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很快就領悟到了這種感覺，首先是痛，我的手腕，我的全身關節，還有我的心。

手腕一周的皮膚都已經完全破了，淡紅色的嫩肉裸露在冰冷銳利的金屬邊緣下，持續不斷地淩遲著我敏感的疼痛神經。還有我的手臂，因為被這樣吊著太久，已經麻木得沒有一點知覺，唯一的感覺就是冷，從指尖到裸露在冰冷空氣中的小臂，都是冰冷的，好像死人。

我身上的呢子大衣已經被人脫掉了，只穿著貼身的毛衫，在這個沒有一絲暖意的空間裏，漸漸發抖，那種冷，是可以深入骨髓的，因為心和血液都已經冷了，還有什麽力量來抵禦呢？

沒有食物，沒有水，沒有時間……

然而就在這個時候，竟然有光射入我半睜的眼中。這種突如其來的刺激讓我的大腦一陣跳痛，從半昏迷中清醒過來，努力睜大眼睛，把臉扭向光源發出的地方。

光不是從這間暗室裏發出的，是從我躺的床對面的墻壁上。這個時候，我才看清楚，原來這並不是一面普通的墻壁，而是一面玻璃，看起來很厚但很明晰的玻璃，玻璃的另一面，有厚厚的簾子，現在，簾子已經被人拉開了。

透過玻璃，在柔和暧昧的燈光下，我看見了龍戰，那樣橘黃的燈光讓他看起來有點朦朧，朦朧到溫柔，他也確實很溫柔，溫柔地伏在一張席夢思床上，伏在一個半裸的女人身上，溫柔地吻她。

那個女人很美，雖然我看不見她的臉，但她裸露在空氣中的肌膚年輕而富有彈性，在那種燈光下閃爍著誘人的小麥色，她修長結實的腿不停地屈起，又放下，優美的脖頸拼命地後仰，充滿質感的胸部隨著她向上挺起的動作緊緊擠壓在龍戰健壯的臉膛上。

我楞楞地看著這一幕，本來以為麻木的心還是像被人燒到神經一樣疼到爆炸，我知道他們在幹什麽，我不但可以看見，還可以聽見，聽見女人動情的呻吟，原來這個玻璃是單面隔音的。

“龍……龍……，你愛我麽，……”我聽到那個女人嬌喘著問，她的聲音很柔媚。

“愛。”龍戰說，聲音很大，頭也不擡。

女人的呻吟聲變得更大，已經一絲不掛的身體像蛇一樣纏在龍戰身上。

我無聲地扭過臉，沈默地盯著眼前冰冷虛無的空氣，同樣冰冷的，還有毫無知覺從我眼角不斷滑下的眼淚，太多太多，好像怎樣也流不幹。

龍戰，你贏了，做到了讓我生不如死。但是，如果我一定要死，你真的可以攔得住麽？

從這一天起，每一夜，龍戰都會準時拉開玻璃墻外面的窗簾，在我面前，和別的女人做愛，每一夜，都是不同的女人，唯一相同的，就是她們都很年輕漂亮。

而我，似乎已經漸漸習慣了這種折磨，變得麻木，我不會再向玻璃墻後面的房間裏看，那種銷魂蝕骨的呻吟聲，也漸漸不能傳進我的耳朵，不僅因為我正一點一點把自己封閉起來，也因為，我虛弱的身體已經漸漸不能支撐我的精神。

龍戰再沒有進過這間暗室，每天來的，是一個戴著口罩的女人，一天來幾趟，她把我從床上解下來，帶我去上廁所，給我放水洗澡，然後把飯端到我面前。她一點都不擔心我會反抗或者逃走，因為我的雙手，還是被手銬銬在一起，我就像一個囚犯，徹底失去了自由，甚至已經快要失去做人的尊嚴。

我麻木地做著女人讓我做的一切事，除了吃飯。我拒絕吃任何東西，一開始，女人並不理我，我不吃，她就把那些飯菜當著我的面倒進垃圾桶，因為她以為，當我餓得受不了時，我會求著她給我食物。這樣的情況一直持續到第五天，她終於有些發慌了，因為我洗澡時，竟然暈倒在浴盆裏，她抱我出來，發現我在發著低燒。

她把我靠在椅子上，低聲地勸著，語氣從倨傲漸漸變為誘哄，最後甚至是懇求，我不為所動，輕輕搖頭。這個天真的女人以為我會順從她，其實她一開始就錯了，我順從地上廁所和洗澡，只是因為我想幹幹凈凈地走。最後，她像是憤怒了，用湯匙舀起稀飯強行灌進我的嘴裏，她的力氣很大，而我虛弱的身體加上被銬住的雙手沒法反抗，但我絕不會把那些東西咽下，我面無表情的，當著她的面，原封不動地吐出來。

女人高高地揚起手，好像想要打我的臉，我漠然不動，連看都懶得看一眼，她的手舉了半天，終於還是悻悻地放了下來，重新把我鎖在床上。

我手腕上的作品從來沒有做過處理，已經發炎，又紅又腫，而我也像是看不見一樣，任憑它們這樣紅腫著，我不是不疼，但我覺得，這種發炎的癥狀也許能加速我的死亡。我躺在床上，聽著那個女人開門出去的聲音，心裏忽然有了些精神，我是當過兵的人，對人的身體極限有一定的了解，以我的身體素質，本來可以支撐大概二十天，但因為我之前受過傷還沒有好完全，所以日期縮短到十天，再加上身體發炎持續低燒，而且我並沒有任何求生的意志，所以我想可以只要七八天，我就可以解脫了。

其實我現在很痛苦，胃裏像是穿孔，又像是火燒，就算現在龍戰打開我的手銬讓我走，我也走不了多遠。手銬限制著我身體活動的空間，我連在床上翻滾的權利都沒有，只能死死地咬住嘴唇，直到咬出血來，聽說餓死的人都非常可怕，我不知道我現在的樣子是不是已經像是骷髏，如果上帝真的有一絲仁慈的話，就讓我早點離開這個世界。

玻璃墻那面溫柔的燈光又如期亮起，這一次，我費力地扭過頭去，向著那邊看了一眼，我看見龍戰站在墻的那邊，好像在凝視什麽，他的眼眸深如海水，他的唇邊沒有微笑，他的身後……有一個妖嬈美麗的女人。

我幾著他費力地露出一個微笑，雖然我明知道他看不到，他的眉頭鎖得那麽緊，是因為我死得太慢麽，龍戰，別著急，就快了。

這一夜，我沒有支撐到看到龍戰和女人做愛，因為我已經陷入半昏迷狀態，渾身不停地打著哆嗦，我的身體似乎從來都沒有這樣痛苦過，就好像從內部被人活生生地撕裂了，鮮血從胸腔裏湧上喉頭，堵得我窒息。

難道這就是死亡的感覺，如此痛苦，如此可怕，還是因為我是要下地獄的人，所以沒有權利享受平靜的死亡？

就在我快要忍受不住這種地獄般的煎熬，想要大聲慘叫的時候，一雙手把我摟進了懷裏，堅決的，堅定的，把我摟進懷裏。

那是一個寬闊的胸膛，堅硬火熱，我擡起頭，看見一雙好像翡翠般的眼睛，溫柔專註，凝視著我。

“米夏！”我的心在一瞬間停止跳動，緊接著是一陣快要沖破心臟的狂喜。

“米夏！真的是你麽？我以為，我再也見不到你了！”我顫抖著伸出雙手去抱他，同樣寬闊堅硬的背部，熟悉的感覺，是米夏，是我的米夏！

我再也忍受不住，用力把臉埋進他的懷裏，放聲痛哭，在這個讓我飽嘗傷害的世界裏，只有這個胸膛，是我可以全心依靠的，不用擔心一點傷害。米夏，只有米夏，從來不會傷害我，永遠不會傷害我！

“米夏，別走，別像上次一樣，別丟下我，帶我一起！”我用盡全身力氣抱著他，只有這樣，才讓我有一點點心安。

“薇薇，我不會離開你，我來帶你走。”加西亞緊緊地摟著我，用手撫摸我的頭發，溫柔地說。

“去哪兒？”我破涕為笑，仰起臉看著他，他是來帶我走的，我再也不用擔心他會離開，滿心的讓我連渾身的痛楚都不再覺得。

“去阿拉斯加，看北極光。”他的眼睛閃爍著深深的綠色的光，好像一對很低的綠星星。

我笑了，“這一次，你一定要說話算數。”

手腕上忽然傳來一陣刺痛，接著是全身，我好像被一陣很大的力量向後拽去，瞬間脫離了加西亞的懷抱。

“米夏！”我尖叫，眼睜睜地看著那雙綠眸從眼前消失。

“幾天沒有吃飯！”恍惚中，我好像聽見一個男人的怒吼，很可怕，但不是加西亞。

一個女人的聲音好像回答了一句什麽，聲音很小，我聽不清。

“四十一度。”我聽見那個男人的聲音說，這一次，我已經聽出他是誰了。龍戰，怎麽是他來了，是來鑒賞我的死亡麽？

我想要睜開眼睛，看看龍戰的臉上是不是露出了舒心快慰的微笑，但我發現我做不到，眼皮好像灌了鉛，怎麽都睜不開。

“米薇，你想死？沒那麽容易！我告訴你，你是我的，我不允許，你想都別想！”伴隨著這句怒吼，一只鐵鉗一樣的手狠狠地捏住了我的下巴，接著我的人中一陣刺痛，痛得我全身都要蜷縮起來，這種強烈的反射使我沖破了層層阻力，睜開了剛才一直都睜不開的眼睛。

我看清了眼前的一切，仍然是在那間冰冷的暗室，我被龍戰抱在懷裏，他正用手狠狠地掐著我的人中，見我睜開眼，停止了動作，一雙藍眸惡狠狠地看著我，像要把我吃下去一樣。

“我剛才看到了米夏！”我對他說，唇角含著微笑，我現在一點兒也不害怕死亡，因為我知道，加西亞在等我，他會帶我走。

“他說要帶我去阿拉斯加看北極光。”說完這句話，我疲倦地閉上眼睛，龍戰總是這樣，每一回，都會在我將要解脫的時候把我拉回來，讓我再忍受一次那種痛苦，不過，最後一次而已，我能忍。

“你休想，你休想！”我聽到龍戰的聲音越來越低。最後竟然像是在哭，他的手臂太用力，勒得我全身的骨頭都要斷了，我愕然了，他哭了？他為什麽哭，我就要如他所願的死了，他應該高興才對哦！對了，他說過要讓我生不如死的，想不到最終還是我贏了，可是，剛才在我看他最後一眼的時候，他深藍的眼睛裏，沒有快樂，沒有仇恨，只有悲傷，深深的害怕，深深的悲傷。

龍戰，別傷心，放開你的手，知不知道，我們兩個在一起，就是逆天，逆天的人，只能灰飛煙滅，我不想你灰飛煙滅……讓我離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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