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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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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離塵布下神識時察覺到護口寺有異常,發現露凝竟然也在,第一時間就趕了過來。

但似乎還是有些遲了,已經有人被妖孽奪去魂魄,兇多吉少。

想到來時見到那一幕,哪怕是他,也不太明白一個毫無修為的年輕姑娘,究竟是以怎樣的心情迎上冥族的。

在護國寺作亂的是冥族,露凝恐怕不知道冥族的可怕之處。

“你見的是冥族。它們生活在墟淵,魂術極強,以人之生魂為食,食魂越多越強大,至強者可化為人形,能毀人靈府,隨意奪舍。”

露凝第一次聽說這種東西,也不明白靈府和奪舍是什麽意思,一時怔怔地望著他。

解離塵於夜色下慢慢說道:“你可以這樣理解。它能化作你認識的每一個人,輕易摧毀每個人的魂魄,居住在這具軀殼裏。當軀殼壽數將盡時,或它自己住膩了,可以再換一具軀殼,以這種方式永遠存活下去。”

這算是達成了另一種意義上的長生。

冥族這等存在,自然為天地所不容,修真界七十二州早就合力圍剿過冥族,將它們趕去了墟淵。墟淵乃死亡之境,活人難入,對亡魂一族也有壓制力,使冥族如今的實力遠輸從前。

但因著修士也不能進入墟淵,所以殘存的冥族茍延殘喘至今。

沒想到連它們也膽敢跑出來,還追到了這裏。

看來他這縷神魂還真是搶手得很。

他倒也習慣如此。

自來他身上的東西,總是這樣惹人覬覦。

露凝漸漸消化了他的話,她飛快地眨了眨眼,輕聲說:“那吳嬤嬤是被冥族……”

“她的生魂恐怕已經被吃了。”

露凝猛地後退一步,視線落在禪房的窗戶上,很難說清現在的心情。

真到了塵埃落定的時候,她反而沒有那麽慌張了。

她迅速冷靜下來,搖搖頭道:“不,不一定的。時間還早,它才剛剛帶走嬤嬤的生魂,找到它也許還能將嬤嬤救回來。”

她強迫自己盡快接受這些陌生的詞匯和生物,努力想著破局之法,想再次進入禪房,解離塵看著,一點都不意外。

他早就知道,哪怕她知道冥族有多可怕,也不會改變去救人的選擇。

“你真的不怕嗎。”

他開口,聲音平穩,與露凝的緊張淩亂是兩個極端。

露凝進不去禪房。

禪房門死死關著,怎麽都打不開,她吸了口氣,握起拳頭就要砸下去。

輕微的嘆息聲劃過耳畔,不等她拳頭落下,禪房門打開,白色的身影先她一步閃了進去,等她跟進去的時候,裏面蠟燭熄滅,黑暗裏一片空蕩,什麽都沒有。

“在裏面看不到。”露凝想到之前的事,“點上蠟燭,光影可以照出它是不是還在。”

她蒼白的臉上有些絕望之色:“……也可能它已經走了。”

她已經在點蠟燭,可火折子怎麽都點不亮,眼淚啪嗒啪嗒掉下來。

她恨極了自己的手腳不聽使喚,想要打自己一下冷靜冷靜,但被人阻止。

“它還在。”

解離塵握住她拿著火折子的手,將火折子接過放到一邊。

“不必點燈。”他看著周圍,暗金色的眸子在黑暗中熠熠生輝,“我在這裏,它哪裏都舍不得去。”

露凝懵了一瞬,更緊張起來,抓住他的衣袖一扯:“它是沖大人來的?”

沒想到她在這種情況下腦子竟還轉得很快。

解離塵只看了她一眼,沒有回答。

他眼眸更亮了一些,很快,方才還只能被光影照在窗戶上的冥族現出了真正的軀體。

它變了,是個人的模樣,個子不高,五官漸漸清晰,是……

“嬤嬤。”露凝輕喚了一聲,忽然有種萬念俱灰的感覺。

總是留不住。

好像前半生的幸福快樂都是假的。

若那些快樂需要以親近之人一個個離開她來換取,那她寧願死去的是自己。

她很想以自己去換吳嬤嬤,但也沒有在這會兒添亂。

國師大人在這裏,冥族是沖他來的,如果她此刻亂來,非但不能挽救什麽,恐還會拖累大人。

露凝哭著後退,扣住門框往裏看了一眼,低泣道:“我站在這裏可以嗎?”

她聲音很輕:“會影響到大人嗎?”

解離塵完全明白她的意思。

他看了她一眼,又望向化作婦人模樣的冥族,慢慢道:“它沒吞下生魂。”

露凝一頓,眼睫上掛著一顆淚珠:“什麽?”

“你的嬤嬤生魂還在,正與它對抗。”解離塵也覺得意外,“凡人魂魄脆弱至極,竟能撐到這個時候,看來她有無論如何也割舍不下的人。”

露凝想到了自己。

她沒忍住,對著吳嬤嬤的軀體喊道:“嬤嬤,你不能放棄,你若真的不在了,我便是死,也要殺了這個東西給你報仇!”

她跑回解離塵身邊,重新振作起來:“大人,要怎麽做才可以幫您和嬤嬤,比起躲到一邊,我還是想幫忙!”

解離塵擡手,一道薄光籠罩了吳嬤嬤的軀體,他的聲音有些漫不經心:“你不怨我嗎。”

露凝不解:“大人何意?”

“它因我而來。”

若不是他,冥族不會隨意來到人間。

凡人的生魂遠不如修士可口,還不夠吸引它們。

若它們不來,露凝的嬤嬤就不會遭此橫禍,說不定此刻已經和她一起歸家。

不止一個人在他耳邊說過,他是個災星,是孽障,只會給身邊人帶來厄運,根本不配活著。

他擁有的一切都是他不配得到的,合該給更值得的人才對。

解離塵閉上眼,籠罩吳嬤嬤軀體的薄光轉動起來,自吳嬤嬤喉間發出恐怖尖銳的嘶吼,那是冥族的聲音。

露凝感覺周圍氣息越發冰冷,她早知國師大人身上很冷,但從來沒有這樣被寒意侵襲過。

她顧不上冷,瞪大眼睛道:“這和大人有什麽關系?”

解離塵手上一頓,將更多靈力傾註在正與名族抗衡的吳嬤嬤身上,耳邊是露凝仍帶著些哽咽之色的聲音,裏面充滿了匪夷所思。

“大人為何要這樣想,大人又沒做錯事,錯的是這些怪物。”露凝註視著占據了吳嬤嬤軀體的冥族,它在解離塵的法術下扭曲著身體,一點點從屬於婦人的身體裏出來。

“雖然我不知道它們要對大人做什麽,但大人並未傷害過任何人,還一直在救人。是這些東西在害人,它們還想傷害大人,大人也是受害者,不能因為大人有能力自保,就混淆了本因。”

解離塵終於將視線轉到了她身上。

她還在盯著冥族,眼角淚水還未擦幹,神色恍惚,明明很怕,但說話依然很有條理。

“是嗎。”

“是的。”露凝帶著鼻音認真道,“大人千萬別再這樣想。不是大人讓我們來的護口寺,也不是大人指使妖孽害人,從頭至尾都與大人無關。”

“你不如此說,我也會幫你。”

“我這麽說又不是為了讓大人幫我。”露凝吸吸鼻子,小聲說,“作何這樣想別人。”

解離塵:“對不起。”

……沒想到他會這麽直白地道歉。

他明明沒做錯什麽。

露凝抿抿唇,低聲道:“不要道歉。”

解離塵沒再說話,他換做雙手凝出金光,身背小翅的高大冥族從吳嬤嬤身體裏被強行拉出。

它憤怒至極,也不再試圖以那具身體作為要挾,直接朝解離塵攻了過來。

原本看他與那少女一起,少女這般在意這老婦,拿這具身體來做筏子應當不錯。

不過既然沒成功也無所謂。

不過只是一縷神魂,或許難對付,也不至於完全對付不了。

冥族扭曲的面龐上掛著志在必得的笑,解離塵看到,也知道今日的東西比起往日的小打小鬧來說,值得他認真一些了。

“帶她出去。”

解離塵將重傷的吳嬤嬤交給露凝,引著冥族離開禪房,在夜空中纏鬥在一起。

露凝抱著吳嬤嬤出來,躲在暗處的池雲見了立刻來迎:“小姐!”

她看了看吳嬤嬤:“嬤嬤她……”

“帶嬤嬤離開。”露凝將懷中人交出去,“走遠點,越遠越好。”

池雲接住,擔憂道:“那小姐呢?”

“不要管我,別磨蹭,快走!”露凝使勁一推,池雲哪裏受得住她的力氣,不想走也得走了。

她攙扶著吳嬤嬤跑出好遠,回眸去看,只看到夜空中雪色的身影與那投射在窗戶上的怪物纏鬥在一起。

她被從未見過的仙法與妖魔刺激感官,非常擔心露凝,想要回去,可看看懷裏的吳嬤嬤,想到露凝的吩咐,到底還是沒走回頭路。

露凝留在原地也沒閑著,她先躲了起來,力求不給國師大人拖後腿,天上時不時有餘波襲來,她提著裙擺躲避,很快有一道光盾罩住了她,解離塵的聲音自空中傳來。

“待在裏面不要動。”

露凝:“好的!沒問題!”

她站定,放下裙擺,聚精會神地看著上空:“大人小心!”

讓他小心。

解離塵白發飛揚,暗金色的眼眸盯著眼前漆黑的光團,嘴角似有若無地勾起,手朝空中虛虛一握,露凝只聽身邊樹上哢嚓一聲,一根纖長如劍的樹枝飛到空中,被他握在手中。

只一縷神魂至此,本體還在修界奉君殿,是喚不到本命法器的。

但也沒關系,就此取材便是。

白色的鬥篷滑落,自空中墜下,露凝趕忙往前幾步,在光盾邊緣接住了他的鬥篷。

連鬥篷都裹著冰雪的氣息,在夏初的夜裏激出人一身冷汗,露凝不由微微皺眉。

解離塵禦風而立,風吹起他雪色衣袂,白發白衣的身影愈發出塵,名副其實的謫仙入凡。

冥族比之前遇到的妖邪難對付一些,但也僅此而已。

它們被墟淵壓制太久,遠不如以前實力強大,也太小看他。

只一縷神魂又如何?那也是解離塵的神魂。

沒有任何人可以再從他身上討到好處。

沒有。

露凝只覺一股強悍霸道的威壓落下,周圍所有生靈折腰墜落。

護口寺僧人齊出,離得近的甚至開始七竅流血。

若非有光盾替她遮擋大部分威壓,露凝離得最近,恐怕早已死在這威壓之下。

冥族顯然沒料到解離塵一縷神魂還能有這般實力,想要逃跑,卻被樹枝輕輕割斷了手足。

它從空中墜落,掉在地上發出巨大聲響,漫起無盡的煙塵。

從煙塵裏,露凝看到它望向了自己。

它眼睛瞇起,孤註一擲地朝她本來,露凝還沒來得及恐懼,一道白色就飄至結界前,還帶著葉片的樹枝落下,轉瞬間在那冥族身上割出無數傷口,說是千刀萬剮也不算誇張。

它刺鼻的血液流得滿地都是,再支撐不住身體逐漸倒下。

解離塵將樹枝對準冥族的腹部,刺進去攪動著,明明只是易折的樹枝,卻被他用的比刀刃還要鋒利。

露凝凝視這血腥的一幕,腦海中浮現出不好的回憶,強自維持鎮定。

解離塵的樹枝在冥族腹部攪動片刻才停下,一枚綠色的丹丸被他取出,那丹丸光芒懾人,裏面滿是怨憎陰氣,顯然這只冥族已經吞噬過不少生魂。

他緩緩將丹丸握在手中,抽絲般抽出一縷,隨後背對著露凝將它捏碎。

“嗬——”

冥族冥丹被毀,再也支撐不住,徹底四分五裂,肉塊迸得到處都是。

“解離塵……”

“你不得好死……”

“冥族……不會放過你。”

解離塵似乎輕笑了一聲,又似乎只是露凝幻聽。

比起冥族的慘死,他一襲白衣,風神俊秀,自始至終幹幹凈凈,纖塵不染,沒有半點血汙。

做完這一切,他轉過身來,低頭看著結界裏姑娘,雙眸平靜,面上掛著一種清冷厭惡的倦意。

看她的神情應該是嚇壞了。

之前在她面前動手未曾這樣血腥過,她已經嚇得魂不附體。

此刻恐怕連帶著看他也害怕了。

怕他嗎。

也好。

怕了就會遠離,遠離危險的人,才是明智之舉。

她遠了,他也不必再……

結界光消失,危機解除,露凝回過神來,沖到他身邊,像吳嬤嬤替她檢查一樣,仔仔細細將解離塵檢查了一遍。

她個子小,檢查他時繞來繞去好像跳動的兔子,一團鵝黃極有生機得圍繞著他。

解離塵手中樹枝化為烏有,垂落的手臂第一次有些無措之感。

“怎麽了。”

他聽到自己問。

露凝正好執起他握樹枝那只手。

大約是一起經歷過一些事,她對他不再那樣畢恭畢敬,客氣而緊繃。

這般握著他的手,也沒再談及冒犯他的話。

“受傷了。”

露凝將他清臒的手翻轉過來,掌心上一道血痕在蒼白的膚色上尤為顯眼。

“大人受傷了。”

露凝強忍著對周圍血腥的不適,咬著唇又說了一次。

解離塵慢慢收緊了手。

她的手正握著他,因此剛好被抓住。

“不要怕。”

他意味不明地說了一句。

露凝剛才確實有些怕,聽他這麽說,忽然就放松下來。

她有些狼狽,發髻淩亂,臉上淚痕臟兮兮的,但笑容悅目極了。

“不怕。有大人在,不怕。”

其實是讓她不要怕他。

但她理解成了……

也沒關系。

這也是一種回答了。

比任何回答都要好。

作者有話說:

現在的狗子真是又清冷又溫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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