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天的好心情沒有持續多久。

之前在淩霄殿上他看到昊天跟那些仙官一起欺負妲己,大為惱火。奈何妲己不想他打亂了計劃，拒絕他當時出手。

他心裏一直憋著火,這會兒終於教訓了昊天，頗有一種揚眉吐氣的感覺。也是想讓後土師妹知道他好。

直白點說，通天就想得個表揚。

然而妲己並沒有表揚他，而是在新丹出爐後，跟老子談起了丹道。

妲己有另一個世界的記憶，本身通曉藥理，對五行陰陽也很感興趣。

她起先還在聽老君論陰陽兩儀，聽著聽著便以子午流註為基礎,就靈材的五行對應人的五體、五志、五色、五味與老君討論。

太上老君連連稱“善”。

一旁的玄都驚訝了聲,“沒想到後土娘娘也通曉丹道！”

之後就忍不住加入了群聊。

看他們相談甚歡，通天在一旁很不高興。

不就是個丹道嗎！難道他就不會——好吧，他還真的不懂……

通天修得是劍道,陣道。意在“乾坤雖大,一劍破之”,攻擊性極強。

他性子活潑，對丹道這種要花好多年收集材料，好多年守著煉制,完全沒有殺傷力的課程自來是沒興趣的。

要早知道後土師妹轉世回來後會喜歡這個，他說不定就花點心思在上面了。

看著妲己一心一意跟老君請教丹道藥理，對雲鏡中天庭的形勢完全沒有任何關註。通天心裏酸溜溜的,卻又沒辦法。

想要打斷他們很簡單，但是自後土重新歸位後，他少見後土師妹這麽高興。自己有什麽，也只能憋著了。

妲己是完全沒註意到通天的小心思的。她從凡人一躍而成為大能。缺少的不單單有法力，更有諸多的見識。

難得有學習的機會,她自然要充實自己，沒心思去管別的。

太上老君是老子的善屍，玄都是老子的弟子，思路上雖然有細微的差別，但大體一致。

都以為，“陰陽是道之體，五行是道之用。合則為一，分則為二。”

而妲己則習慣性從藥理跟人體的關系來看。

好比老君新煉出的九轉還魂丹中有一味萬年石硫磺。

妲己認為“石硫磺味酸，大熱有毒。是為金中火。可以入肺，兼具肝之體用。但其性太烈，用量上要非常謹慎。”

老君以這味藥對整個九轉還魂丹的功效來談，著重言其“破邪歸正，返滯還清，消陰化魄。能補命門真火。”

九轉還魂丹，顧名思義就起死還生的丹藥。

人族是女媧按先天道體造化，可與天地相對應，清陽在上，濁陰在下。地府的鬼魂沒有陽氣，完全是濁陰之體。

若能補其清陽之氣，就等於賦予了新的生機，也就能達到還魂的效果。

玄都很直接的取了一塊萬年石硫磺，用三昧真火點燃了。

直觀地看那火焰先藍後紫，言其木轉火色，是為木中火。在煉制方式上提出新的思路。

說著說著，妲己一句，“丹道如此，人道如何？”

成功把話題從丹道引申為金丹大道。從煉藥丹引申為修煉。

那些上古的先天之靈且不論。只談後天的凡人來說，修煉就是通過引氣，淬煉，凝築金丹。即為老子傳下的金丹大道綱領。

他們之前說丹道時，通天還插不進嘴。但要說起修煉，通天就有話說了。

畢竟，論起收徒弟和給徒弟上課的經驗，全洪荒沒有誰比得上他。

通天講道深入淺出，雖偶有跳脫引申，也能夠很快的拉回去。自圓其說，達到旁征博引的效果。

妲己的註意力自然而然地重新被拉回通天身上。

但不同於之前跟老子、玄都討論時的專註，妲己看著此時的通天卻是微微有些出神。

不得不承認，他講道的模樣跟平時不靠譜的熊孩子模樣大相徑庭，非常的耀眼。

漸漸的，老君跟玄都都不開口了。只有通天講道跟妲己時不時應和詢問的聲音響起。

隔著那層淡淡的迷霧，通天也能感覺得到女人的目光專註……一如昔年。

於是丹房內天花亂墜，地湧金蓮，好似紅衣聖人飛揚起來的心情。

通天的情緒變化或許沈迷學習的妲己沒有發現，但太上老君卻是從頭看到尾的。

妲己沒有發現通天的不對勁，在冥河跟天帝方面決裂，阿修羅族退回血海後提出了告辭。

她一走，通天也就相當自然地起身跟著走了。

好像誰也沒覺得妲己要走、通天跟著她有什麽不對。

目送二人離開兜率宮，玄都的灰色眼眸微微發亮，仿佛又發現了什麽新的八卦。低低感嘆一句，

“三師叔這般模樣當真罕見……”

太上老君淡淡看了玄都一眼，不語。

作為老子的善屍，太上老君除了繼承老子的修為道法，也同時繼承了老子對兩個弟弟的關照。

他敏銳地察覺到，通天的異樣是從看到後土開始的。

那種超乎尋常的，過度的專註……

太上老君什麽也沒說，只在目送妲己和通天離去以後，把通天的異常如實傳給了本體太清聖人。

離開兜率宮以後，妲己沒有直接回地府，而是去了太陰星的月宮。

太陰星，通俗的叫法就是月亮。而住在月宮裏的是一位人族耳熟能詳的美人——嫦娥。

一如太陽星上的神木扶桑，太陰星上也有一棵上古神木月桂樹。

清冷的月白色光芒如銀泉鋪滿了整個太陰星，月桂樹根根枝葉如玉雕般剔透晶瑩。

一時竟讓人分不清是月亮的光芒照耀了玉樹，還是玉樹本身的光芒輝映了整個太陰星。

妲己把通天留在了剛進入太陰星時的月桂下。

“本聖為什麽不能過去？太陰星吾都來過不知道多少次了。”

紅衣聖人雀躍了沒多久的情緒再度被澆滅，像個得不到糖果的孩子。

妲己無奈道，

“我要去跟嫦娥說的話，聖人聽卻是不太合適。”

最後通天還是不情不願地被留在了外面，看著妲己獨自走向那月桂枝葉最繁茂的宮閣處。

越往深處，越是桂香襲人。白霧籠罩宮殿，如夢如幻。

可月宮再美，也比不上那個懷抱著白兔，憑欄獨立的仙子。

她站在那裏，就是一輪清冷而孤高的明月。她的目光所過之處，就是被月光照耀的地方。

嫦娥看到了妲己。

那雙清冷的眉目微微一凝，隨即笑著彎了彎。

“後土娘娘。”

她放下懷中的玉兔，向妲己走來。眼裏有一種單純的，發自內心的真誠和喜悅。

“我應該去看您的。可我發過誓，永遠不離開太陰星，所以……”

她輕輕一嘆，讓人生不出任何責備的意思，只有無盡的憐愛。

妲己本想問她那根指引神荼郁壘找到射日神弓的月桂枝的事，也問不出口了。只拿出酆都大帝讓她轉交的射日神弓，輕聲道，

“酆都托我把此物給你。”

“給我做什麽？”

嫦娥的手指輕撫著射日神弓的弓弦，把它推向妲己。

“這東西的使命已經完成，有弓無箭，不過是個擺設，要來何用。”

她拒絕射日弓，更像是在拒絕自己的過去，拒絕她過去的愛人後羿。

妲己默了默，看著眼前的嫦娥，再想想地府裏的酆都大帝，心頭有一種道不明的憐惜和惆悵。

但該問的還是得問。

“既然如此，你何必助天帝盜取神弓呢？”

嫦娥的笑容消失了，語聲淡淡。

“他要做英雄，自然要舍棄許多……若連射日弓都守不住，他就不是英雄了。”

她回答了，又像沒有回答。

妲己嘆了口氣，有點頭疼。

到底還是關心自家大帝的身心健康，又忍不住多問了一句，

“酆都說他立誓永不上天，你說你立誓永不出太陰星。我能感覺到，他對你依舊有情，你對他也未必無意。既然這樣，你們又何至於如此？”

“還能怎麽辦呢？”

嫦娥緩緩垂下眼睫，平靜得好似沒有波動起伏。

“世人只道我名嫦娥，卻不知我原是太陰星女神常羲。我與他的緣分，早在他射殺我的九個侄兒之時就已經斷絕了。”

盤古開天地後，太陽星孕育出兩只三足金烏，是為帝俊和太一。而太陰星也孕育出兩位女神，是為羲和跟常羲。

羲和嫁給了帝俊，育有十只小金烏。常羲卻在一次意外中對敵對巫族的後羿大巫動了心，甘願隱瞞過去，成為了凡女嫦娥。

後羿射日後，羲和隕落。一邊是姐妹之義，一邊是夫妻之情。

常羲無法兩全，只能逼後羿立下永不上天的誓言，然後把自己囚禁於月宮上。夫妻再不覆見。

妲己無法勸嫦娥放下，換了她自己，估計也過不了心裏的坎。

她嘆了口氣，準備離開。卻被嫦娥叫住。

“娘娘。”

“嗯？”

妲己回眸，見月光中的美人以手指向遠方，清冷的眉眼柔和下來。

“娘娘何不惜取眼前人？”

“眼前人？”

妲己下意識順著嫦娥手指的方向看過去。映入眼簾的，卻是一抹鮮亮如火的紅衣。

她一楞，隨即搖頭。

“你誤會了，我與通天道友只是朋友。”

也不一定是朋友，當個弟弟也不錯。有時候熊了點，但還是蠻可愛的。

通天不知道妲己在跟嫦娥說什麽，但不影響他的煩悶。

他擡手撥散了那層籠罩月桂樹的白霧，好像也能用這樣的舉動一同撥開那層遮蓋了妲己面容的薄霧。

通天想起了過去的後土。

後土雖然是十二祖巫之一，肉身無比強悍，但性格卻安靜內斂。

以前他說什麽她都喜歡聽，那雙明亮的眼睛裏有溫柔的光，總是專註地追隨著他。第一時間就能發現他不高興。

他把後土當做妹妹，最好的也是唯一的妹妹。始終堅信著後土沒有隕落，她還會回來。

然後她真的回來了。

現在的後土還是那樣溫柔，眼裏卻裝了太多的東西，唯獨看不到他。哪怕他跟著她，也看不清她的臉，也摸不透她的心。

她是後土，又不是以前的後土。

那麽他呢？他是不是就要失去那個妹妹了？

“通天道友。”

妲己的聲音打斷了通天的思緒。

他轉過身，看到那仿佛籠罩在迷霧中的黑裙女人。

她笑著問他，“我要回地府了，通天道友要跟我一起嗎？“”

“我不……”

通天的胸中憋著一口氣，拒絕的話卻怎麽也說不出口。

他的目光幾轉，最後深吸一口氣，悶悶地說，

“你叫我聲三哥，我就跟你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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