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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心動的聲音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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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晚上真邪門,一個急性胰腺炎一個車禍肝破裂兩個腸扭轉。連老範(範遙)都給叫回來上手術了。咱倆跟急診手術室一共開了九個縫合包。”張無忌轉著脖子對楊不悔說,看了看表“三點了,可算消停了。”

楊不悔抱著雙臂轉來轉去,不住地嘮叨,“餓瘋了餓瘋了,我現在眼冒金星腿發軟。你有吃的沒有?”

“有吃的我還能留到現在?明早上我請你吃拉面去。”

“明早?那我就餓死了。”楊不悔絕望地靠在墻上,“現在誰要是給我一碗肉絲面吃,我這輩子就跟定了他。”

“方便面行麽?”

楊不悔還沒說話,殷梨亭從外面走進來。

楊不悔和張無忌一個叫了聲殷老師一個叫了聲主任。殷梨亭今年才32歲不到,卻已經在去年破格晉升為副主任醫師,外科第二分區的主任。汴醫系統極少數最年輕的主管之一。

“殷老師,手術做完了?”張無忌問了一句。

殷梨亭嗯了一聲,“剛才手術的病人家屬送了好多肯德基的漢堡和可樂,你們要不要上去吃點東西?”

楊不悔吹了聲口哨,一躍而起,“殷老師您太急人民群眾之所急,想人民群眾之所想啦。走走,我靠我正餓得發狂呢”

張無忌也站起身,忽然看了楊不悔一眼,不可遏制地大笑起來,笑得眼淚都要出來了。

殷梨亭不解地看著他問道,“你怎麽了?”

楊不悔臉紅了一紅,罵道,“他餓得久了,大腦缺氧,傻了,瘋了。”說罷心虛地掃了殷梨亭一眼。

殷梨亭卻並沒再追問,轉身往外走,張無忌楊不悔跟著他上樓,張無忌推了推楊不悔的肩膀說,“說話可得算數的。上有神明啊。”

“滾邊兒歇著去,我說的是肉絲面。”楊不悔踹了張無忌一腳。

殷梨亭沒有理會他們的笑鬧,心情卻突然間有點落寞。8年前,他自己才開始做住院醫的時候,也曾經跟一個有著一雙大眼睛的女實習生在忙完了一批病人之後在樓道裏說說笑笑,還曾經在值班室裏分吃晚飯剩下的半只雞腿。那個女孩子不像楊不悔這麽鬧,不會說我靠,滾,和孫子王八蛋;那個女孩子微笑的時候輕輕地低下頭,他看她的時候她會不安地揉弄起白大褂的扣子。

殷梨亭緩步地跟在楊不悔和張無忌身後,看著她三步一個臺階的往上沖,腦後的馬尾巴跟著步伐輕快地跳躍。她上到樓梯轉角處又停下來,靠在樓梯上回過頭等著他,站沒站樣兒地趴在樓梯轉角的扶手上,雙手支著下巴,腮幫子鼓著,像一只小小的,有點卡通味道的豬頭,豬頭上面兩只晶亮的大眼睛,肆無忌憚地打量著他。

殷梨亭怔了一怔,問張無忌說,“消化科那邊一直打電話催會診,你過去過麽?”

“那個胃出血的學生?”張無忌說,“我過去看過一眼,他們說輸液血壓還是升不回去,是咱們科的事兒;可是我看了腹部外科體征並不明顯。趙半山說讓過去一個主治醫以上的,我往手術室給咱們範頭兒打電話了,頭兒說甭理他們,跟他們說主治醫以上的都跟臺上呢。”

殷梨亭想了想說,“那些雞腿漢堡就在第二病區的護士臺呢,你們先上去吧。我過去看一眼。”說罷往消化科急診值班室去了。

張無忌邁步上樓,見楊不悔依然趴在樓梯轉角處,望著殷梨亭的背影出神。他敲了敲她的腦袋,“你不是餓瘋了麽,怎麽還不走。看什麽哪?”

楊不悔懶洋洋地直起身子,慢慢地往上走,臉上有一個笑容讓張無忌覺得很費解。這個笑容讓大大咧咧的楊不悔忽然顯得非常地。。。。。。溫柔。

吃完了一個漢堡三對雞翅之後楊不悔站起身來,對張無忌說,“看樣子急診那邊也不會再有太多病人了,我轉悠轉悠活動活動筋骨去。”

張無忌說行啊你自己玩兒去吧,我回去繼續鎮守。

於是楊不悔雙手插在白大褂的兜裏,慢騰騰地在急診樓裏轉。現在樓裏已經很安靜了,燈關了一半,零星見到的幾個人,都是住不進病房,臨時躺在樓道的長椅上打吊瓶的。除了楊不悔的腳步聲,和幾聲輕微的呻吟,就只有粗重抑或微弱的呼吸。

昨天有一個摔斷了腿,脛骨戳出皮肉之外的民工被工友送來躺在骨科急診外面的長椅上。他工頭給留下了兩千塊錢就招呼著所有的工友走了,他昨天整晚躺在長椅上呻吟,呻吟聲由慘烈變為微弱;張無忌帶著楊不悔從此經過的時候,搖搖頭對楊不悔說,這個人收住院做手術的話至少得5000的押金,他肯定沒有。楊不悔皺了皺眉頭。

現在這個人已經不在了,不知道去了哪裏;沒有人會好奇地問,畢竟這樣的人每天都會來到汴醫三院的急診科,然後在一天,兩天或者三天之後消失。或者之間會有他們的親戚或朋友----同樣衣衫襤褸但是健康的人抱著醫生的腿哭求或者指著醫生的鼻子痛罵。他們並不清楚每個月急診科主任拿著一摞欠費的單子怎麽口幹舌燥地跟院長解釋。楊不悔的父親,大宋著名的腦外科專家楊逍曾經說過,醫生也不過只是職業,不是天使,醫院只是一個機構,不是天堂。金錢在其中的位置,跟在其他任何行業一樣,舉足輕重。

然而,病人卻習慣在發現天使還需要養家糊口的時候憤懣地認為他們是魔鬼,發現天堂也需要金錢來正常營運的時候大罵它是一個吃人的魔窟。作為醫療行業的一員,楊不悔有時候覺得委屈郁悶,但是看見那些面色灰白蓬頭垢面血跡淋淋的人出現然後又消失的時候,她又覺得難過,並且憤懣。

每個人都有權利生存。好像某個人權倡導者曾經站在街頭的高臺上慷慨激昂地振臂高呼的那樣。但是顯然每個人生存的權利並不均等。

比如說,剛才在外科外科第二分區的護士臺吃雞腿漢堡的時候,那些護士就說起來今天消化科收診的那個胃出血的學生。

楊不悔插嘴說殷老師剛才到消化科那邊去了,護士長搖搖頭說小殷其實不用過去了,剛才範頭兒已經親自過去會診,連麻醉科主任一嗔都從家裏叫了出來。

張無忌嚇了一跳,被一大塊雞肉噎住,倒了半天氣兒才顫顫巍巍地說,“難道真大出血了?我覺得不能夠啊,手術指征不太。。。。明顯啊。。。難道我…..”

護士長一擺手,“咳,那倒沒有,老範過去的時候情況已經穩定了,不過那孩子是完顏鴻烈的兒子,完顏鴻烈知道不?汴大總醫院的副書記。老家夥換了件手術服闖到手術室裏去找老範,說範遙你們北城醫院外科大夫死絕了麽?我兒子躺消化科急診好幾個鐘頭了,就過去一個乳臭未幹的小子會診?老範當時剛剛完了一個手術本來還要上下一臺,立馬跟著完顏鴻烈去消化科了。”

張無忌跟楊不悔對望一眼,楊不悔搖搖頭,汴總的書記也不用到這兒來耍威風吧,他兒子就他兒子唄也得該怎麽治就怎麽治,既然穩定了鬧騰什麽啊還。咱們範頭兒不像這麽趨炎附勢的人啊。

護士長說孩子你這就不懂了,汴梁大學醫學院的幾個教學醫院之間同屬一脈,大夫之間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系。要說老範當年在汴大總醫院實習的時候,還得叫完顏鴻烈一聲師兄。完顏鴻烈那不但是權貴而且也是權威,咱們外科有不少主治醫當年都在他手下實習過。他又不是大宋禦林軍退伍之後分到汴總當書記,正經是一大厚沓子論文墊上去的。大夫們藐視權貴的有不少,但仰視權威這是知識分子的習慣。再說哪行哪業不都是多少有點香火之情,你媽要是汴大附中的老師你還能考60分也進強化班呢。再者,從另一個方面說,汴醫的附屬醫院又是競爭的對手。現在幾家附屬醫院年年量化評分的時候拳打腳踢,完顏鴻烈要是跟會上說一句北城醫院外科跟消化科科間鬥爭草薦人命,估計院長任我行回來得把範遙的腦袋敲穿。科間鬥爭無處不在本沒有什麽,但是讓兄弟醫院的頭頭抓住了把柄就大大的不對了。

楊不悔聽得一楞一楞的,才知道胃出血可以躺消化科急診外面樓道裏一禮拜,胃鏡電灼止血禁食加藥物治療,也可以讓外科的大老們傾巢而出集中開個會並且叫麻醉科主任副主任手術室待命研究幾套後續方案之後,再送消化科單人病房然後胃鏡電灼止血禁食加藥物治療。

楊不悔覺得心裏有點堵,尤其在樓道裏晃蕩的時候看見那些無奈的呻吟的病人以及低聲啜泣的家屬的時候,不自禁地對完顏鴻烈那個胃出血的倒黴兒子產生了一種很厭憎的情緒,一張湯鎮業所扮演的電視劇霍元甲裏面,龍海生奸詐的小白臉就被楊不悔安在了楊康的身上;雖然後來楊不悔發現楊康其實長得更像苗僑偉所扮演的那個風度翩翩的小王爺,那種厭憎的情緒也並沒有很快消減,並且讓楊不悔開始質疑自己小時候的審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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