凝望著地上兩條過分懂事的裂縫，妲己腦海中將今晚的經歷快速過了一遍，目光有些放空。

片刻後，她在牛頭馬面期冀的註視中擡起頭。沒有應下後土這個身份，也沒有否認，而是溫聲道，“你們先起來吧。”

牛頭馬面眼含熱淚地站起身，又是一番“娘娘怎麽這麽好”的感動。

他們周身好似彌漫著一重黑霧，似能模糊空間一般。她住的營帳在高度上原本應該容納不下牛頭馬面近兩丈的身高，看起來像是會隨時被撐裂，可是卻又奇異地將他們含括在內。

妲己若有所思。之前她魂入另一個皮囊之時，那個幽暗的世界似乎處處都有這般的黑霧。

遂不動聲色詢問，

“你們並非凡塵中人，怎會突然到此？”

“咱們也不知道啊。”牛頭老老實實回答，“前面還在鎮守六道輪回，突然震了一下，就到這兒了。”

話說到這裏，牛頭一拍馬面，“糟了！咱們輪值的百年還沒過，回去不會被酆都大帝說擅離職守吧？”

馬面起先聽牛頭提酆都大帝也慌了一下，但他腦子活絡，很快就想過來，裝作振振有詞地鄙視搭檔，“蠢牛，娘娘都找到了，還怕他冥河老祖嗎？”

牛頭大喜，也不介意被罵，直道“兄弟，你說得對！”

妲己暗暗記下酆都大帝，冥河老祖兩個名字。根據他們話語中透露出的信息，想來牛頭馬面被強行帶到陽間時應該恰好就是她被換到另一個世界的時候。

而那股對換他們的力量，妲己直覺就是六道輪回。

“六道，輪回……”

她默念這個名字，胸中仿佛湧動奇異的感覺。即使她不是後土，定然也與對方有著不可割舍的聯系。

跟妲己不同，牛頭馬面已經認定了她就是後土轉世。

馬面剛才對妲己出手，此刻想來是有些心虛，把矛頭對向了狐妖青姒。

大聲斥責，“這只狐貍不知死活，竟然敢冒犯娘娘，一定要好好教訓它。”

終於被註意到的青姒淚眼婆娑，望著妲己目露哀求。

牛頭深表讚同，“生吃太便宜她了，應該千刀萬剮，投入無間地獄萬世不得輪回。”

他們是遠古大巫，巫妖二族的仇恨刻入血脈，盡管牛頭看起來粗莽憨實，也並非真正的良善。

狐妖青姒聽到這話，被恐嚇到極致。驚懼之下，竟然短暫地重破了鎖魂鏈束縛，尖叫道，“娘娘饒命！小妖是奉了女媧娘娘之命啊！”

“女媧娘娘？”

妲己微微皺眉，看向狐妖，第一次露出真切的不悅，“妖狐怎敢胡亂攀扯女媧娘娘？”

各個部落都流傳著女媧造人補天的傳說，盡管這些年女媧顯聖極少，在人族沒有傳下道統。相比起其他幾聖好像存在感特別低。但通曉祭祀之事的妲己還是非常敬仰人族聖母的。

妲己現在有大能的光環加身，又有牛頭馬面在，青姒見妲己不悅，連忙解釋，

“小妖不敢欺瞞娘娘，小妖真的是奉了女媧娘娘的法旨！半年前商王帝辛於祭祀聖母宮時提下淫詩褻瀆聖母，女媧娘娘故令我軒轅墳三妖入宮，霍亂成湯江山……”

這只狐妖的四肢分別被兩道地縫割開，勉力支撐著，濕潤了一身的白毛，好不狼狽。

沒有了妖霧遮擋，妲己現在才看清青姒的全貌原來是一只通體雪白的九尾狐。

見其體態流暢，狐臉楚楚動人，沒有了妖吃人的兇戾，天然流露一股子媚態。單論顏值，屬實招人喜愛。

馬面過去一蹄子踹翻了狐妖，罵道，“小畜生還敢用媚術！信不信爺爺現在就扒了你的皮！”

狐妖在妖類中最擅長幻猸之術，這可謂是他們的天賦技能。

青姒險些被馬面踹進地裂中，但禍福相依，它被踢了一下也解了鎖魂鏈的束縛。艱難的從裂縫裏爬出來，搖身一變，竟變作個千嬌百媚的美人朝妲己折腰，盈盈下拜。

“娘娘饒命！小妖也是身不由己啊！”

青姒一張芙蓉面，杏臉桃腮，哭得是梨花帶雨，楚楚惹人憐。

她倒也聰明，知道自己狐身的模樣跟妲己有仇，遂變成人形來博取憐愛。

妲己垂眸看她，神情不改，淡笑道，

“你或許有女媧娘娘法旨，但女媧娘娘應當不曾讓你來奪舍我吧？”

青姒的動作一僵，頓時啞然，無話可說。

馬面熟練地拍馬屁，“祖巫英明！一眼就看出這小畜生不是好東西。”

牛頭也不落後，“祖巫睿智！老牛這就把它蒸了給娘娘下酒。”

青姒嚇得花容失色，到底是不敢再耍小心眼了，

“小妖願獻上內丹，奉娘娘為主！”

妖丹系著妖類一身修為，若以妖丹為咒，可以讓它求生不得求死不能。青姒這回的提議可以說是非常真誠了。

牛頭這回搶在了馬面前頭，一臉不屑，“此等不入流的小妖也配奉咱們娘娘為主？”

馬面附和，“還是吃了吧。我選燒烤。”

“清蒸！清蒸是老子的底線了！”

妲己耳中聽著牛頭馬面互懟，已然決定收下狐妖。

一來是女媧娘娘的因素，二來也是她無心去侍奉那商王帝辛，有狐妖在，興許還能操作一二。

心裏有了決定，她面上卻分毫不露，依舊是沈吟考慮的模樣。

這妖狐心眼活絡，且要晾她一晾。

妲己不說話，由著牛頭馬面恐嚇妖狐。

而效果也是顯著的，在青姒眼裏，她儼然是最後一根救命稻草了。

待青姒的心態快要支撐不住，妲己方才開口。

“上天有好生之德。”

她溫聲問狐妖，“你往後可願改悔，不再妄造殺業？”

巫女的眼眸半垂，紅唇微抿，細白無瑕的肌膚仿佛朦朧著一層凈化的聖光，有一種悲天憫人的神性。

“願意！小妖願意改悔！”

青姒忙不疊獻出了自己的妖丹，不敢再耍滑。

妲己自知此番降伏狐妖全靠牛頭馬面威懾，青姒的妖丹留下了她也無力保存。於是轉手就把青姒的妖丹給了馬面保管。

而眼看著妖丹被馬面收好，青姒眼裏的最後一點精光也隱沒了下去。算是真正認了命。

牛頭是真的看不上青姒，見妲己這麽輕易地寬恕妖狐，還有些憤憤不平。

“便宜這小畜生了。”

他蠻不高興地收了鎖魂鏈，嘴裏正抱怨，卻突然變了臉色，看向營帳外。

“哪來個不長眼的小修士，竟想破咱們的空間結界！”

馬面冷笑，“小小玄仙，不自量力。帝江祖巫一脈的空間結界也是他能破得開的嗎？”

“老子最討厭修士，娘娘您不知道，就是他們的老祖天天想往咱們六道輪回塞人……來一個老子吃一個！”

妲己把牛頭馬面說的話跟自己另一段在幽冥的經歷結合起來。想來那幾個就是牛頭馬面所謂覬覦地府輪回的老祖。

以那幾位的境界，只是因為如今利益分配不均，還有個什麽封神大劫在前擋著，才暫時沒有空騰出手來。往後恐怕還有的磨。

不管她是不是那所謂的地道之主，現在都只是個凡人，沒有能力跟那樣的大能硬剛，所以現如今絕對不能隨便暴露……

妲己一番思量，聽到牛頭馬面說要好好教外面的修士做人，連忙阻止道，

“且慢，你們先聽我說——”

營帳外，星河掩映，燈火通明。一青年修士手持開山斧，面朝被黑霧籠罩的營帳，揮動間靈光炸裂，地震山搖。

遠處，冀州兵遙遙包圍，蘇護則看著女兒的營帳提心吊膽，焦急不已。

一刻鐘前，蘇護正在巡營，手下突然提來被狐妖迷暈的士兵。

他才發現妲己的營帳進不去了，後來更是被一重黑霧籠罩。任他們圍得密不透風，用盡了手段，也無法突破進去。

千把人的動靜總算是引來一位路過的仙長。

那仙長生得氣宇軒昂，姿容美甚。自稱名楊戩，乃是玉清元始天尊門下玉鼎真人的高徒。途徑此地，見此處燈火通明，似有黑氣繚繞，特來相助。

了解情況後，楊戩也試了幾種辦法，都不能突破那重詭異的空間結界。最後只能選取暴力突破。

蘇護愛女心切，急得直冒汗，連聲喊，

“仙長！仙長當心別傷了吾女！”

楊戩遙遙對蘇護頷首，眉心如意金紋似一只豎立的眼，探尋著結界最薄弱之處，然後再次揮斧。

想是這一下起了作用，那營帳頂上的黑霧裂開了一道巴掌大的小口子。如果不是楊戩第三只眼神異，恐怕都發現不了。

他對蘇護傳音，“冀州侯且在此稍作等候，容我先進去探探究竟。”

說罷，身化一道靈光消失在原處。

楊戩順著那道縫隙鉆入黑霧，感覺到四散的黑霧中充斥的空間之力不由得暗自驚心。

當今道門以三清為尊，他出身玉虛宮，也算見多識廣。

修者需得修煉到大羅金仙才能動用空間之力。可眼前這結界沒有任何的靈力波動，卻能阻隔空間，如此詭異他還未曾見過。

楊戩穿過黑霧的動作又小心了幾分，把周身靈力收斂得分毫不亂。

終於進了營帳，他眼見一個牛頭人身和馬面人身，兩只形容猙獰的怪物圍著一只被黑色鎖鏈鎖住的狐貍精，議論著什麽。

而在營帳的角落裏，一個貴女打扮的少女蜷縮成一團，半張臉遮在膝蓋後面，只露出一雙盈盈妙目，好似驚弓之鳥。

牛頭粗聲粗氣道，

“老馬，你有沒有覺得好像有東西進來了？”

馬面拽住狐貍精的一條尾巴，漫不經心，“放心吧，來了也就是給爺爺加道菜。你說這只狐貍是燒烤還是油炸？”

牛頭，“清蒸！一定要清蒸！”

兩個陰差爭論起來，好像誰都沒註意到有一只小小的蚊子飄飄悠悠飛向了角落裏的少女。

片刻後，努力讓自己顯得可憐一點的妲己感覺耳蝸輕微發癢，有一道清朗的男聲傳入耳中。

“你可是冀州侯蘇護之女？”

妲己緩緩點頭，美目泛起晶瑩的水光，紅唇微動，聲若蚊蠅，“你……你是來救我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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