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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又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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柏君第二天準時來到了那條濱海道,與周蘭約好的地方。

還沒走近,就看見一個穿著淺藍色長裙的女人背對著她站在那,面朝著大海,似乎是在眺望遠方的海岸線。

柏君卻不知不覺生了怯意,準確來說,是害怕看見小時候的夥伴完全變樣,彼此間只能不尷不尬閑聊著而生出的悵然若失的感覺,怕連少年時的純潔簡單的追憶都添上物是人非的惆悵。

“小君,好久不見。”

穿著長裙的女人轉過頭來,妝容精致,此時正菀菀笑著。

這熟悉的稱呼讓柏君怔了怔,但那聲線已經不似從前清澈稚嫩了,早已有著成熟韻味的充實,讓她的語調從容而優雅。

“嗯,好久不見。”

好久不見了,蘭蘭。

“感覺你幾乎沒怎麽變樣呢,跟小時候長得一樣,還是那麽漂亮。”

柏君微抿唇,“你也是哩。”

剛說完她就意識到自己又不自覺帶出了海城的語調,於是耳尖泛起了薄紅。

周蘭捂住嘴,輕笑出聲,“小君還是這麽可愛哩!”

她也模仿著柏君說語氣詞,周蘭已經很多年不曾聽到這般的家鄉味兒了。

這個小小的打趣讓兩人間的氛圍變得熟稔了些,周蘭慢慢走近,牽起了柏君的手,重新說了句——

“好久不見。”

……

順著這半截未修通的濱海道,兩人從截斷處踩著礁石跳了下來,來到了剛剛眺望的那片海灘。

風兒已經不再炎熱,傍晚的光顯得格外溫柔。

“……所以這些年,你也一直沒有機會回海城啊。”

“是啊,事情太多了,不論是工作還是生活,都像是旗魚一樣追著我趕呢。”

“大家都是一樣的,你看,連小胖約好的騎行比賽,都是多少年前的事情了,結果現在也沒開始,人也幾乎聚不起來了……”

兩人肩並著肩,像是小時候一樣沿著沙灘走,只是一個不再去踩著水,另一個也不愛時時刻刻撿起腳邊的長相奇特的貝殼了。

“說起來,你的那封信還在我這呢。”

柏君突然停下來,她望著周蘭,目光平靜。

“但是那個人再沒回來了,我也不知道他去哪裏了,所以一直沒幫你送出去。”

不知是不是她的錯覺,總感覺聽到這話後周蘭的眼裏似懸著淺淺的淚,但一眨眼,那微的淚光就不見了。

柏君的心情已經不像以前那般會感到酸澀了,她只是在此時會想:原來周蘭喜歡得那麽深啊,都已經過去了這麽多年,還會為此落淚。

周蘭將被風吹到眼前的碎發拂到耳後,她輕輕垂眸,眨了眨眼,似乎斂住了那將落未落的清淚,“沒事。送不出去就丟了吧,小時候心血來潮寫的,說不定現在看了那些內容還會覺得幼稚呢。”

“這樣啊,不過也是小時候的一份記憶呢,丟了太可惜了,我還是哪天拿給你吧,放心,我沒有拆開看。”

周蘭笑了起來,“看了也沒事,都是那些幼幼稚稚的話,那個時候不就是網上有什麽看起來淒美又憂傷的話都往上摘抄嗎。”

兩人又聊了會兒,談到了柏媽媽做的牡蠣粥。

“還沒跟你說……我媽,前幾年也回到大海了。”

周蘭沈默,只牽著柏君的手,微微用了力。她在海城長大,自然知道“回到大海”的意思。

“那會兒我還在讀書,她生了病也不告訴我。現在想起來,其實一切都有跡可循,她很早的時候就經常咳嗽了,我當時還以為只是些普通的感冒。

都怪我,每次放假回家的時候都不多註意一下她的身體狀況。直到她病得那麽重了,我才知道——”

“柏姨怎麽會怪你呢,她心疼你還來不及。一個人在那麽遠的地方讀書,無依無靠的,她肯定是說了怕你擔心。”

周蘭捏捏柏君的手,表示安慰,“她回到了大海,成為媽祖娘娘的信女,以後就可以一直保佑著你了。”

她眨眨眼,將話題轉到生活上的一些事情,“小君,你還會在海城待多久啊?會留在這嗎?”

柏君搖搖頭,這裏已經沒有她的親人了,“可能……可能以後會去我讀書時候所在的那個城市吧,那裏我熟悉了,找工作也方便。”

“那我以後來你的城市找你,可要好好帶我轉一轉呀。”

“嗯!”

……

揮手告別時,兩人已經完全撿起了從前的熟稔和親密,雖然對方模樣都變了不少,但相處還似從前一般,只不過不可避免帶了些成年人的客套寒暄。

周蘭沿著海往回走,走到一半有個貝殼靜靜躺在沙灘裏,外殼在餘暉的照耀下顯得五光十色,甚至微微透些水綠色,讓她想起了那個人。

其實……這些年來,她其實回來過一次。

剛開始獨身在外,她確實很不習慣,但她似乎天生有一種逼迫自己適應環境的變色龍般的能力,就像曾經從海城轉學到省城,或是從純粹澄澈的夥伴圈進入到大人的名利場一樣,她迅速適應了那裏的環境。

她那年剛剛到國外,就滿懷激動地寫下了信,先是寄給柏君,讓她幫自己轉交給那人,但是柏君告訴她那人隨著遠洋捕魚的船走了,可能一年半載才回來。

自那時候起她就隱隱感覺到不對勁了,因為她是見過林山真正的模樣的,他可能是精怪,也有可能是靈,反正不是人類,那怎麽會隨著人類遠航呢?

但她沒有再多想,春心盈懷,仿佛隔著她與少年的不是人與非人的殊途,而只是那未讓對方知曉自己心意的信封還未遞到手上。

在陌生的國土,她也努力的學習,夢裏除了朋友與親人,出現頻率最高的便是那清雋白皙的少年,他一遍遍將她從深海裏拉回了岸上,從颶風狂狼中拉住了她的手……即使過去這麽多年,她還是深深記得那副景象。

他的背脊那麽單薄,卻又如此挺拔,尤其是那肩胛骨上紋有的蝴蝶圖案,那般鮮活,在風浪中沾濕了翅膀,也能翩躚迷人……

一學期過後,她瞞著家人偷偷回到了海城,但她不知道他住在哪,只能去問柏君。卻在半路碰見了雪魚,很多年前她們曾經一起參加過信女選拔。

看到年少的朋友,她很是高興,於是在雪魚問她去找柏君做什麽時,她也沒有猶豫,直說了她是去問柏君關於少年的事情。

周蘭很難形容那一刻站在面前的雪魚是什麽樣的神情,像是悲寂,語氣卻又那麽平靜。

“你是想找一個叫林山的人嗎?”

“是啊!你也認識他?”周蘭的眼睛一下子亮堂了起來。

“柏君沒有告訴你,那個人出海了嗎?”

“可是都這麽久了。”周蘭皺著眉頭,心裏卻想著少年不是人類呀,出海捕魚做什麽。

雪魚語氣也有些無奈,“為什麽你們都想要找他……如果,如果他不會回來了呢?”

周蘭睜大了眼睛,“你別這樣說,對出海的人說這樣的話在海城人看來是不吉利的!而,而且——

他又不是人,怎麽會死呢……”

周蘭以為自己後半句喃喃地很小聲,卻不知對方已經敏銳地聽見了。

雪魚一把抓住她的手,聲音微急,“你知道?”

周蘭往後退了幾步,想要掩飾過去,“……知道什麽?”

看著身邊來往的行人,雪魚拉著她迅速走到了一處隱蔽的角落。

赤尾松葉的陰影打在雪魚的臉上,顯得有些疏離,甚至是冷肅,聲音似乎也變了個音調,帶著點低啞成熟。

迫於一股莫名的壓力,幾問幾答下,她就將自己有關林山的記憶都脫口告知了對方,不僅是那場颶風,甚至那晚見到林山變成了一只蝴蝶的模樣的回憶也說了出來。

聽完後,雪魚默言許久,只在她受不住那股冷氣後想要走時,聽見了一句:

“別等了。那是一只月神蝶,壽命短暫……”

她怔了怔,“可是自我第一次見到他已經很多年了。而且……”而且作為蝴蝶的靈也會有離開的那一天嗎?

“月神一族最多活不過二十年。”

雪魚垂眸看著她,聲音有點冷,像是冬天的海風一般,“別再告訴其他人了。”

……

周蘭不知道那日是如何失神落魄地回去的,只是自那一天起,她就開始瘋狂查閱有關月神蝶的傳說。終於在一本古舊的破書上,找到這麽一句話:

“南溟夫人者,居南海之中,不知品秩之等降,蓋神仙得道者也……

嗜月,望而不得,遂點水化蝶,喚月神。翼美似月,囚而淒苦,南溟憐之……

蓋月神之美,壽短命薄。”

壽短命薄——

她合上書,從此只當那驚鴻一瞥是場夢罷了。

再之後,她又進入了新的工作裏,見識到了更為奇特的事情,更顯得那只月神蝶,美的像個夢境了。

也幸好他早早離開,不會卷入到那浩蕩的鬥爭與折磨中—

關於海洋與人類的紛爭……

果然年少不該遇見太驚艷的人吶。

周蘭漸漸從回憶抽離出來,太陽已經落山,腳邊的那枚貝殼反射不了餘暉了,那一層薄綠色的光悄然消失,底色就是個普普通通的大白蛤。

周蘭還是撿起了它來,用紙巾擦拭後將它細心地放在自己的包裏。

她這次回來,主要是想知道柏君過得如何,目前看來,她對那個人的記憶可能也沒有多少了吧,所以才提起得那般平靜。

離她較近的一處海面有著微光,她側頭看去,結果註意到了那光只不過是隨著自己手上的東西在晃動——

一枚刻有數字“13”的特殊素戒靜靜戴在她的無名指上。

她嘆了一聲。

“海城也要不再平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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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南溟夫人者,居南海之中,不知品秩之等降,蓋神仙得道者也。”這一句是摘抄《南溟夫人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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