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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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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下午, 夏明月回到工作室向所有人宣布即將閉店的消息,會議室裏滿座寂靜。

她立於上位,姿態筆挺, 妝容得體, 與網傳的狼狽之姿大相徑庭。

小張在旁邊不出聲,其餘人也異常緘默, 只是眼神間表露出內心的探究與困擾。

夏明月平靜道:“線下線上的店鋪將在這周陸續關閉, 屆時財務會為大家結清這月的工資,會議結束後,各位就可以收拾東西自行離開了。”

眾人面面相覷, 心有千問但都沒開口, 最後策劃在同伴的攛掇下緩緩舉手提問:“那……工作室什麽時候能恢覆正常?一兩個月的話……我們還是可以等的……”

如今內卷遍地, 996早已是大勢所趨。

從工作環境到薪資, 我見明月都是眾人心馳相望的公司。夏明月待人寬厚,偶有加班也不惹怨言,除去節假日補貼,每次簽下單子還都有額外福利。

於私心,他們不想讓工作室倒閉。

於理, 又明白這場風波實在難抵。

“明月姐,你要不要站出來認個錯!”美工妹子憋紅一張臉,忍不住站起身提議,“網絡沒有記憶的, 你錢都賠了,再向大眾服軟認個錯,出去玩一段時間, 相信很快就能恢覆正常了。”

周遭附和:“是啊, 你又不是主觀害人, 好好道歉,我相信很快就能過去的。”

夏明月聽他們嘁嘁喳喳說完,才道:“和V家的合作黃了,要賠償一千萬,還有其餘的合約賠償……”

她話沒說滿,但凡有心的都清楚這是要掏空她家底。

四周一片唏噓喟然。

須臾過後,眾人紛紛整理起桌面上的文件,無一人說話,只剩窸窣窣的紙張翻頁聲。

員工收拾好東西接連散去,夏明月站在高臺靜靜看著腳下的繁華一點點歸於冷清。

剛租下這裏的時候,這裏還只是個破舊的毛坯廠子。

她用辛苦攢下的積蓄把它二次翻新,從每塊地板到每一張桌椅,都是她夜以繼日細心挑選後的結果。

如今……

到底是什麽也沒留下。

夏明月自嘲地笑了聲。

最後走的是小張。

她止步,欲言又止,囁嚅半天就說出一句“保重。”

[保重。]

兩字雖輕,對她來說卻也是寬慰。

夏明月了無回應,就倚在樓梯扶手處安安靜靜看著她離開。等最後一抹光亮將她的身影吞噬,留下的是蕭然冷靜的孤樓。

她撐在欄桿上的手不自覺收緊。

臉很冰,她不予理會,任由那兩行眼淚肆意。

夏明月一點點滑坐至臺階。

恨意,不忿,憤怒,所有負面情緒在內心世界猖獗發酵,化作旋渦將她盡數蠶食。

“擦擦。”

眼前展開一張潔凈的白紙,夏明月不接,賀以舟便捧起她的臉,用紙巾一下一下將她眼周的濕潤壓幹。過程小心翼翼,生怕蹭花她細心描繪的妝。

兩人間咫尺的距離,她盯著他的眉眼,看著他表情中的凝重珍惜,眼淚不止,欲掉欲兇。

賀以舟也放棄給她擦下去,靠近把肩膀遞到她腦袋下,讓她枕著自己慢慢哭。

樓下荒涼寂靜得很。

她關閉的不僅僅是工廠,而是自己迄今為止所堅持的所有夢想與渴望。

如今這顆名為夢想的星星破碎支離,又重新將她丟在深不見底的黑夜裏。

——無助。

她仿若又回到煢煢孑立時,找不見半天支撐下去的希望。

夏明月死死扯著賀以舟的袖子,只有這樣才能勉強讓她感到一點安全。

“拿著。”

賀以舟忽然遞來一張卡,夏明月止住眼淚,訝然地擡眸看向他。

他語調平寂:“把該還的錢都還了。過後拿著這些錢重新開始,雖然不多,但也足夠。”

賀以舟往她頭上輕揉一把,唇邊笑意溫溫柔柔:“別哭。人活在這世上,沒什麽是挺不過去的。”

夏明月捏著那張四四方方薄薄的卡,破涕為笑,過後又是哭作一團。

“要是……挺不過去呢。”

他的眼裏映出一片明晃的光亮:“那就把我和你一起留在現在。”他握牢她的手,五個字堅定有力,“總會過去的。”

總會過去的。

是啊,總會過去的……

夏明月擦幹眼淚,鄭重其事地對賀以舟說:“錢當我借的,回頭、回頭我會還你。”

賀以舟笑著捏了捏她的耳垂,也沒有拒絕,只是寵溺地說:“好。”

一高一矮兩道身影相攜離去。

走出工作室時,不舍攛掇著她回頭看了眼。

樹影密密匝匝壓在樓檐上。她曾在這裏傾賭過未來,也見證過輝煌,如今幾載而過,肉眼可見的竟只剩遺憾。

夏明月在心裏說了聲再見,對它也是對自己,最後轉過身。

——這一次沒有回頭。

**

越野車行駛在馬路上,夏明月想著以前的事。記得剛來這個城市的時候,她只背了一個帆布包。

那時的夏明月稚氣未脫,一身青澀,好似孤身闖入野木密林的稚兔,隨便什麽都能把她吃了。

第一份工作是模特。

她外形好,面容清澈又明艷,輕而易舉就在上京立穩腳跟。她喜歡模特這份工作,也喜歡萬眾矚目的感覺,若不是公司老板對她職場騷擾,她可能會一直在秀臺走下去。

“到了。”

思緒恍惚中,賀以舟的聲音兀然將她從回憶裏拉出。

她的視線落在窗外,光像絲帶一樣勾纏在地面,相隔不遠的距離,她看到女人蹲在陰影處張望,五官模糊,但身影熟悉。

夏明月瞇了瞇眼,從車裏過去,試探性地叫一聲:“嬸嬸?”

女人擡起頭。

該是等了許久,她的一張臉曬得通紅,脖窩處汗涔涔地黏著頭發。見明月過來,倏地起身湊近,換了一副親切地面容:“下班啦?”

女人鄉音重,靠近的一秒同時帶過來一股子汗濕氣。

夏明月並不嫌棄,擡手攙扶住她,餘光瞥向她腳邊的大包小包,不知道裝的什麽,滿滿當當,應該不輕。

“嬸嬸你來怎麽也不說一聲。”夏明月邊說邊想拎過來,賀以舟此時走近,先她一步,輕而易舉把那兩個沈甸甸的袋子提在手上。

“我來。”

夏明月見此收回手,從包裏取出濕紙巾給她擦汗。

嬸嬸不好意思讓她動手,主動接過紙巾胡亂地摸了一把臉,“你電話不是一直打不通嘛。剛巧老侯進城裏上貨,我就順道來看看你。”

說完又掠過賀以舟,打量一番後頗為滿意,撞了撞夏明月,壓低聲音問:“對象?”

夏明月嗯了一聲,沒有否認。

嬸嬸笑得開心,目光更加赤/條條地在他身上周旋。

小區出入的人並不是很多,然而情況特殊,夏明月還是有些害怕。

“天太熱了,嬸嬸我們進去說。”

嬸嬸急忙把手抽出來,說:“不了不了。嬸子這次來就是順道看你,還想問問你是不是出啥事了。”

夏明月心裏一個咯噔。

嬸嬸沒有看出所以然,自顧自道:“前些兒個小賣鋪來了兩小毛頭,指著我鼻子罵你,我也沒聽清楚是為啥,最後見你叔出來就跑了。我還聽鎮子上其他人在議論,說……說什麽殺人犯?所以就想來問問你是不是遇見了什麽麻煩?”

叔嬸在鎮裏開了家小賣部,賺錢不多,但也能維持一家生計。

鎮子小,左右鄰裏都認識,自打夏明月在上京闖出名堂,她就成了村口婆娘們閑暇時的消遣。

嫉妒是人之常情,不少人都恨夏明月過得好,若平常有人說侄女壞話,夏嬸子總會上去爭論一番;不過近日的閑言碎語過於古怪,加上電話打不通,她就特意跑了這一趟。

明明是盛夏,夏明月卻驚出一手心冷汗。

她支支吾吾不知怎麽回答,無措讓大腦變得一片空白。

“無非是同行抹黑。”

此時,賀以舟替她開口。

夏嬸子看過去,他彬彬有禮地為嬸嬸譬解:“人紅是非多。不少人都嫉妒明月,所以散播一些不實的謠言。”

“我就說。”嬸嬸懸在心裏面的石頭放下,喜笑顏開,“我們家明月從小就乖,哪能是什麽殺人犯。新聞上說造謠是犯法的,明月呀,我們能告就告,不要怕他們!”

夏明月沒有點頭也沒有應和,只是側眸看了眼賀以舟。

他很從容,眼裏沒有半分窘迫。

“您放心,我們會處理的。”賀以舟說,“不過最近鬧得大,方便的話您最好關兩天店鋪,別牽累了你們。”

“好好好,剛巧最近她奶奶生病,又快到中秋,我們正好關兩天。”嬸嬸信了這番說辭,“那我先走了,再晚點就趕不上車了。對了……”嬸嬸敲了下腦袋,指著那兩個大袋子說,“看我這記性,那裏面裝了兩床被子,一床給你,一床給曉曼,冬天蓋,暖和得很。還有些特產,你們分著吃。”

“好。謝謝嬸嬸。”

“我走啦,明月照顧好自己。”

她匆匆忙忙地轉身,背影很瘦,又充滿鄉下農婦才有的精幹。

在這繁花似錦的城市當中,那道身影妝點得過於突兀,夏明月沒由來地一陣心酸。

“嬸嬸!”她叫住她,小跑而過,從錢包抽出僅剩的幾張現金,握過她手強行塞進去,“中秋的時候我也不知道能不能回去,你拿著……”頓了下,“給自個兒還有我奶奶他們買點好的。”

夏嬸嬸眼底劃過訝然,片刻笑了,“曉得。你也要好好的,別管外面人說什麽,活好自個兒就行了,千萬別給他們影響。那些人啊,素不相識但是一肚子壞水兒,巴不得所有人都過得比自己差,所以你別聽,也別放在心上。”

“嗯。”

她看著她步伐遠離,身影逐漸被川流不息地車海淹沒。

夏明月深深吸了一口氣,背對樹影,轉身走向光明處。

作者有話說:

隨機小紅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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