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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百七十六章 輪回與約定(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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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世輪回的現世時間是九個月,可是從第四個月開始,空間門出現了移位和消失的現象,奧法議會慌了神,神級法師們集中心力調查,可是一直無法觀察到輪回空間內部的情況。凡界的事務,只好交給魔導國國王羅蘭·福斯全權處理,前攝政王拉克西絲產後休養。

羅蘭著手引導民間的輿論風聲,和首相共同治理國家,打擊已經一蹶不振的真神教會——既然伊莉娜已死,這些教徒就不成氣候,繼續穩中有序地推進索雷斯大陸的移民,穩固四大陸聯盟,尤其對一個犯人加重處置。羅蘭和前王諾因有過命的交情,但是對他的妹妹可不客氣了,莉莉安娜頭腦發昏,險些做出危害整個宇宙的荒唐舉動,看在她根本沒有成功的可能才留下一命(十三段魔法非神級以上無法破除),和光覆王一樣,她已經不配護國聖女的名號,當然剝奪一切實權,並且派人長期觀察,如果依舊不回心轉意,接下來就是長期軟禁。

反而是初代王妃菲莉西亞在養父的勸解下終於打開心結,一心一意等待丈夫的靈魂修覆,不再理會外界的事情。

就在魔法神和協調神回歸的同一天,總神殿出現了異動。

漆黑的大殿,暗黑神依舊被神血鍛造的鎖鏈禁錮在祭壇上,突然,黑暗的角落響起粗重的喘息,一具四肢呈現怪異扭曲的人體爬過無人的神殿,居然穿過了外圈的神力結界,探出一只滿是膿瘡傷疤的手,抓住了鎖鏈一角。

青黑色的光芒閃動,連神兵利器也斬不開的神血鎖鏈斷裂開來。

黑暗中,一雙比黑暗更深黑的鳳目睜開,流露出幾許酣然和困惑,史列蘭緩緩坐起,看到趴在身上的骯臟乞丐,嫌棄地皺起眉頭,隨即,感到來自同一屬性的神力呼應。

“你……”托起那只傷痕累累的手,仔細端詳那張蓬亂頭發下的面孔,與蘭修斯的記憶對照,史列蘭為之震動,念出對方的名字:“……普魯托?”

雲中塔——

席恩回答了前輩和小輩的各種問題,但堅決不肯透露一星半點輪回空間的經歷,提出需要休息。

薩瑪艾爾早就看出養父的疲憊了,既然席恩趕人,他笑瞇瞇地比出送客的手勢,為養父泡了一壺色香味俱全的安神茶。

其他人都走了,唯獨肖恩在門口停留下來,對他自比不是外人的態度,小龍很不高興,茶也不給他倒。

肖恩不在意薩瑪艾爾的排斥,只是凝神觀察兄長的神色,擔心他身體不適。

席恩坐了一會兒才發現弟弟沒走,擡起冷徹的銀瞳,沒有詢問他的來意,不耐煩地道:“是,我沒有完成答應你的承諾,弟弟,但我保證,帕西斯的殘魂會得到最好的調養。之後覆活也好,投胎也好,由你決定。但是他別想再拿起劍,刺殺我的孩子。”黑袍冷笑一聲,一派“你恨我好了”的語氣神態。

“我不是這個意思……”肖恩嘆息了一聲,他只是擔心哥哥又多出一堆記憶感情,上次從幻想界出來,他分裂出一個人格,後來被時空神貝裏卡斯鉆空子,差點痛死,這次會不會有事?

席恩瞥見他的神色,習慣性地剖析,但是一切正面感情都在黑袍的感知範圍之外,推測弟弟這段時間受到養女的壓力,瞇了下眼,毫無寬慰的好哥哥心情,依然是寒酷的眼神,不是肖恩記憶中那個覆仇者燃燒著厲烈火焰的琥珀色眼眸,但是其中墮落冰窟的冷酷執著,長夜下的寂寞,無盡的孤獨,就算鼓起勇氣伸出雙手,想要再溫暖這個靈魂,都不可能罷。

“這場神戰會勝利的,弟弟,我會了結和諸神的戰鬥,這一切都是為了這場太過漫長的戰爭。”逆神者輕聲道,幾乎聽不清他的耳語呢喃,“除此以外的事情我不在乎。我此生只有一個選擇,我也會將它走到底。”

“我欠德修普家族的,我會償還。”

“我曾經帶給這個國家的混亂,我會終結。”

“這個世界終歸是你們的,或者說,屬於現在大地上的蕓蕓蒼生,我不想要。人們恨也好怕也好,都是我腳下的東西。”

“席恩,你不用走。”肖恩深吸一口氣,“你可以留下。”

席恩饒有興致地盯著他,肖恩可以看見哥哥眼中的熱量,如同燒灼而成的鉆石,不可取代,牢不可破的情感,也有冷冰冰的隔膜和遙遠的距離感。

“我知道你做的事,肖恩。”席恩柔聲道,“你想為我去除擋路石。”

黑袍看著窗外,那裏和他的眼神都是一片窒人的黑暗。

“協調神的教條沒有錯,只有死亡和痛苦,才能讓短視的人們學會尊重和敬畏。在黑袍看來,洗清輕蔑眼神最好的方式是將它變成恐懼,讓所有人閉嘴臣服再容易不過,但是和弱者糾纏只會讓強者止步。人類害怕前進,就永遠得不到進步。不單單是渺小的生物困於現下和未來,神也是,每個個體、文明和強大的生命都在尋找出路。”

他走到窗前,透過黑沈沈的夜色,仿佛看到黎明前的一縷光芒,新時代的曙光也從他眼底的黑暗透射出來。

“這世界脆弱得不像話,她是多元宇宙的搖籃,生命誕生的種子,第一顆被保存下來的星球,曾經被眾神珍愛的樂土,邪惡和魔鬼無法染指的聖所,協調神的夢想家園。她如此幸運,其他高魔世界聞之色變的魔力寒冬從未光顧這片土地,只經歷了一場枯魔期;能族和晶族的侵略被前代魔法神和盟友阻擋在外,沒有人看到那些被侵吞變異的文明的可悲模樣;魔族的入侵看似是小概率,其實相對艾斯嘉以萬計年的歷史,已經是偶然的必然。用惡魔的話說,這個世界就像一塊香甜的蛋糕,沒有放在創世主的籃子裏,宇宙中的億萬存在,都可以伸手占為己有。”

“相比諸多命運多舛的界外世界,艾斯嘉得天獨厚,連創世神賀加斯都舍不得拋下她,更別說毀掉她。”

“如今,艾斯嘉有了新氣象,文明之花重新綻放。民眾,無論他們願不願意,都是大時代浪潮下被推動的水花。但是人們可以瘸著腿跌進那扇門,絕不能拄著拐杖。”

“我一定會走的,我不信宿命,這只是我自己選擇的命運而已。”席恩一字一字道,“人們很快會不需要我,我也不需要他們。”

肖恩一針見血地道:“你這麽急著走,是害怕什麽嗎?因為你生命中遇到的一切終會離開你,所以你先走開?”席恩楞住,有生以來第一次,他被弟弟指謫得無話可說。

“你知道嗎,席恩。”肖恩痛苦地道,“你始終沒有變,但是每次劫難,都把你打磨得又離心中的軟弱遠了一點。”

席恩眨了眨眼。

戰神伸出手,緊緊抱住孿生兄長,給予他全部的溫暖和支持。在弟弟的懷抱裏,法師突然感到竭力壓抑的困倦,連剛才都沒有察覺的疲憊湧上,在反應過來以前,就打了個小小的哈欠,被驚到一般飛快地收起。在輪回空間,就算第二世與賀加斯兄弟相處,他都沒有如此忘形失態。

肖恩輕輕笑起來,眉宇仿佛融化般溫暖明亮,揉了揉兄長柔軟的發梢。

“我很高興你回來了,外面什麽都不用你操心,席恩,好好休息吧。”

待門關上,席恩才從楞神狀態回過神,轉過頭:“他這麽放肆,誰給他的膽量?”薩瑪艾爾難得回了敬愛的父親一個白眼:“當然是您了,父親大人。”

“可是主人,您允許他靠近,允許他親近您,是您在愧疚。”小龍敏銳地看破真實的原因,“為什麽好像是您對不起肖恩先生?”

無論從感情的遺忘還是事實的背叛,都是肖恩對不起哥哥,肖恩自己也這麽認為,可是為何從席恩的角度,好像是他在悔過?

黑袍的眉眼糾纏著一絲苦澀的神情,只有在這個孩子身邊,他可以袒露出全然的黑暗和心底的隱秘:“因為我清楚我是怎麽樣的人,如果事先知道不忍心殺他的下場是失去魔法,失去我的魔法整整一千年,我也許會殺了他的。”

“哪怕他是肖恩,我這麽愛又這麽恨的弟弟。”

席恩自嘲:“魂詠是我絕望下燃燒全部的賭註,我用一輩子的心血打造的成果,但我沒有一定的把握成功,真的還能聽見魔法的聲音。”

“在那個寂靜的世界,只有你的聲音是我唯一的救贖。”席恩閉上眼,“你和艾珂,是我僅有的。但艾珂就是我,所以夏爾,沒有你,我支撐不到天明,只有永墜黑暗。”

這千年來,一直都是他的小龍支持著他的意志清醒。

“也許,人終究是不能像神那樣生存的吧。”

微微感觸地道,席恩像要咽下什麽一樣,舉起茶杯,喝下滾燙的茶水。

喝完茶,他打起瞌睡,強撐著沒有閉眼,當薩瑪艾爾伸出手,席恩立刻閉上眼,倒入她懷中。

不是安神茶,那對席恩如今的體質毫無作用,他使用的是冥王的安魂之力,所以對席恩格外有效。

嚴格說來,她的父親早已死了,是死靈,所以冥王的力量對他有絕對的影響力。當然,吃過一次刻骨銘心的虧後,席恩解析了冥界的法則,剝離了冥王的權能,將那個變成廢物的神放逐到凡界中。

通常情況席恩不會中招,不過一來他已經累極,二來沒有防備最信任的養子,就讓薩瑪艾爾趁虛而入。

因為在清醒狀態下,席恩不會允許任何人給他療傷。靈魂的傷只有安魂之力能治愈,可是席恩又極度抗拒靈魂被觸碰,他可以用理智強行解析和掌握冥神的法則,控制自己的弱點,卻不能忍受暴露軟弱。由於麻木的感性,席恩也常常不知道自己傷在哪裏。那些纏綿又深重的傷痕,都密密麻麻刻在他的靈魂裏。

紅發少女凝視懷裏的養父,當她認識席恩,愛上他,這個男子就已經是亡靈了。

一個孤獨的,強大的,宛如活著的靈魂。

也因為死靈的本質,即使有魂詠的鞏固,成神後,神魂也格外容易吸收負能量,亡靈天生就是陰冷的,薩瑪艾爾知道席恩支撐得有多麽辛苦,還有這個靈魂本身有多麽頑強,璀璨,才能宛如生者,比所有神靈都耀眼地活著。

『艾珂,父親怎麽樣?』

小龍詢問和席恩共生的暗系精靈艾珂。

『席恩的神識不太穩定,他在深眠,我感覺不出他有強烈的負面情緒,輪回空間應該沒有給他留下不好的回憶,但他就是很累。』

薩瑪艾爾一指放在唇前思索,這是席恩的小動作,被她耳濡目染學了去:『父親不可能在勝利前怠惰,那兩個神還沒收拾呢,這是什麽緣故?』

思量間,她纖白的手指撫弄法師深黑如夜的長發,幾縷發絲垂落在白皙飽滿的前額,中央是黑與白交錯的六芒星和代表神印的荊棘花,突然,薩瑪艾爾的視線定在席恩的額頭上,她對人類的衣著服飾不敏感,所以這才發現,席恩頭上的冥神之冠不見了!

對了,輪回的原理是剝離進入者的力量和法則,而冥神的額冠是法則的具象化,在席恩投入空間門的一瞬,他的身體和靈識分離,控制不住冥神之冠,冠冕遺失了。

薩瑪艾爾瞇起熔金之瞳,迅速推導,額冠被驅逐出去後,很可能化成游移神力,回到淪落人界的冥王身上了,畢竟他才是原神,他的法則是席恩從他的神體硬剝下來的。

因為冥界一半的權限在自己手上,薩瑪艾爾感應了一下,微微嘆了口氣,輕輕搖醒了沈睡的黑袍男子:“父親,醒醒。”

他可以自己處理,讓父親在這裏安睡,叫來妹妹守護他。但是一發現異常,守在中樞室的月一定會通知席恩——神級法師們很體恤後輩,可是神明的事,的確非席恩出馬不可。

——身為神戰領袖,他就沒有休息和放縱自我情緒的權利。

那些該死的神明,又要攪事了。

不料,薩瑪艾爾搖了兩下,卻見席恩睜開的雙眸瞳光渙散,居然沒有清醒。

“導師,帶我走。”法師昏昏沈沈地道。

“父親?”小龍驚訝。

席恩一震,眼神重獲清明,習慣性地檢查法杖、材料小包和袖子裏的匕首,起身的同時,他已經從精神渠道獲悉發生了什麽,恢覆理性和鎮定的表情,隨手扣上高領的紐扣。

這時,他的手指微微一頓,想起了剛才的夢囈,和夢中無法忘記的身影。他終究還是放不下那個半位面發生的一切,最不能釋懷的離別。雖然他不曾為任何一次生存下來後悔,不然他就對不起那麽努力活著的自己了,可是在夢境的最深處,千年裏的很多次,他都希望如導師所願,成為徹底自私的惡人,無懈可擊的強者,就不會割舍不掉對弟弟的感情,不會為曾經的罪孽夜夜難眠,不用為白日的延續繼續前行,回到他和他都摯愛的魔法世界。

可是只有魔法的世界,我和你也無法共存。

醒來看到了夏爾的眼神,席恩明白,他還是無法拋棄這些熱烈的,真實的,瑣碎的,刻骨銘心或痛徹心扉,在他人生留下永恒印記的羈絆和感情。

“我們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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