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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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露凝沒想到還真被夜舞說中了。

神女圖上畫的不是什麽別的女子, 而是解離塵的母親。

她驚訝地望向那幅畫,紫衣華服的神女執日踏月,高高在上, 哪怕看不見臉, 也能猜想到她真正的模樣是如何令六界失色。

再去看解離塵, 凡界常說,子肖母,女肖父,也只有那樣的母親才能生下他這樣的孩子了。

解離塵手上還拿著玉簡,但從方才說完話開始就一個字都沒再看。

他斜倚玉靠, 手緩緩放開,玉簡掉在地上, 發出輕輕的響聲。

他垂目去看, 暗金色的眼底掩去變幻莫測的情緒。

露凝安靜地走到他身邊坐下,將玉簡撿起來放到桌上,擡眸觀察他的模樣。

他閃躲了一下, 但她還是看到了他臉上稍縱即逝的清冷陰郁。

“你在難過。”露凝撐著手臂看他。

解離塵斜睨她的臉,沒有開口。

他實在不知該如何說。

他現在這副樣子真的太糟糕了。

毫無自制力, 她要如何就如何, 想知道什麽就說說嘛,與畫上那人曾經的模樣有何區別?

他們的結局可能也沒有區別。

他枕戈待旦無數日夜, 舉步維艱地進行到今日的所有計劃,恐怕會完全毀在如今的他手裏。

所以他才不想弱點, 所以他才不想要情愛。

解離塵閉上眼, 也不管露凝願不願意, 直接靠在了她身上。

露凝感受著頸間的呼吸, 他枕著她的肩膀, 整個人顯得很輕,可能是因為她力氣大?反正就覺得,他好像一只脆弱的蝴蝶,她輕輕一碰,他就會死去。

露凝沒有推他。

是她勾起了他的傷心事吧?

雖然他們如今都是孑然一身,但曾經擁有的親人是不一樣的,所以被提及過去親人時的心情也是天差地別。

露凝猶豫了一下,手緩緩落在他背上撫了一下。

解離塵脊背僵了僵。

露凝望著那幅神女圖緩緩說:“是我不好,我不該問。但它掛在那裏,我很難不在意。”

她長睫輕動,良久才抿唇道:“我告訴自己別去在意,她是你的誰都只是你的事,與我無關,可我還是在意……”

因為在意,所以才糾結。

有了夜舞提醒,才下定決心來問。

她的在意代表什麽,解離塵一清二楚。

他心中陰霾一掃而空,撐起身子與她額頭相抵,凝著她清泠的雙眼,喑啞道:“不要道歉。”

露凝顫了顫眼睫。

“我的一切你都可以知道,你無需為我避諱什麽。”

她這樣在意,這樣緊張,甚至朝他道歉……她不需要這樣的。

解離塵好像瞬間忘了自己之前在糾結些什麽,完全沒了悲觀的念頭,甚至覺得比從前任何時候都更要有行動力。

他覺得這天底下沒有任何事是現在的他完不成的。

露凝被他氣息所懾,不自覺往後靠,她一時忘了這裏是書案之後,下面什麽都沒有,這一靠險些躺在地上,還好解離塵及時接住了她,手扣在她後腰,輕輕托起。

露凝滿頭長發落地,視線卻在他臉上寸步未移。

解離塵眉心一點紅,如朱砂痣明雅昳麗,露凝擡起雙臂環住他的脖子,他喉結上下一動,正想低下頭來,就聽她說:“上藥吧。”

她環著他的頸項直起身,將他按在那裏坐好,拿出了早就準備好的藥膏。

這些藥都是乾坤戒裏就有的,以前沒見過,應該是解離塵給準備的。

他準備的自然是最好的,用在他身上正合適。

露凝跪坐在他面前,仔仔細細地替他揉著眉心紅痕。

解離塵半閉長眸,又覺得方才沒能做的事不繼續下去,也沒什麽不好。

這樣也很好。

她溫熱的呼吸帶著鈴蘭花的淡淡香氣,感受著她溫柔的力道,他幾乎快要睡著了。

露凝望著在外人面前高高在上不可褻瀆的解離塵,在自己手下變得如此溫順安靜,毫不設防,心跳微微有些沈。

她發覺他給的藥是真的很好用,就這麽輕輕揉了幾下,眉心的紅便已經褪掉了。

於是露凝收起手,緩緩下移,將他的下巴擡高,輕聲道:“這裏還有。”

在喉結上。

露凝飛快地看了一眼他的雙眸,他也正看著她。

目光交匯,她低下頭來,抹了藥膏,輕柔地撫過他的喉結。

“唔……”

解離塵呼吸頓時一亂,低垂的視線鎖定她不曾移動,看著她一下又一下撫過他敏.感的位置。

他漸漸有些薄汗,明明修為已臻化境早已不畏寒暑,明明身上只穿了一件單薄的白袍,卻好像很熱,握住她的手阻攔她時,指尖還留有餘顫。

“可以了。”他極度克制,“不能再繼續了。”

露凝微微睜大眼睛看著他,看上去懵懂無知,好像什麽都沒發現。

但他太了解她了,一下子就看出她根本就什麽都知道。

“……露凝。”

他喚了她一聲,露凝終於慢慢放下了手。

“身上還有嗎?”她輕飄飄地問。

“……不知。”

“我看看吧。”

她想著來都來了,還是都處理好再走吧,也不麻煩。

解離塵這個本該求之不得始作俑者的人,卻別開頭半晌沒動。

須臾,他唇瓣微動,自語般道:“……真是自作自受。”

露凝不禁翹了一下嘴角,等他看過來時又恢覆到什麽都沒有的表情,催促道:“快點,都處理好我就回去了。”

解離塵想接過她手裏的藥膏自己來,可要她動手的本就是他自己,而他心裏面其實……哪怕備受煎熬,也還是希望她碰他的。

他擡起雙眸:“看書太久,手臂麻了,不如……你幫我解開。”

露凝飛快地眨了眨眼,良久未動。

解離塵等了好一會,以為她不會同意了,正想自己來,就看她手探過來,十分平靜地一點點解他錦衣上的盤扣。

從上到下,將白衣一側的繁覆盤扣一個個解開,這個過程不算慢,也不快,解離塵度日如年。

終於等她解完了,輕輕撩開衣衫,就發現他身上其實很多地方都有傷痕。

露凝楞了楞,倒是沒想到會把他傷成這樣。

“……下次不要這樣了。”

解離塵當然不會反對。

他微微頷首,隨後閉上了眼睛。

露凝伸手抹了點藥膏在指腹,落在他胸膛上最明顯的紅痕上,輕柔地撫過,緩緩揉著。

解離塵緊緊閉眼,眉心緊蹙,廣袖下的手緩緩握拳。

因抓了一絲衣袖在掌心,他握拳的動作很快被露凝發現。

她看了一眼,又去觀察他身上的傷痕,他變得完整之後,這還是第一次看到他幹幹凈凈的身體。與從前看著好像並沒什麽不同,但她記得那日在寒潭裏是不一樣的。

所以只是現在看上去沒什麽不一樣而已。

裏面真正的樣子還是不一樣的。

露凝頓了頓,換了一處傷口,微微啟唇道:“你今日那樣教我劍招,確實要比尋常方法來得更快。”

直接實戰,由他領著一招一式去學,當然要比紙上談兵快了。

解離塵沒有系統性地師從過誰,所以只用自己的方式教她。

露凝也猜想到他是這麽自創的殞天劍法,她有些好奇:“我如今是同你來這樣學的,你那個時候呢?”

解離塵睜開了眼。

他眼底有些燦爛的明金色,讓露凝有點擔心:“沒事吧?”她靠得更近了一些。

解離塵由她靠著,白發垂落肩側,回答她的語氣非常清晰明確,半點不帶回憶色彩,顯然他將那些過去記得清清楚楚。

“魔淵的降龍谷中有許多可以用來當對手的邪祟和妖物。”

他平聲敘述:“我聽聞濯蒼被封印在降龍谷,便下去尋找。消息不假,確實找到了,但要出去時發現出口被有心人封住了。”

露凝手上一僵。

“既一時片刻出不去,已經拿到了濯蒼,不若就在降龍谷做些什麽。”

他看過來:“殞天劍法便是在那裏創下。它能使人快速進階,我進階至大乘後,才打開了被封印的谷口。”

“……你用了多長時間進階至大乘?”

解離塵精準地給出數字:“三年整。”

三年,別人連築基都達不到,但解離塵卻可以達到大乘,這已經是連紫微帝府都要俯身的速度了。

可降龍谷是什麽地方?魔淵又是什麽地方?

修界修士哪怕明知可能會得到這樣的機緣,都不一定有勇氣進去三年。

更別說他們沒有解離塵的天賦,哪怕進去也堅持不了三年,早就死在下面了。

露凝已經不是從前什麽都不懂的凡人姑娘了。

她大致了解六界,知道魔淵和降龍谷的可怕。

她從他的話中想到的不是那三年大乘加上濯蒼神劍的驚天機緣,而是三年不分晝夜的血腥折磨。

忽然就覺得,他喪一些,厭世一些,其實也沒什麽不好。

他是被封印在那裏面,強逼著創造了殞天劍法,苦苦掙紮三年之久,與淵底的怪物相搏一千多個日夜,才重新回到人世間的。

露凝眼神暗了暗,撐著他站起來,語氣有些嚴肅:“是誰做的。”

解離塵被她忽然鄭重的態度搞得楞了一下,沒立刻回答。

露凝等不及,抓著他讓他也站了起來,一邊替他把衣服穿好,一邊冷著臉不悅道:“怎麽不說話,有什麽不好說的嗎?那人很厲害?我打不過嗎?無所謂,我以後肯定打得過,我去九州大會之前肯定可以到金丹。”

她在生氣,真的很生氣,說話速度都快了許多,解離塵幾次想插嘴都插不上。

等她好不容易停下,衣服也給他穿好了。

解離塵目光劃過她氣得發紅的眼睛和臉頰,伸手將她扶正面對自己。

她不想看他,就一直看著別的地方,這樣更顯得她眼尾紅。

解離塵小心而溫柔地替她撫了撫眼角:“他已經死了。”

露凝擰眉看了過來。

“我出來就把他殺了。”

解離塵凝視她的臉,不錯過她任何表情變化。

“我將他丟下降龍谷,每當他拼死爬上來,就再將他打下去,如此重覆十餘次,他再也沒能上來。”他細細描繪她的神色,“我下去尋他的屍體,只找到幾根骨頭。他被妖物吞噬,血肉都沒剩下半點。我很高興。”

為了彰顯他的高興,他甚至還笑了一下:“我很暢快。”

露凝動了動嘴唇,但沒說話。

解離塵壓低了聲音,後面的話都變得很輕:“覺得我可怕嗎。”

“我太殘忍了嗎。”他彎腰靠近,始終與她四目相對,“站在谷口我都能聽到他的詛咒聲和嘶吼聲,他樹敵頗多,還有一些手段狠毒的盟友,他們擔心他的親眷在他死後無自保能力,被我尋到搜魂,知道更多秘密,於是先下手為強,將他的道侶和兒子全都殺了。”

“他們也算因我而死?”他用一種遲疑但無所謂的語調說,“這很好,他們也活該,我一點都不覺得這有什麽問題——這樣是不是很可怕。”

露凝眉頭皺得更緊,解離塵就以為她的確是怕了,以為她連稍稍窺見他真面目的冰山一角都難以接受,不禁心底微寒,緩緩轉過身去。

“夜已深了,我該走了,你好好休息。”

他剛走出幾步就被露凝叫住。

“這裏是你的寢殿,要走也是我走。”

“……”解離塵腳步僵住。

晃神一瞬,腰上忽然多了一道力量,解離塵一低頭,看到露凝在幫她將腰間盤扣系好。

“漏了一個。”她低著頭說。

解離塵難得有些茫然,竟不知她到底怎麽想的了。

露凝沒讓他茫然太久,系好那顆盤扣就淡淡問他:“我還沒回答,你為何就要走?你心中已經有了答案?可那不是我要給的。”

解離塵錯愕地望向她。

“這些事與你有何關系?那人結局多淒慘都是罪有應得,你有什麽可怕的?你若沒能逃出降龍谷,他的結局便是你的結局,你不過是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他先作了惡,再而食其果,這沒什麽不應該。”

露凝稍頓,繼續道:“再說他的親眷,那也不是你殺的,說到底還是他自己種下的前因,就算沒有你,以後也會有別人,動手的是他生前那些所謂的盟友,萬不該怪罪在你身上。”

她直視他,語氣有些不開心:“在你心裏我要多不明辨是非,才會覺得你可怕殘忍?”

解離塵已經不知該說些什麽了。

好像說什麽都不足以表達他此刻的心情。

他只能朝她伸出手。

露凝沒躲,但還是有些生氣:“若他還活著,我也是要去找他麻煩的,現在打不過就以後再去,總有一日會去。他死了也就算了。今後若還有這樣的事,你不要瞞著我。”

解離塵很安靜,他沒說話,暗金的眼眸倒映著她生機勃勃的模樣,一切都美好得像一場夢。

露凝覺得這還不夠,拍拍他的手臂道:“還有從前的,類似這種事,你還未曾報仇的,有一件算一件,我同你一起。”

“……”

解離塵用力握住她的手腕,將她拉入懷中,她重重撞在他胸口上,不禁悶哼一聲。

露凝飛快地眨著眼,並未介意他的動作,而是抿抿唇,聲音變得有些小:“……所以,傷你的至親,不是畫上的神女,便是不存在於畫上的另外一個人了,對麽。”

解離塵沒有回答,但也沒否認,這已經是一種回答了。

是他父親。

他是被親父關在暗無天日的地方直到死去。

被親父奪取血肉,剖開靈根,一寸寸敲碎挖出。

被親父餵魔毒,摧毀理智,一寸寸攪碎神魂靈府,變得癡傻,只會聽他們的話。

——這些解離塵曾經說過的沒有主語的話,都有了清晰的輪廓。

那都是他經歷過的事情。

露凝簡直不敢想象他怎麽能熬到今日。

難怪他不相信人。

難怪他反覆無常,想要擁有,卻害怕伸出手。

難怪……

耳邊忽然潮濕了一下,是一個小心翼翼的吻。

清冷的呼吸拂過耳畔,露凝聽到解離塵低低道:“我想同你如此。”

“可以嗎。”

“可以吧。”

他自問自答著,不等她回應,就捧住她的臉,吻上她的唇。

終於嘗到她的味道,想到他為她生氣,為他紅了眼睛,完整的他遠比神魂殘缺時體會更深。

他吻得很用力,比洞房時更深入,露凝呼吸全被奪走,神智都被剝奪,別說反抗了,連站都有些站不住,自尾椎往上的麻讓她根本控制不住自己。

她努力睜開眼,看到的是他哪怕情動時依然清冷神聖,明凈如玉的面容。

他是世間最出塵高貴的仙,連欲念叢生時都冰清玉潔,這樣的反差更令她心跳加速,喉嚨發幹。

“露凝。”

解離塵呼吸淩亂,有些微喘。

“要我嗎。”

他問著,像之前那樣自己回答。

“要我吧。”

他冰冷的氣息都炙熱起來。

過去的他連自保能力都沒有,前半生都是在黑暗中度過,看不到任何光。

但現在他有了光。

“別不要我。”

他不想失去光。

露凝強撐著推開他一些,從意亂情迷中找回一絲絲神智:“不行……”

解離塵眼神更暗,正要再說為什麽,就聽她道:“不……行,真的不行,那畫上雖然沒有你娘的臉,可我總覺得她在看著我們。”

她使勁推開他,力氣發揮到了作用,把唇紅面白,長眸明金的離州君推到一邊,氣喘籲籲道:“這裏真不行!”

她真覺得畫上人在看著他們,太禁忌太羞恥了。

解離塵:“……”

他望向那幅神女圖,掛了這麽多年,第一次開始想,寢殿這個地方掛這幅畫,確實不太合適。

作者有話說:

狗子賣慘:他們對我這樣那樣他們特別壞他們還要欺負我巴拉巴拉

女鵝:誰敢動本宮的狗試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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