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顏申覺得池遇有點可憐。

自己平日裏的零花錢都是按千算的。但按照他的說法，他需要整整一百天也就是三個多月，才能擁有一百銀幣的收入。

褚顏申皺眉看著他，眼神裏有毫不掩飾的憐憫之情。

“那以後呢，你打算一直撿垃圾麽？”褚顏申問。

池遇心想，除了撿垃圾他還做別的事情。

但是不能說。

從座位上站起來，池遇大大的眼睛看著褚顏申，他現在已經換了一身衣服，重新變回了高貴優雅的富家小姐，雙膝並攏坐在那裏，雙手自然交疊放在自己的膝蓋上，坐姿標準，教養十足。

比電視上的那些女演員還要有味道。

他是一個真正的有錢小姐。

他不明白一份穩定的收入，對於掙一天吃一天的下層百姓來說有多麽重要，也不明白哪怕只是拾撿上層扔下來的垃圾，也是很多下層百姓得不到的工作。

上下層的人在思維方式上是有差異的。

“應該是會一直做吧。”池遇彎彎眸子，“再見褚小姐，感謝您贈給我的一百銀幣。”

說完，池遇抱著自己的包袱朝褚顏申低頭鞠個躬，看在巨額報酬的份上，池遇的動作十分誠懇，於是背後的兜帽在力的作用下蓋住了池遇的腦袋。

站直身子後的池遇伸手去扯擋住臉和視線的帽子，看著他的動作，褚顏申忍不住笑了起來。

褚顏申起身替池遇把帽子整理好，兩個人身高差相當明顯，望著池遇這張稚嫩得不行的臉，褚顏申再一次向他確認：“你真的成年了嗎？”

雖然不明白為什麽褚顏申又要問一遍這個問題，但池遇還是點點頭。

“嗯，那就好。我會去跟爺爺商量，接下來你將擁有一份發放月薪的工作。”頓了頓，褚顏申認真告訴池遇：“比你撿垃圾的收入高很多。”

池遇雙手抱住自己的包袱，驚喜地望向褚顏申。

是他理解的那個意思嗎？

他要雇自己？

池遇的心理活動都寫在臉上，被小女孩用這種目光期待又感激地盯著，褚顏申有些不太好意思，別開視線輕聲說：“嗯……我想給你一份工作。”

“您可真是個好人！”池遇大大的眼睛裏，毫不掩飾自己的喜悅。他為自己初見時說褚顏申是個不谙世事笨蛋的事情道歉，善良和富有同情心是世界上最美好的品質。

帶池遇過來的管家又帶著池遇離開了大廈。

在車上的時候，管家保持著良好的修養跟池遇道歉，並詢問他與褚顏申之間的關系，池遇簡單地說了一下。

然後兩個人就不說話了，就和來時只談兩句一樣。

池遇不是個喜歡沈默的人，但是面對管家，他有點不知道說什麽。他就坐在自己的身邊，雙手帶著白手套，脊背筆直，坐姿十分規矩，但是沒有人氣。

他身上被改造得地方太多了。

雖然他的皮膚不是與拓仿生公司新出的那款藍色皮膚，但是太過規則無瑕疵的紋路證實了他的皮膚也經過改造，雙腿的比例協調完美得過頭了，隱藏在西裝褲管下的一定是一雙爆發力極強的仿生肢，甚至就連頭發絲也暗藏玄機。

池遇在面對他的時候，沒有面對褚顏申的那種自然感，池遇覺得他就像個訓練有素的機器。

除了大腦是他自己的以外。

他身上的其他部位，已經全部被科技產物所代替了。

這很好。

池遇心想，然後收回悄悄打量的目光，低頭觀察自己的手指。

管家在下街區停車放下池遇，沒有進入。

遠離了摩天大廈，池遇終於再次回到自己的世界——由各樣的廢棄物搭建而成的破舊房屋，屋外掛著被雨水沖刷褪色的各種布料和一些亂七八糟的天線。

雨下的不大，就像是起了一層蒙蒙的霧氣。

雨霧中，打扮破爛而古怪、眼底有著濃重黑眼圈的羸瘦混蛋依舊坐在在那個被追債的人潑了油膩膩藍漆和紅漆的房子下面，頹靡地守著他的針頭和註射器。

不遠處有個赤/裸上身，胸部被改造成做鐵灰色的高大男人，他正著拽一名藝伎的頭發往旁邊的窄巷走去。周圍游蕩的閑散人員不在少數。

骯臟和混亂是主旋律，幹凈和明亮是獨屬於富人的奢侈品。

不屬於掙紮著在下層生存的普通人。

池遇深吸了一口氣，空氣依舊難聞，除了各種廉價香水和汗水味混合在一起的味道外，一無所獲。

池遇有些失望。

不過很快他又振作了起來，畢竟他現在擁有一百銀幣，哪怕找不到一個機械異物，他也能填飽他的肚子。

把帽子戴好遮住會濡濕頭發的雨霧，池遇走入街道。

……

“給我二十顆土豆。”

熟悉的聲音響起，正在翻烤食物的廚師擡起頭，透過高大的櫥櫃透明縫隙朝櫥櫃外看去，看見了站在自己店門口的可愛少女。

池遇是他的常客。

看見他終於來了，廚師笑著說：“今天你沒來買土豆，我還以為你死了。”

在這裏，所有人都不避諱談論死亡這個話題。每天都有人突然死去，就像吃飯喝水一樣稀松平常，在下層區最不值錢的就是人命。

“我沒有那麽容易死。”池遇把臉貼在厚厚的特制玻璃上，盯著櫥櫃裏澄金誘人的食物猶豫了很久，還是忍不住說：“再要一份蜜烤南瓜泥。”

廚師驚訝了一瞬，看樣子這個小可愛發了一筆大財。

生活在這條街的人大部分賺錢來源都見不得光，識趣的人從不過問——他只需要把食物售賣出去就行，至於其他的事情，都與他無關。

把池遇要的東西用一個大袋子裝好，廚師伸出機械臂遞給他，他依照慣例叮囑這個很容易讓人心生好感的小孩：“趁熱吃，不要讓街上的那群混蛋搶走。”

池遇點頭，轉身離開。

食物的香氣誘人，很快他的身後就跟了三條小尾巴。

池遇沒理會，繼續往家的方向走，直到進入一個人少些的逼仄窄巷。跟在池遇身後的三個人相視看了一眼，快速地追了進去……

很快，池遇就提著食物像是什麽事也沒發生一樣，又從窄巷裏走了出來。

雨朦朧地下著。

窄巷子裏，三個人躺在地上，機械化的手腳被全部擰斷，大量鮮紅的血液順著地面上的縫隙紋路滲入地底。

正如之前所說，爭奪生存資源和死亡，每天都在上演。

兩天過後。

池遇正式成為與拓仿生公司的一名女工。

他負責的是將生產好的仿生器官分門別類包裝好，送到它們應該待的儲存倉。

上班的地點離與拓的大廈不遠，是一座巨型工廠，一年四季都有機器的轟鳴聲隆隆作響。周圍還有其他的各種大型生產制造工廠，閑雜人少，算是上層世界與下層之間的過度地帶，也受到上層的保護。

池遇認真工作，他的頭頂上是散發著熱氣和不時發出咕嚕水聲的管道，直徑足足有四五米那麽粗大。周圍密集的佇立著巨大的機器，每一個都在夜以繼日的運轉，白色的蒸汽和火舌不時從它們的口端噴出來。

池遇不懂這些是什麽，工作原理又是如何。

他只需要幹自己分內的活就好，把隨著傳送帶運輸過來的嶄新機械義肢取下來，包裝好，放到集裝箱裏。

這個工作比撿垃圾容易多了，每月能領到一千銀幣的薪水。

池遇最期待的是中午，因為除了薪水外，公司還為每一個員工限時提供免費的午餐。

穿著制服的短發小女工站在供應午餐的窗口，認真地對裏面的人說：“甜玉米粥，兩顆土豆，再來一盤水煮紅薯。”

看著端一大盤食物坐下的池遇，香蘭忍不住驚訝：“池遇，你吃這麽多嗎？光是你的這盤紅薯，足夠我和婭婭兩個人吃飽肚子。”

這一桌的兩個人都是和池遇同一條傳送線的女員工，她們也是下層的人——當然，和完全混亂無序的下層區人不一樣，階級固化下的她們祖祖輩輩都為工廠服務，一般不必為溫飽發愁。

正因如此，她們的性格也溫和許多，池遇工作的第一天受到了她們很大的照顧。

池遇鼓著腮幫子含糊地說：“我飯量……大。”

婭婭正在取下頭上的束帽，悄悄往頭發上別一個花瓣樣式的發夾，聽見池遇的話，忍不住看他的小身板和平坦的胸：“吃這麽多，怎麽一點點也不發育呢……你真的十九歲了嗎？”

婭婭是個身材十分**火爆的美人。普通的制服穿在她的身上都能穿出誘惑的感覺，池遇聽她說過，她十九歲的時候，胸圍就已經有36D了。

看著小女工，婭婭忍不住靠近池遇，悄悄對他說：“小池遇，要不要我教你一些方法變大一點點……”

“對，你教教她。”香蘭也很同意婭婭的建議，池遇的發育太不正常了。

她是一個母親，前不久剛擁有了一個屬於自己的孩子，是個女孩兒。

所以她對女孩都懷有極大的善意和愛意，看著池遇，香蘭感覺自己就好像看見了自己女兒長大後的樣子。

乖巧，可愛，討人喜歡。

池遇正在認真吃飯，聽見婭婭的話頓時憋得滿臉通紅。

女孩子之間的談話，一直都這麽大尺度嗎。

“不用了……我都結束發育期了……而且……我……我覺得平胸挺好的……”池遇十分不好意思地小聲說完，把頭埋進了碗裏。

“那好吧。”婭婭遺憾極了，但是她很快又換了話題，她坐在位置上擺了一個姿勢：“香蘭，池遇，你們看一眼我，你發現我今天有什麽不同了嗎？”

池遇擡頭，仔細觀察了一會兒婭婭，沒發現有什麽不同，但還是老老實實地誇獎：“你今天的發夾很漂亮，很襯托你的發型。”

婭婭郁悶地盯著池遇，“你再仔細看。”

池遇猶豫了一會兒，試探性地說：“你今天畫的妝，很美麗。”

“噗，哈哈哈！！！”香蘭發出爆笑。

只塗了個口紅，根本沒化妝的婭婭幽怨地看著池遇：“小池遇，你簡直就像個男人似的不解風情。”

池遇：……

香蘭笑完了，伸手揉揉小女工耷拉下來的柔順短發，說：“你別理她，不就是改造了個瞳色麽，至於這麽嘚瑟。”

“這不是普通的瞳色。比起醜陋的仿生義眼，它才是我夢想中的完美眼睛，它在不同的光線下會顯現不同的顏色，非常迷人，花了我三個月的工資！”婭婭忍不住反駁。

不管是什麽改造，都十分燒錢，至於後期的維護更是一項持續性的投入。在生存至上的觀念下，很少會有人單純為了漂亮去改造某一個部位，池遇盯著眼瞳散發出極淡的幽紫色的婭婭，覺得有點費解。

池遇困惑的表情落在香蘭的眼裏，於是她促狹地解釋：“最近婭婭跟一個大鼻子的男人走得很近，想要迷死他。”

“你怎麽光說大鼻子！他難道不英俊，沒有男人味嗎？”婭婭沖上來就要打香蘭。

池遇低頭繼續默默吃飯。

他覺得，自己最好是不要參與這個話題。

“你們在聊什麽大鼻子。”

旁邊有人坐下來。

池遇擦擦嘴巴擡頭，居然是褚顏申，“褚小姐，你怎麽來這裏了？”

褚顏申說：“我來看一下，你在這裏習慣不習慣。”

自從那次走丟後，現在褚顏申走到哪裏，後面都跟著一大堆人，壓迫感十足，已經吃完飯的婭婭和香蘭看了眼坐在池遇身邊的漂亮小姐，局促地端著空盤子先走了。

池遇和褚顏申的關系她們知道，他救過小姐的命。

池遇點頭，沖他笑：“習慣，謝謝您。”

兩人又聊了一會兒，確定池遇已經被自己安排妥當，褚顏申才起身準備離開，臨走前，他忍不住又問：“為什麽，剛剛那個女工說大鼻子，她要打她。”

面對褚顏申迷惑又認真地發問，池遇猶豫了一會兒，想著婭婭和香蘭之間的相處，他覺得女孩子之間談論這些也許真的是很習以為常的事情。

於是他仰頭對褚顏申悄悄說，“你過來一點。”

褚顏申低頭靠近池遇。

池遇：“她們說，鼻子大的男人……￥%￥@#會比較大。”

褚顏申本來表情還冷冷淡淡的，聽池遇說完，整個人都楞住了……女孩子們在私底下，居然會研究這種東西？

維持住表情不崩，褚顏申一路恍惚地回家，路過一面光可鑒人的特制玻璃時，褚顏申條件反射性站住了，透過反光，他的視線不由自主地落在自己的鼻子上。

——精致，挺拔，但……小巧。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