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遇沒有想到。

找到婭婭屍體的是一個他曾經到過的地方——他和褚顏申昏迷時待的那處廢棄工業地區。

這片毗鄰東利區的廢棄工業區占地寬廣，它曾經繁榮過，只不過後來隨著城市重心的轉移以及各種大型跨國公司工廠的興起與倒閉，它們也逐漸落寞了。

銹跡斑斑的舊工廠連接成片。

方方正正的廠棚頂部在日覆一日的風吹雨淋中殘破不堪，水滴綿綿不斷地順著屋脊滴落下來，打在地上，一天天潮濕、腐爛、發黴。

廠棚四壁銹跡斑斑，門窗和前後入口都被特調局用一種特制的警戒線封鎖。四周站滿了特調局的員工和調查員。

警戒線的中間，就躺著婭婭的屍體。

她就像是剛死去不久，整個人都是鮮活的，身體被保存得很完整，看來“奧鄧東”除了取走婭婭的心臟外，沒有再取走她身上的任何器官和配件。

身穿制服的周調查員在接聽婭婭父母的電話，他們年事已高，行動不是很方便，周邦淡在和他們商議派人去接他們的事情。

池遇遠遠地站在一旁，靜默地看婭婭的臉，把她的容貌刻入自己記憶的最深處。

——對死者最大的尊重，是更加珍視活著的每一天。

周邦淡打完了電話，走到池遇的身邊，他看了褚顏申一眼，遲疑地沒有開口。

褚顏申明白過來，“你們聊，我去那邊轉轉，正好采些土壤標本。”

等到褚顏申離開。

周邦淡才告知沈唯安：“我們的儀器監測到，婭婭的死確實跟異病毒有關，我們現在要帶死者回特調局進行調查，如果您有什麽線索或是發現什麽異常，請務必通知我。”

大家都知道婭婭的死因是如何，只不過之前是基於各種線索的推理，而現在則是找到了死者和證據。

池遇看著婭婭許久，在周邦淡就要離開的時候，伸手拉住了他的衣袖。

周邦淡扭頭：“怎麽了？”

池遇仰著頭，堅定地對周邦淡說：“周調查員，婭婭接觸過的異病毒感染者不止安一個。她身上，還有其他機械異物的味道。”

周邦淡神色一凜，驚道：“你是……怎麽知道的？”

池遇說：“我聞到的。”

池遇當然不可能分辨每一只異物的氣味。

在他看來，所有的機械異物都是同一個味道。只不過從他來到工廠，就聞到了空氣中濃郁的機械異物的味道，很顯然，就在幾個小時之前，一定有過機械異物接觸過婭婭的屍體。

而那個人，絕不可能是安。

合並了安和奧鄧東的機械異物，早就已經被自己殺了。

周邦淡神色不定，他只是緊緊地盯著池遇，試圖從他的臉上尋找到他撒謊的痕跡，只是面前少女的表情這般坦蕩，讓人生不起懷疑之心。

周邦淡視線看向遠處躺在地上的女屍，然後收回，目光再度落在池遇的身上，他輕聲問：“你是認真的？你……真的能聞到異病毒的氣息？”

池遇：“嗯。”

安的事件只是一個引子，害死婭婭的不止是安一個機械異物。池遇感覺自己的面前仿佛出現了一張無形的黑洞，黑洞之下隱藏著駭人的可怖危機。

不過池遇沒有解決危機的想法。

他只是想要找到所有害死婭婭的人，他要為婭婭報仇。

周邦淡手指顫抖地捏著池遇的肩膀，雙目閃爍，神情激動。如果池遇說的是真的，那麽接下來特調局將會擁有一大助力。

這對整個十二區的安全，以致全球二十四區都有著舉重若輕的意義。

“你，你不要把這個信息透露出去。我現在立刻回特調局，我會寫報告向上面遞交關於你的能力，你在家等著，等我們的通知！”周邦淡說完，匆匆離去。

婭婭的屍體也被運走。

但警戒線並未拆除，周圍還有一些政府的人員把守。

空氣中依舊漂浮著濃郁的機械異物氣息，池遇站在原地，呆呆地看著婭婭躺過的位置——那個接觸過她的機械異物，到底多強大，乃至於整片廢棄工區的空氣都這麽的汙濁。

“聊完了嗎？”褚顏申走回來，跟在他身後的保鏢手裏，多了一個透明密封器皿，裏面是一些土壤。

池遇擡頭看他，“嗯，完了。”

兩人一同離開工廠區，廢棄工廠區地形覆雜，巷道狹窄，地上到處都是銹跡斑斑的尖銳廢棄鐵釬，車很難開進來。

不過只要走到主路，周圍就繁榮許多了。

兩人站在路邊，褚顏申告訴池遇：“車很快就過來，讓我們先在這裏等一下。”

池遇點點頭，忍不住問出自己的疑惑：“你挖土做什麽？”

褚顏申扭頭看了眼透明密封器皿裏的土壤，彎彎眼睛對池遇說：“秘密，過兩天告訴你。”

目光漫無目的地在周圍來去匆匆的行人身上掃過，視線猝不及防落到一個人影的身上，池遇忍不住出了聲。

池遇喊：“羅白醫生！”

羅白聽見聲音，停住腳步，然後撥開人群朝池遇和褚顏申的方向走去：“喲，好巧，在這裏遇見你們了。”

羅白穿著一件簡單的黑色風衣，他的身形高瘦，依舊帶著那副金邊眼鏡，半長的黑發下面是一張許久不見陽光的俊臉，看上去給人一種斯文禽獸的感覺。

羅白的身上永遠都散發著一股幹凈的消毒水的味道，令人一靠近就能猜出他的身份——這是一個醫生。還不是良醫，他是那種反社會人渣類型的醫生。

池遇問：“你怎麽會在這裏，你不是去休息度假了嗎？”

羅白回答：“我這麽窮，當然是就在東利區度假。倒是你倆，怎麽在這裏？”羅白頓了頓，鏡片後面的目光越過兩人，看向他們來時的方向，“你們是去那邊的廢棄工廠區了麽？那裏可不能去喲，小池遇。”

褚顏申忍不住問：“為什麽？”

羅白擡了擡眼鏡，嚴肅地說：“那邊輻射很嚴重，前幾年工廠重金屬有害物洩露，才變成現在這個樣子的，經常進出那片區域的人會變成怪物。尤其是觸碰過那裏的土壤，夜晚會變成長毛獠牙的東西。”

拿著土的保鏢和挖過土的褚顏申同時表情驚恐了一瞬。

羅白瞇起眼睛笑：“騙你們玩兒的。”

池遇無語地看著他：“好了，你不要嚇褚小姐了。是特調局通知我們來的，婭婭的屍體在廢棄工廠找到了。”

羅白不再玩笑，神色正經了起來。

“婭婭，那個來過我診所的女孩子？”

“嗯。”

“……節哀。”

沒一會兒，褚顏申的車就到了，和羅白揮手告別後，兩人上了車。

坐在車內，隔著玻璃窗和窗外朦朧的細雨，池遇有些看不清羅白的表情，只看見他單手插在風衣的口袋裏，鼻梁上的那副金邊眼鏡在來往車燈的照射下，反射出冷冰冰的光。

褚顏申雙手放在膝蓋上，攏著自己秘法器皿裏的土。

見池遇一直扭頭看羅白，褚顏申忍不住問：“你和他很熟嗎？”

池遇：“嗯，很熟。以前奶奶生病的時候，我經常帶奶奶去他的診所看病。”

褚顏申心裏升起了一種莫名的感覺。

脫掉了那件臟兮兮的白大褂，羅白看上去十分的高質量，他和自己很不一樣，是那種帶點陰柔冷郁氣質的男人，還擁有一手十分精湛的醫術。

而且很明顯，他對池遇的態度親昵。

他倆關系很好……

褚顏申捧著器皿，沒有再說話，雙目放空盯著前方車景出神。

池遇看了他一眼，見他沒有再開口的趨勢，以為兩個人的聊天就到此結束了，結果，褚顏申又突然抽回了目光，對池遇問出一個十分牛頭不對馬嘴的問題——

“如果是你的話，你會喜歡一個醫術精湛長相英俊並且很有人格魅力的男人呢，還是會喜歡一個長著一張過分女氣的臉除了有錢外什麽都不如別人的男人呢？”

池遇扭頭，看著一臉糾結，並且態度十分嚴肅的顏申小姐，忍不住開口說：“你不要這麽麻煩地去形容，你可以直接說是喜歡羅白還是你……嗯，性轉版的你。”

褚顏申：“……差不多就是這個意思。”

小聲說完，褚顏申別扭地別過臉，忍不住悄悄用手指頭摳了摳玻璃器皿光滑的外壁。

“為什麽要跟羅白比，他是個無良醫生，但你是善良的天使！”雖然不知道為什麽褚顏申好勝心這麽強，連性轉版自己都要與別人比，但池遇還是一臉認真地解釋，“別人我不知道，但如果是我的話，肯定會更喜歡你啊。”

褚顏申手指停住，“真的？”

池遇點頭，“我只有付錢，羅白才會幫我。但是我沒有付過你錢，你一直在幫我。”

“還有。”說到這裏，池遇停了一瞬，他雙手撐在車座上靠近褚顏申，臉湊到他的面前，崇拜地看著褚顏申，眼睛閃閃發光：“你不許說自己什麽都不如別人，你有錢，有錢就是你最大的優勢！”

被池遇這麽看著，褚顏申的耳朵紅了起來。

他垂下眸子，抿唇矜持地說：“也就……一點點有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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