換下身上的衣服，我把自己關進浴室，打開花灑，讓強勁溫熱的水花沖擊自己的身體。我用浴液仔細的擦洗身上的每一寸，這不是我第一次殺人，但沒有一次，讓我如此惡心。我身體裏暴虐的血液，在今天徹底的覆蘇，如同燃燒的烈火。

我把開關打向冷水，冰冷的水打在我的身上，好像徐剛的眼神，我站在冷水下，忽然用手捂住臉，痛哭起來，我親手殺了恨之入骨的仇人全家，卻沒有一點開心的感覺，我就算是誅了他的九族，我的親人們也再也回不來了，我的一生，也不可能完好如初。

哆嗦著用毛巾擦幹身體，我穿上棉質的睡衣走到房間，照了照鏡子，一邊臉上還微微的腫著，敷了一點消腫的藥膏在臉上，我躺在床上，蓋上被子。我不想去見龍戰，不想見任何人，我只想這樣靜靜的，靜靜的睡一會兒，在夢裏告慰我最親的人。

我竟然真的就這樣睡了過去，空著肚子，開著燈。

這一夜，我沒有再做噩夢，夢見的還是我的十二歲生日，綴滿草莓的奶油大蛋糕，慈愛的煎牛排的媽媽，饞嘴的膽小的弟弟，仍然是和我捉迷藏，我藏在那個絕妙的地方，看著他蹦跳著跑去開門。

第一次，沒有聽到那種撕裂我心肺的尖叫，沒有看到被踩得稀爛流血一樣的蛋糕，我看到的是爸爸，穿著筆挺威武的警服，英俊剛毅的臉上帶著溫柔的微笑，走進屋裏，手裏拿了一個漂亮的盒子，是給我的生日禮物！

我用平生最快的速度從那個地方爬下來，向著爸爸撲去，撲進他寬厚的懷裏。

“爸爸！爸爸！”我撒嬌的喊著，把臉貼在他胸前，控制不住的流下眼淚。

爸爸，爸爸，你去了哪裏，去了那麽久，你知不知道，薇薇有多想你……

一雙有力的手臂把我緊緊的摟在胸前，溫柔的親吻我的頭發，然後到額頭，眼睛，最後是嘴唇。

柔軟溫暖的舌深入我的口腔，吸允糾纏著我的，一種淡淡的香草味道，熟悉的夢中的味道……

這樣吻我的人，絕不會是我爸爸！我猛的睜開眼睛，眼前是一片黑暗，耳邊有粗重的呼吸聲，我被一個人緊緊的抱在懷裏，一起躺在我的床上。

我的嘴唇還被他含在嘴裏，大睜著眼睛“唔”了一聲，伸手去推他的胸膛，我沒有去打他，是因為，在我回覆意識的一瞬間，就已經知道他是誰，在這個世界上，只有他的吻，是我的身體熟悉的。

“醒了？”感覺到我的動作，黑暗裏的男人低沈的開口。

“你……你怎麽進來的？”黑暗裏，我的臉上滾燙，被一個男人這樣摸到床上抱著睡，我還是第一次。

龍戰低低的笑起來，“這裏的房間，有哪個是我進不來的？”手臂緊了緊，把我更緊的貼在胸前，我敏感的察覺，他沒穿衣服。

“你剛才一直在喊我爸爸。”龍戰的聲音裏好像有些笑意，“你爸爸是做什麽的，我從來都沒有聽你提過。”

我的臉燙的更厲害了，剛才我竟然說了夢話，沈默著，想著剛才夢中的情景，十年來，我第一次又見到了英俊正直溫柔的爸爸。

“我爸爸，是世界上最勇敢最正直最英俊的男人，十年之前，死於一場意外。”我輕輕的回答龍戰，沒有說謊。

龍戰沈默了一會兒，手指纏繞著我的頭發，忽然說了一句，“比我還英俊麽？”我楞了一下，他卻並不等待我的回答，有力的手把我的臉貼在他胸前，讓我聽見他的心跳。

“薇薇。”

“嗯。”

“我會照顧你。”

“……”我說不出話來，但我的眼睛很酸很澀，伸出手去抱住他，這一刻，是全心全意的抱。

那天的後半夜，我們就這樣擁抱著，在窄窄的單人床上，聽著彼此的心跳，聞著屬於彼此的味道，淺淺入眠。龍戰沒有問我的臉，始終都沒有問，但我知道，他一定看得出來。

從那天起，我仍然是龍戰的保鏢，寸步不離的跟隨在他的身邊，隨他出入各種場合，見各種生意上往來的人，其中有白道的，但更多的是黑道的。龍戰的生意做的很大，從緬甸走私毒品，從歐美走私軍火，除了這些正經的大生意之外，還經營著一些額外的合法行當，比如夜總會和地產業。

看著他和各色人等接洽交往，我越來越覺得，龍戰能夠年紀輕輕就坐到這個位置，並不僅僅是憑著他父親留下的人脈和家底，更多的是他個人的能力和魅力。他聰明，自信，果斷，在我所見過的人中，沒有人能在氣勢上勝過他，而且，他很誠信，在生意方面，絕對公平，絕不爾虞我詐，貪小便宜，在對待手下方面，算得上盜亦有道，我親眼看到他開槍打爆了一個強奸少女的頭目的腦袋，用他的話說，玩女人可以，但必須要女人自願，否則就該死。

當時聽到他這句話，我自然而然的想起了他數目眾多的情婦，當然，也想起了那個鄭夢婷。

我殺了金眼全家的第二天，報紙上就刊出消息，警方破獲重大販毒案件，搗毀制造販賣冰毒犯罪團夥，繳獲冰毒二十公斤，制毒精密儀器數套，當場擊斃反抗拒捕毒販四人，其中三人經查證，是一家三口，其女兒是海外歸國碩士。

龍戰當時看到這條消息，臉上一點特別的表情都沒有，只是把報紙遞給我，讓我讀給他聽。我用平靜而職業化的聲音，讀完了這條新聞，放下報紙，龍戰只是淡淡的笑了一下，說：“我早就說過，他的人不幹凈。”對於鄭夢婷，似乎也完全忘記了曾經和她有過的親密關系，連提都沒有提一下。

每個月總有幾天，他是不帶我的，換帶清一色的男保鏢，說是給我放假，讓我休息，其實我知道，他是去找他其他的情婦。除了白莎和鄭夢婷，我對他其餘十七個情婦一無所知，但我發現，我已經不能再像從前那樣毫無所謂，我的心裏很難受，常常會一個人坐在陽臺的地上，呆呆的看著夜空，數著天上或明或暗的星星，數到一千零一的時候，告訴自己，他曾對我說過的那句話，不是我想的涵義，他提供給我吃穿住行，每年往我瑞士銀行的戶頭上打入80萬的年薪，就已經是對我的照顧。

我也不止一次的想離開他，我的仇恨，已經終結，我已經不需要，繼續留在他的身邊，但我也不知道，為什麽我還遲遲沒有這樣做，或許我只是害怕孤獨，我活著唯一的目標已經達到，燈塔熄滅，我處於一片黑暗的大海茫茫，不知道未來的路，要怎樣走下去。

我有一支錄音筆，帶錄音和攝像多種功能，但我一直沒有用，和龍戰在一起到各種機密的地方去的時候，我都對自己說，我沒有機會。我曾經願意為了徐剛做一切事，但在面對龍戰的時候，我只能聽從自己的心。

這一天，龍戰出去沒有帶我，我同每次一樣，坐在陽臺地上數星星，數到第五百零八顆的時候，有人敲門。我沒有動，繼續數，按門鈴的人也繼續按，直到我終於站起來，走過去打開門。

門外站的是秦嚴，他今天也破例的沒有和龍戰一起走，穿著一件白色的休閑針織衫，嚴肅的看著我。

我讓開門口請他進來，然後把門緊緊關上。

“明天龍戰要去日本。”秦嚴盯著我。

我沒有說話，等著他的下文。

“會攜帶一些毒品，應該是去和上次那個小尾一郎洽談。今晚我會想辦法通知徐剛。”

他的話就說到這裏，我擡起眼睛看著他，“你要抓他？”

他堅定的點頭，“我等這一天，已經很久。”

“你準備怎樣通知徐剛？”

“我新買了一張手機卡。”

我不說話，低下頭去。

“薇薇，你怎麽了，不高興？抓住了龍戰，就可以把他繩之以法，然後，我們就都可以回去了！”

回去？回哪去？他有家可以回，我沒有，以前還有徐剛，現在，連徐剛也疏遠了我，我在他眼裏，是個殘暴的殺人狂。

“明天我就不去了，你要小心。”很久，我終於用力說了一句。不知為什麽，我的耳邊不斷的響起那個黑暗的夜裏，龍戰抱著我，在我耳邊說的那句話，“我會照顧你。”

秦嚴沈默著，好一會兒終於轉過身去，伸手開門，“好，那你等我的好消息。”臨出門前，忽然又回過頭來看著我，“薇薇，等我們回去了，你……有什麽打算？”

“……”我看著他，盡力笑了一下，如果可以的話，我會離開T市，到一個沒有人認識我的地方，但這句話我沒說出來。

秦嚴的眼睛裏有什麽在閃動，欲言又止，終於輕輕的說了一句，“晚安。”側身關上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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