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剛推著我一直走到醫院的一個人工湖邊，湖水在秋風中泛起漣漪，還有栽種在四周的樹，原來我不知道，那些我所看到的濃綠的葉子，竟然是在這樣吹入骨髓的涼風中挺立。我打了一個寒顫，身上的病號服雖然很厚，但我還是冷，不過能呼吸到這麽清新帶著樹葉味道的空氣，讓我的心情好了很多，美中不足的是，徐剛和他那個令我討厭的女朋友都站在我身後。

“徐剛，這件事到底還要多久？”周綺綺用銀鈴一樣的聲音問道。

“快了。”

“那她……”

我雖然不想聽到他們的聲音，但我對於這幾句似乎暗藏玄機的對話感到好奇，豎起耳朵認真地聽，但過了很久，我也沒有聽到徐剛的回答，忍不住回頭去看，看他們是不是已經走了。

他們沒走，仍然在我背後，不過已經從站著變成坐下，坐在湖邊的一個石凳上。徐剛不回答，是因為他正在低頭削一個蘋果，不知道是從哪裏來的，看樣子他已經削了一會兒，因為垂下來的果皮已經很長了，周綺綺坐在他身邊，依偎著他。

我看著他在陽光下削蘋果的樣子，心裏忽然酸到發澀，我想起了那個男人，他坐在我的床前給我削蘋果。可他削蘋果的技術非常爛，把一個漂亮的蘋果變得坑坑窪窪，一片片的蘋果皮掉了一地，可是，那個蘋果，真的……很甜。龍戰，你在哪裏？

我轉回頭，伸手搖動輪椅，向著遠一點的地方移動，我想到湖邊，能看見水的地方，離他們越遠越好。

這一次沒人阻攔我，我很順利地把輪椅搖到了湖水和土地接壤的地方，這裏可以聞到一股水草的味道，還有湖面上，有一只小小的水鳥在飛。我羨慕地看著它，羨慕它的自由。

又一陣帶著寒意的風吹過來，透過了我的衣服，穿透我單薄的身體，我忽然感到一陣沖動，燒的我兩頰緋紅。我想站起來，用我自己的雙腿，像從前一樣站起來，去所有我想去的地方！我從來沒有一刻像現在這樣，渴望著最最平常的自由。

我已經克制不住自己的欲望，用雙手拼命撐住輪椅的扶手，嘗試著把身體的重量慢慢地轉移到自己的一雙腿上。這是個很痛苦的過程，就是這樣一個正常人輕而易舉的動作，我幾乎整整做了一分鐘，一顆顆汗珠順著我蒼白中帶著嫣紅的臉頰側面流下來，我很疼，我很虛弱，但我決不放棄！折斷翅膀的鳥，不如去死。

但我最終還是失敗了，因為有一雙很有力的手重重地按在我的肩膀上，輕而易舉地壓制住我的身體，讓我前功盡棄。我知道他是誰，我喘息著靠在輪椅的靠背上，疲倦地閉上眼睛。

“吃個蘋果吧，別再白費力氣。”一只有力的手拿著一個削好皮、光滑漂亮的蘋果遞給我。

我睜開眼睛，看著那只蘋果，並沒有伸手去接，就像我的身體一樣，我的眼睛和嘴已經習慣了那種坑坑窪窪的毀容蘋果，這麽光滑漂亮的，讓我有些迷茫和猶豫。

“怎麽了，怕我下毒？”徐剛的聲音淡漠裏帶著一點嘲諷。

不知道為什麽，聽到他這樣的聲音，我的心裏竟然一陣難受，很難受，就像是一件很珍貴的東西打破了，再也無法把它覆原。在這樣突如其來的強烈感覺下，我不由自主地伸出手，接過了那只拿在他手上的蘋果，但只是拿著，沒有吃。

“怎麽不吃？”

我沈默了一會兒，把蘋果舉到唇邊咬了一口，也很甜，可是和我喜歡吃的不是一個品種，但我的直覺告訴我，如果我不繼續吃，那面前的男人也許會很難受，不過，只是也許。最終我還是決定繼續吃下去，因為我們之間已經有太多的裂痕，多到我已經不忍心再多加一道。

就在我專心地吃手裏蘋果時，一個東西輕輕地蓋在我的肩上，我楞了楞，側頭去看，是一件男人的衣服，徐剛的，是他身上穿的警服。

“你一直在發抖，為什麽不說冷。”徐剛的手扶著我的肩頭，忽然在我面前半蹲下來，看著我。

“我不冷。”我看著他，認真地說，我的心比身上冷一百倍。

“薇薇，你變了，你不再是那個，走到哪裏都要拉著我的手的薇薇了。”徐剛凝視著我的眼睛，很久，忽然這樣說。

我沒有回避他深深的眸光，和他對視，點了點頭。是的，我變了，怎麽可能不變？那時的薇薇，心裏只有她唯一的徐剛，自卑而執著的愛著，哪怕只是默默地凝望他的背影。現在的薇薇，身體和心，都已經被別的男人打上烙印，深到侵蝕靈魂，一輩子都無法磨滅的烙印。那個承諾要保護她的背影，已經漸漸在時光、痛苦和失望中淡化，最終模糊在另外兩個男人火熱而堅決的深情裏。

我忽然想起來，在我做出那個改變一生的決定時，徐剛就在我身邊，就像現在一樣，陽光是金色溫柔的，灑在身上，如果那時，徐剛堅決地阻止我，哪怕是蠻不講理地說一句“我不許”，我也會為了他留下，我知道，我會這樣做，為了他，放棄仇恨。

“薇薇，恨我麽？”徐剛的眼神和往常不太一樣，不再對我形同陌路。

我搖搖頭，我不恨他。他從未用愛女人的感情愛過我，所以不會阻止我到龍戰身邊去，他把我當妹妹，所以囑咐泰嚴保護我，還幫助我殺了金眼，他是警察，所以要保護善良的人，讓我幫他去做臥底，揭露龍戰所有罪行。作為一名正義的警察，他沒做錯，我並不恨他，我現在對他冷淡疏遠，是因為我知道他恨我，雖然他沒有說，但我感覺得到。

“你開槍殺死警察的事，我已經全部推到龍戰的身上了。”他看著我的眼睛，繼續說。

我楞了楞，看著他，但不知道怎麽說。

“你現在是自由的。”

“……我是自由的。”我不由自主地重覆這句話，因為我不敢相信這句話的真實性。

“你的身份已經公布，是潛伏在龍戰身邊的臥底，所以，沒有人會繼續追究你的過去。”

“臥……底……”我並沒有因為他的這句話而高興起來，相反我的身上似乎比剛才更加冰冷。

“你已經不需要再去做什麽，只要審判龍戰的時候，你能當庭做證，揭發他的罪行，就能夠洗刷你之前的一切汙點，成為英雄。”說這句話的時候，徐剛本來已經有些軟化的眼神重新變得像鋼鐵一樣堅硬，灼灼的盯著我。

“我不是英雄。”我在他鐵一樣的目光下，茫然地說。

“你可以選擇去做。”

“不，我不是英雄，也不想做。我只想守著自己深愛的男人過一生。”我對徐剛說了實話。

徐剛盯著我，很久沒有說話，但他眼睛裏的攝人光芒卻始終沒有消褪，很久，他忽然微笑了一下，對我說：“如果真的做不到，我也不會勉強你。”

他最後的這句話讓我的心輕輕地顫了一下，我不敢相信地望著他，一瞬之間，我甚至以為，那個承諾要保護我的哥哥，終於又回到了我的身邊。

“哥……”我不由自主地這樣叫他，聲音有些顫抖。

徐剛沒有說話，只是站起身，輕輕撩動我臉頰邊垂落的頭發，我已經好幾個月沒有下床，頭發有些長了。

“哥，我真的會帶龍戰走，絕對不會再回來。也不會再做壞事，……你能不能，放過我們。哥……”

從前，我一直不願喊他哥哥，寧願喊他的名字，因為我擔心那樣喊，他會永遠把我當做妹妹，可是現在，我和他之間，這兩個字似乎是唯一一條牽系感情的紐帶，我寧願，他仍舊是那個比親哥哥還要寵我的哥哥。

徐剛的手指帶著溫熱的觸感，輕輕劃過我左邊臉頰上深深的傷疤，我擡起頭，目光有些緊張，卻又帶著渴望，同時，還有一種說不清的感覺，那是徐剛的手指帶給我的，他以前，從來不會這樣撫摸我的臉。

“如果他真的會跟你走，我就放過他。”徐剛低下頭，對我說，唇角揚起一絲若有若無的笑意，我琢磨不透，卻又為他剛才的話而狂喜，我願意相信他的話是真的，因為他是徐剛，他一定不會騙我！

“謝謝你，哥哥……”我的鼻子有些酸澀，趕緊低下頭，但聲音還是透出了哽咽。

徐剛不說話，只是用手指把我臉邊的發絲輕輕攏到我的耳後，然後溫柔地說：“回去吧。”

他把我的輪椅推轉過去的時候，我才突然想起周綺綺，剛才徐剛和我呆了那麽久，她怎麽可能會容忍？不過我很快就明白了她之所以能夠容忍的原因，那是因為，她根本就不在我們身後，原來周綺綺早就走了。

從這一天起，徐剛對我態度明顯變化了許多，不再像之前那樣冷漠，待在我病房裏的時間比以前更長，時常會給我削蘋果，帶著微笑和我說幾句話，或者，用輪椅推我出去，然後扶著我的手，幫我練習走路。

自從他答應我會放過龍戰，我對他的敵意和隔閡，一夕之間消失的幹幹凈凈，不再回避他的目光，也不再拒絕他很淡很淡的關懷，除此之外，我也會像從前一樣關懷他，因為在我心裏，徐剛仍然是那個最疼我的，我在這個世上僅剩的唯一的哥哥。

周綺綺有的時候還會來，每一次和徐剛在一起的時候，都會表現的無比親密，而徐剛對她，也同樣溫柔，就和我從前想像的一樣。但也許是打開心結的緣故，我對周綺綺已經不像開始那麽討厭，她很美，雖然內心沒有表面上那麽天真，但如果她是真心愛徐剛的話，我還是願意祝願他們幸福。

這些日子裏，唯一痛楚的糾纏我的事情，就是龍戰。對他的思念和牽掛一天重過一天，像烈火一樣煎熬著我，就像徐剛說的，他沒有來找我，不但沒來，而且就像是從人間蒸發了一樣，沒有一點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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