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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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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石長街清冷肅靜,巍峨華麗的誠王府便矗立在巷子盡頭。步千洐剛走到巷口,便被士兵攔住。

他不想表露身份,環顧四周,便將目光鎖定在隔著一條巷子的寺廟屋頂上。好在廟中和尚友善,也不管束他。他辨明方向,緩緩的、費勁九牛二虎之力,攀上了屋頂。

終於一覽無遺。

誠王府占地並不廣,但如此俯瞰下去,卻也是個綠意蔥蔥、精致清凈的所在。他站在初春的寒氣裏,望著誠王府的朱紅大門,想著破月和小容已成為一對夫妻,隱隱的,竟覺得這是極好的,也是……鈍痛的。

正出神間,忽見一輛馬車,自巷首緩緩駛入。那馬車金頂雪綢,華美異常。二十餘名護衛鞍前馬後,嚴整肅然。步千洐心裏咯噔一下,屏氣凝神。

馬車在王府門口停穩,墨色垂簾緩緩掀起。一個高挑頎長的男子先走了下來。只見他頭戴墨色卷梁冠、身著雪領紫紅銀紋三爪蟒袍,長袖翩翩,玉面俊美,不是慕容湛是誰?

步千洐從未見過他如此穿戴,只覺得他神色清肅、面沈如水,渾身上下都透著種陌生的貴氣和凜然。

一旁侍從上前想要幫他攏起車簾,他卻擺擺手,一手挑起垂簾,一手伸出,似在等候。

馬車裏伸出一只素白的手,輕輕搭上他的手腕。

步千洐渾身一顫,便見一宮裝麗人矮身而出,扶著慕容湛的手下了馬車。此時已近巳時,日光清亮、藍天碧透。而那宮裝麗人微一側臉,清黑的長眉、如墨明眸,幾近蒼白的臉色,疏離清冷的神色,不正是他思念了數月的顏破月?

步千洐身在屋頂,這一失神身子前傾,差點摔下。他定了定神,穩住身子,再擡頭望去。他目力極好,遠遠只見慕容湛說了句什麽,破月笑了,如雪容顏便若嬌花盛開。她款款步入大門,而慕容湛在她身後呆立了片刻,竟似望著她的背影出了神。片刻後,才快步追上去,與她並肩而行。

朱漆大門徐徐合上,仿佛將傳說中的誠王府,與塵世間的一切都隔開。

步千洐在屋頂呆呆立了許久,這才爬下屋頂,走出寺廟。與誠王巷的清冷不同,這條長街熙熙攘攘,熱鬧非凡。他擡首一望,只覺日光晃眼、人潮洶湧。

他想,無妨,總是了了一樁心事。

便這樣渾渾然,明明沒有方向,卻不知不覺走出了東城門。

這幾日臨近帝京,他日夜兼程,加之有幾日未進水米,他只覺得腦子昏昏沈沈、身子也越來越沈重,卻不覺腹中饑餓。

他一直走一直走,竟走到了一片山林中。山腳下農家炊煙繚繚、農田嫩綠。山頂上寒意清雋,四月間,竟還有冬日積雪未化。步千洐望著那純凈的雪色,一時竟是癡了。想也沒想席地坐下,捧起那薄薄一層雪,胡亂的堆起了雪人。片刻後,卻只得一個小小的雪胖子,歪頭歪腦,甚為拙劣。

“月兒……這是你啊……”他將雪人捧在掌心,只覺得陣陣淚意湧上眼眶。腦子裏忽然閃過一幕,是她皓白如雪的手腕,輕輕搭在慕容湛修長如玉的手上,那麽登對,那麽令人寬慰,也那麽刺目。

步千洐迷迷糊糊想著,抱著那手掌大的雪人,便倒在地上昏睡過去。

他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

也許是一日,也許只是一刻。

他只知道,艷陽高照,他卻發冷,全身瑟瑟發抖。一睜眼,他看到掌中殘雪,剎那竟難過得不能自已。

“你來這裏,是尋死嗎?”

一道極難聽的聲音,沙啞得像是被人把喉嚨扯成了兩半,才能發出這樣的聲音。

步千洐雖四肢俱廢,內力尚在。然而這人上得山來,竟沒叫他聽得半點動靜,不由得一驚,一轉身,更是吃驚。

菜農。

清心教的菜農,身材高大,滿臉溝壑與疤痕,靜靜站在他身後。

“不,我不會死。”步千洐淡淡答道,“身體發膚受之父母,豈能輕賤?”

菜農老人卻繼續問:“即使手腳筋被挑,成為廢人,也不想死嗎?”

“武功被廢,是我技不如人。回東路軍做個夥夫,也是報國,為何要死?”

“你豁出性命保護那女子,她卻與旁人成親,你也不想死?”

“我護她是因為憐惜她愛她。知她平安,有了更好的歸宿,我自為她歡喜。今後我還能默默守她一世,為何要死?”

老人沈默不語。

步千洐冷冷道:“是老妖婆讓你來追殺我的?動手吧。大丈夫死則死矣,若想叫我改變心意投入清心教,那是萬萬不能的。”

老人忽的微微一笑,因他相貌醜陋,這一笑,便顯得愈發的猙獰難看。可步千洐望著他臉上唯一完好的澄黑雙眸,竟從中看到幾分豪氣?

“她性子任性古怪,對你……是做得過分了。”老人淡笑道,“但她終是長輩,你不能罵她老妖婆。否則她更加不喜歡你。”

步千洐一怔,那老人看他一眼,眸光湛然銳亮。步千洐忽的明白過來,眼前不是渾身惡臭相貌醜陋的菜農,而是一位深不可測的武林前輩。

老人忽的嘆了口氣道:“冥冥中自有註定。”話音未落,擡掌猛的朝身旁一塊巨石擊落。

掌風過處,寂寂無聲。

巨石紋絲不動。

他收掌而立,負手垂眸。

慢慢的,一道裂痕從巨石中部脆斷。

然後是第二道、第三道……

粗粗細細的裂紋,如花枝般在巨石上盛開,漸漸爬滿整個巨石表面。最後,在步千洐暗驚的視線裏,整塊巨石仿佛終不能承受內裏滔天般的力量,砰然脆開,竟化作千千萬萬碎石屑,炸裂在地。

步千洐一眼便看出這一掌的驚世駭俗。力道之剛猛、後勁之綿長、收發之自如,聞所未聞、見所未見。顏樸淙楊修苦之流,亦不可同日而語。

老人微笑望著他:“十六年前,我同你一樣,被人廢掉手腳筋,丟下懸崖。幸得高人相助,易筋接脈,重拾武藝。靳斷鴻是君和國人,已不是我大胥子民。你改投他派,不算辱師。你我二人相遇,實是奇緣——我上哪兒去找一個筋脈俱斷卻又天分極高的弟子,傳承我一身武藝?步千洐,你願不願拜我為師?”

步千洐見他掌法神奇,早已心癢。聽他所言,又驚又喜,但還有一絲疑慮:“我可以拜你為師,但今後你若想讓我做不忠不義之事,那我寧願做個夥夫。”

那老人哈哈大笑,剎那聲震群山、數鳥驚飛:“傻小子,你救人是無所求;我教你,亦是無所求。學成之後,你要去哪裏,要幹什麽,與我沒半點幹系。若違此誓,天誅地滅。如此,你放心了嗎?”

步千洐大喜,深深拜倒。因破月而起的愁苦,也暫時置於腦後了。

**

顏破月往王府中走了幾步,心頭忽生異樣的感覺。

她霍然回身,卻只見兩扇朱漆大門,已關得嚴嚴實實。

慕容湛見她怔然回望,快步上前,柔聲道:“有何不妥?”

破月靜默片刻,搖頭:“沒什麽,約莫是乏了。”

一旁王府管家忙殷勤對侍女道:“快扶王妃入內休息。”

破月擺擺手,不讓侍女上前,長裙拖曳、步搖輕晃、面沈如水,緩緩走入廊道,頃刻便沒了身影。

慕容湛一直站在原地,望著她走遠。片刻後,他才走入書房,喚來暗衛。

他常年在軍中,根本沒有暗衛這種人馬。這一次,卻是破例跟皇兄借人。皇兄當時還有些意外:“能令你如此大動幹戈,找的是何人?”

他答:“軍中兄弟。”

他沒有直言,是過命的兄弟。他慕容湛能為之肝腦塗地的兄弟。

只是這一次,暗衛的答案依舊令人失望。

“王爺……無鳩峰裏裏外外已找遍,下游的江河中也打撈過,確實沒有找到步將軍的屍體……”

慕容湛閉了閉眼又睜開,平穩呼吸,仿佛這樣就感覺不到心頭鈍痛,看不到肺腑裏血肉淋漓。

步千洐於他,豈止是手足兄弟?

當日,他得到步千洐的消息,知道他去了無鳩峰,破月也在。他在帝京呆了數日,對他們甚為思念,便向皇帝告了假,借巡視軍務為名,往無鳩峰去了。

未料趕到無鳩峰下,才知已翻天覆地。

沿著狹窄崎嶇的山路,處處都是屍身。抓住一個赤刀門逃下山的弟子,斷斷續續才知山上驚/變。

按照大胥的慣例,官府向來不理武林紛爭。然而這一次,慕容湛沒有遲疑,直接到就近州縣提兵,數千兵馬,封了無鳩峰。

然而他還是來遲了一步。

他們不知所蹤。

惶惶然在峰下守了數日,直到清心教眾送來昏迷的破月。

他又驚又怕。

因為只有顏破月。

“步千洐?”那教眾蒙著臉,語氣極冷傲,“他死了。他武功太差,當日就被打死了,屍首被人丟下了無鳩峰,我們許多人親眼見到。誠王殿下,你會善待這位姑娘嗎?”

他全身發冷,喉中仿佛被什麽堵塞。怔忪許久,他才恍恍惚惚對清心教眾道:“本王以慕容氏起誓,會善待她一世。”

那晚,他獨坐在無鳩峰下,喝得叮嚀大醉,渾渾噩噩間,眼前只有步千洐昔日爽朗不羈的音容笑貌。暗衛只見他黯然獨坐,沈靜不動。卻不知他心痛如刀絞。

而她在馬車裏翻來覆去,苦苦掙紮。

直到他將她抱入懷裏,她才仿佛溺水的人終於得救,蜷在他懷裏,蹙眉癡語,淚水沾襟,一心一意只是在夢裏找尋“千洐”。

而他被她摟著脖子,被她的臉緊緊貼著,一低頭,便碰上了她的唇。意識還未反應,唇舌已經不受控的朝那嬌嫩滾燙的紅唇,朝那肖想過千萬遍的紅唇,顫抖索求。

然後她便如溺水的人,絕望而熱烈的回應。

而他抱著她,僵坐如木偶,唯有唇舌,纏綿似水,激烈如火。

她終於以為良人歸來,心滿意足在他懷裏睡去。

而他酒意醒了大半,呆呆抱了她一宿、望了她一宿,只覺得滿心癡迷,痛不堪言。

“王爺……還繼續找嗎?”暗衛的聲音,驚斷了慕容湛的思緒。

“繼續找。”慕容湛恍然回神,輕聲道,“若王妃問起,只說人還沒找到,生死未蔔。”

作者有話要說:咳咳,昨天有讀者留言說,阿布不能就這麽走了,應該繼續坦蕩的去愛小月。我認真想了想,以他的性格,現在自然覺得,將破月托付給小容是最幸福。否則,他現在如果跟破月相認,後面怎麽辦?一、跟破月住在容湛府裏,讓他庇佑?那成什麽了?二、帶破月逃亡?然後被全武林和顏爹再整死一次? 我覺得他這種大男子主義(別否認,真的是),應該是會選擇放棄了

二更下午三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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