走了。”

她更往前一些,這讓露凝握緊了手中的劍。

“從我做出選擇開始,就已經沒辦法回頭了。”

鑄劍長老本身的境界不如解離塵,但服下雲似畫給的丹藥之後至少接近他了。

再加上她發現了他每月換血重生的秘密,就更有把握。

“我不能錯過今日,我需要宗主的性命來換我女兒的輪回。”

“是嗎。”露凝很難形容自己心裏是什麽感覺,在此刻之前她都非常喜歡鑄劍長老,將她當做最敬愛的長輩,可現在一切都毀了。

她這輩子好不容易再次找到了母親的感覺,又再一次慘烈地失去了。

她忍不住問解離塵:“你早知道她會來?”

解離塵垂著眼沒說話,周身血流得更加洶湧。

露凝兀自點頭:“你沒直接告訴我,不收回血脈,就是在等她過來。”

解離塵覺得有必要解釋一下,但她不需要解釋。

她明白他的意圖:“你怕直接跟我說我會不信你,所以幹脆讓我直接看到真相。”

“其實不用這樣。”露凝冷靜下來,她心裏是有些難受的,但也僅此而已,親疏遠近,她心裏自有一桿稱,“我怎麽會不信你。”

她說這句話時是背對著他的:“你與外人誰更重要,更可信,我心裏很清楚。”

解離塵呼出白色的氣,聲音喑啞,聽起來有些虛弱:“……露凝。”

“別出聲。我在這裏,便不會讓人跨過我傷害你。”

露凝猜到了解離塵這麽做的原因,就也想到了解離塵不會打無把握的仗。

他肯定是有安排的,不會讓自己真有危險,但她不打算躲在後面等他自己來完成一切。

“長老。”

露凝清麗的臉冷淡極了,再不見從前的甜笑和親近,鑄劍長老看著這一幕,心裏空落落的。

“你若真不想回頭,那就動手吧。”

她話音剛落,先一步動作,卻不是揮劍,而是將手中輕劍一折,直接給——斷了。

劍斷了。

她就說解離塵怎麽會送她一把那麽普通的劍鞘,送她時叮囑的話此刻都清晰了起來——這把劍肯定有問題,所以他才要她時刻記得收在鞘中。

鑄劍長老在利用她傷害他,若現下不斷劍,一會兒真動起手來,此劍必會噬主。

是對方先利用了她,她也不必再顧著什麽從前的情義了。

鑄劍長老瞪大眼睛看著這一幕,驚駭道:“怎麽可能?”

那是千年寒鐵所鑄劍身,她煉器多年,從未見過有人可以輕而易舉地折斷如此劍刃,只有一人——她從前的道侶。

鑄劍長老有些不安,但時間流逝沒給她詳細思考的機會,她看了看天色對露凝道:“我不想傷害你,快讓開。”

露凝赤手空拳:“不必廢話,要來便來。”

鑄劍長老沒辦法,時間不等人,她只能咬牙上了。

露凝是很好,她是喜歡她,可比起送女兒入輪回,她就顯得沒那麽重要了。

幾百年前,鑄劍長老曾有過一個凡體修仙的道侶,兩人十分恩愛,誕下一個可愛聰明的女兒。

可好景不長,鑄劍長老的道侶在一次帶隊歷練時為保護女兒意外隕落,女兒最終也沒能逃掉,慘死於冥族手下。

冥族魂術極強,以人之生魂為食,食魂越多越強大,至強者可化為人形,毀人靈府,隨意奪舍,她女兒和道侶的生魂都被吃了,不但沒了性命,甚至無□□回。

鑄劍長老怎能接受這些?

道侶的死她能勉強忍耐,可女兒還那麽小,連輪回都不能進入的話,她真的無法接受。

當她從解離塵處得知明晝是帝尊的化身之一時,就起了助女兒輪回的心思。

冥族又如何?也不過是帝室腳下的螻蟻罷了,帝尊血脈中的萬物生機一定可以找回女兒的魂魄,將她送入輪回。

鑄劍長老堅信這一點,所以才做起了解離塵與帝璃之間的雙面間諜。原本一切都很好,可露凝出現了,解離塵也發現了真相——算了,無所謂了,她只能拼一拼。

鑄劍長老有武器,露凝卻只有一雙手,兩人實力相差懸殊,任誰都覺得露凝是螳臂當車,必輸無疑,解離塵也這樣以為。

他早在鑄劍長老出現時就開始吸收找回的兩部分神脈血肉,現在已經可以離開天河,保護好露凝,可露凝根本不需要。

沒有劍刃又如何?

只有一雙手又怎樣?

她依然擋住了想要傷害他的人。

她修守護劍道,並不非得要一把劍。

心中有劍,道心堅定,手中自然有“劍”。

鵝黃的劍光出現在她手中,她握著那無形的劍意擋下了鑄劍長老一擊。

鑄劍長老感知到那股劍意裏的熟悉氣息,整個人都楞住了。

她不敢相信地靠近露凝,露凝對她重重防備,劍意刺去,鑄劍長老硬生生受了一劍,肩膀血流如註。

露凝詫異擡眸:“你……”

話音未落,一道紫光出現,解離塵沖破她的結界來到她面前,親自直面紫光。

那是雲似畫。

帝璃的化身之一。

他突然而至,不在解離塵預料之中,但他一直遮著瞳色,沒留任何痕跡。

雲似畫本不該來,也不想來,但出於某種偏執的心思,他還是現身了。

也無所謂,他久居紫微帝府,閑來無事捏了許多化身,用之不竭,毀了也就毀了。

他負手而立,視線與解離塵交匯,細細描繪解離塵的臉,總覺得可以和父親寢宮裏畫上的少年對上。

會是他嗎。

那人長大後,會是如此模樣嗎?

若真是他,鑄劍長老是必然會敗的。她不可能算計得到他,就如現在這般,解離塵完全將他們玩弄於鼓掌之上,他什麽都知道,只是順著他們的計劃來罷了。

“看離州君的神色,恐怕在離州就看穿一切了。”雲似畫——也就是帝璃,他周身泛著紫光,眉目端肅溫煦,緩緩說道,“你早知我身份,我卻不知你究竟從何而來,所圖為何……真是令人不安。”

“你的模樣很像一個人……”帝璃慢慢停下,良久都沒說下去。

他不知該如何形容。

在解離塵快要失去耐心的時候,他才繼續道:“你可真像他。尤其是此刻浴血的模樣。”

這是個啞謎,但露凝和解離塵都很清楚謎底是什麽。

帝璃能見過多少浴血的人?

不過就是當年的解離塵罷了。

少年時弱小毫無抵抗力的他被關在漆黑的深淵之中,骨肉被剝離,靈府被攪碎,金丹被挖出,神脈流逝,滿身金紅色的神血,那樣的畫面,帝璃見過一次就忘不掉。

少年空寂冰冷的眼神似乎與此刻的解離塵對應上了,帝璃心裏已經有了猜測,但對方漆黑的雙眼又讓他有些遲疑。

也不著急。

帝璃慢慢笑了一下:“我不會再阻止你得到仙盟盟主之位,原本就只是活得太無趣才找些事走,如今……我改變主意了。”

“你若可以登上帝室,那才是最有趣的事情。”

帝璃身形緩緩化作紫色煙塵:“解離塵,我在帝室等你。”

“相信你一定不會讓我失望。”

解離塵作為被給予厚望的人並沒什麽反應。

倒是被他護在身後的露凝忍無可忍。

她從帝璃開口就在忍耐了,此刻已經到了極限。

在帝璃徹底消失之間,露凝自解離塵身後掠出,一道光劍刺向他最後的紫光。

“話那樣多,等就等著,誰怕誰!”露凝嬌嬌小小,神情卻很兇悍,隱隱還有些解離塵的味道,竟真的有些駭人,“活得無趣就去死,何必拿旁人作趣,說一些亂七八糟的話來找死,非要臟了別人的手!”

她還記得不能暴露解離塵身份的秘密,所以故意裝作聽不懂帝璃的暗示。

帝璃沒想到她在知道他身份的情況下還敢現身,甚至敢朝他出手,一個晃神還真被劍光刺中。

紫微帝宮帝尊寢殿內,紫袍墨發的青年從沈睡中蘇醒,捂著心口吐了一口血。

……

下手可真狠。

一個金丹巔峰能用劍意將他的化身傷成這樣,甚至反噬到他本體,恐怕是動用了神魂的力量。

想到露凝將解離塵護在身後無所畏懼的模樣,帝璃眼底晦暗,竟品出一絲羨慕來。

作者有話說:

腦殼疼,偏頭痛,就左邊疼,困擾啊啊啊

大家早安!吃啥早飯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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