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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百五十六章 愛情(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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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知麗芙蒂爾已經到了暗精靈的秘林,阿克萊娜和埃洛爾離開了雲中塔的會場。

席恩思索接下來要鉆研和實驗的課題——永遠的魔法和知識。但也許夏爾會來,所以他下意識戀棧著不走,不想回法師塔。雖然他寄過去的道歉信,都沒有得到回覆。

可是研討會已經結束,接下來是舞會,法師如同黑色的幽靈,躲到了角落。

成雙成對的舞伴和喁喁細語的愛侶不能感染他的冷漠,他覺得格格不入,卻不是因為孤家寡人。

席恩並不抱怨他得到的唯一一份愛情,她的手端上來的蜜酒,即使裏面燃燒著火焰,翻滾著冰塊,只要不是穿心的毒酒,他也選擇一飲而盡,只因為他在孤獨的寒夜,貪戀那一絲溫暖。

他感覺他的親情和愛情都像生長在懸崖上的花朵,越是無所憑依,越是只能把根系紮得更深,直到無法拔出,或者徹底枯萎。

不過阿克萊娜有一點沒說錯,即使在愛得最無可自拔的時刻,愛情也不是他人生主要的部分。

他是一個黑袍法師,一個違逆神意的罪人,生前的他走在一條為世人不容的道路上,與世界和正道為敵。身上的黑袍是他邪惡的標志,離群索居,走到同類的地方,就是恐懼的目光和躲避的身影,連盜賊都不敢朝他伸出手。

他也無法容忍任何人靠近,他無需向人類索取什麽,他有德魯伊法術塑造的食物和水,棲身在裏歐蒙小屋,風雪中有曼舞的魔法精靈,有魔仆熬的藥和他悉心培育的魔植,魔月的光輝一直傾灑在他的肩膀上。

漫長的學徒期間,周圍滿是不懷好意的目光,等著他露出破綻一擁而上將他撕扯殆盡的敵人,老師和同學垂涎薩桑之子的印記,他的頭顱,血肉,器官,骨骸,靈魂,每一份寶貴的天賦,都是可以細細剝離下來利用琢磨的戰利品和資源。他不得不時刻警惕,繃緊著,提防著,廝殺著,出師後也無法改變。

而在重獲新生的千年後,世界顛倒過來,法師不再有陣營之分,全人類好像都喪失了敵意,連應該恨他入骨的弟弟,對他的情感都糾結難以分辨——恨意絕對談不上,可是愛,是他不再希冀,竭力踐踏的碎片。

在遇到小龍以前,他的心已經荒蕪得感受不到溫情。世界滿目瘡痍,猶如他破碎歪曲的人生,親人都死去或背叛,朋友們一個接一個離開,愛人和恩師死於他之手。哪怕創出絕世的魔法,成為神級法師的最強,也無人再用賞識的目光看他,撫摸他的臉龐說「徒弟,你比我勇敢」,「席恩,你是我的驕傲,我期待你比我更強大」。愛與恨歸墟,憎恨和覆仇倉促落幕。

在時光的轉輪翻轉後,世人稱呼他聖賢者救世主,神戰陣營崛起,他不是獨自向神挑戰的逆神者,人人都誇讚他,感激他,前輩們期許他,不再只有布拉德的慧眼識珠,卻失去了價值,荒誕如悲喜劇,他身為局中人,好像只能漠然,然後用最後一點還沒有熄滅的餘燼,打造一個理想的自我——那畢竟是他一生的執念和願望。

如果能以墮落之身成為世界的基石,那他的忍耐和掙紮就沒有白費;在神墓獲得的寶貴知識,也要還給奧古諾愛著和想要守護的大地;向往的神級法師前輩,想要追隨他們的事跡;還有瑪娜精靈的願望,他的願望,創造一個更美好的世界,法師和凡人共榮的世界,終究只能遺憾地背離導師想帶他去的絕對孤獨的強者的道路,他曾以為能夠不再孤獨的道路。

千年前,我只願向你學習魔法,探索無盡的知識。

千年後,我只願和我的孩子們一起,在元素精靈的喧鬧中繼續追求魔法。

他在萬眾矚目的中心,卻像身處弟弟的夢中,空無一物,一切正面的感情都被無形的墻隔膜在外,只有對魔法的熱愛和元素精靈的絮語能填滿這片真空。

千年來,只有在那個意識海,夏爾的喜怒哀樂是他能感知的。幼龍的感情把他冰冷的心重新融化成血肉模糊的一團,他為夏爾創造的世界讓他的心底不再一片荒蕪。

當幼龍三百歲出頭,他關閉了精神空間——從布拉德的教訓,他明白了,一個成年人的獨立成長,一個黑袍的斷念、心碎和重組,就是要敲骨挖髓,在父輩的血和屍骨面前告別。

幸好夏爾不是黑袍,他只要離開就行了,當夏爾找到他的所愛,龍族相伴永遠的伴侶……

“主人。”

一直關註他的人們發現,也許席恩自己也沒察覺,當感覺到孩子的體溫,眼角的餘光捕捉到那個存在,霜凍的眼神重新有了潺潺流動的情感,眉宇舒展,唇角無意識地上揚。

楊陽放心了,精靈女王說的沒錯。

黑袍身邊洋溢著寧靜的氣息,所有人都感到了無聲的變化,仿佛一個世界外的孤獨存在真正走入了人間。

雷諾雅凝視那邊,眼底浮起驚異之情:

“他是席恩的孩子,虹彩龍薩瑪艾爾?”

魔道女王第一次見到魔法之王的養子。

“怎麽了,雷諾雅前輩?”天青之主艾路德安不解。

“和龍神太像了。”雷諾雅喃喃自語。

但是詳細端詳,雷諾雅稍稍放下心來,薩瑪艾爾和塞菲斯相似的是第一印象,那種鋒芒畢露的自傲和強大,精致絕麗超越神明的五官,不過薩瑪艾爾的輪廓更加柔和小巧,挺翹的鼻子是最明顯的差異,沒有損及他容貌的完美,反而平添幾分頑皮。

“你來了。”席恩盯著腳尖,思考要怎麽打破僵硬的氛圍。

“主人,我已經收到三千七百只千紙鶴、兩千零六條泡泡魚和一百一十朵火焰玫瑰,別再送了。”

席恩抿著唇,自從不小心說錯話傷到愛子後,他變成了一只法師塔裏頭轉悠的倉鼠,在元素精靈看不下去的建議下,天天空投道歉信,可是他才想起,他唯獨沒有開放精神通道和法師塔的大門,那怎麽收得到回信呢?

薩瑪艾爾覺得自己很壞心,覺得天天看父親變著法給自己送禮物可愛得要命,就不去敲窗,太壞了。

“妮可她們說,這有作用。”

相信這群愛惡作劇的魔法精靈,你真是千年如一日。

但是席恩這次的反應確實超出薩瑪艾爾的預料,讓他摸不著頭腦,後來詢問人類朋友,看了一些書籍才明白,席恩愧疚自責的是什麽——他認為自己傷孩子自尊了。

對龍族來說,成年只意味著有更深的理性,更成熟更富有智慧,因此意義重大。元素龍和虹彩龍連所謂的發情期都不具備,不會像人類和其他種族的青春期一樣,因為荷爾蒙的旺盛有一大堆莫名其妙的反應。

而在父親,一個人類法師的教導下,他早早就超越同年龍族開啟智慧和理性,不像那些五百歲以下還在挖蚯蚓、咬尾巴、翻滾打鬧的紅龍黑龍,或者喜歡照鏡子、打理鱗片、追求母龍的金龍和銀龍,他覺得這倒是值得無地自容的黑歷史。龍族漫長的幼兒期是他們過於強大的代價,相比之下人類的幼兒期簡直短得令人感激,那父親又有什麽好慚愧的呢?

如果連對親近的對象都不能放松,表露出真心,偶爾抱怨不順心,那活著太沒意思了。

只要你不是蓄意,他們總會原諒你的,不必過於自責。

如果能倒轉時光,對冒出童心的父親細心呵護,把他當成孩子那樣寵溺和關愛,反而是一件其樂無窮的事。

薩瑪艾爾註意到席恩一直在拽著右手的袖子,這是父親局促的小動作,好奇地等他說出什麽憋了好多天的話,只聽見——

“你不是小龍寶寶。”

少年差點噴笑出來,心底翻來覆去地打滾,這麽笨拙直白的道歉和耿耿於懷的心聲,父親真是太可愛了。

當然從席恩那段對所有嬰兒的無差別攻擊,多少還有對菲莉西亞宿怨發作的意味。

說給肖恩聽挺好的。

薩瑪艾爾完全無所謂——他和人類的嬰兒根本就毫無相似之處好吧。關於“胎毛”的問題,小龍發現,月神的神格很高,催動了龍神血脈,使得他的發色變成了暗藍,所以這反而是告別了父親賜予的頭發顏色。基於自己的喜好,小龍把頭發變成了金紅色,和眼睛一樣的顏色。

但是,作為一個父親,因為情緒失控打擊青春期的孩子,席恩覺得自己可以去死了——只不過黑袍還有理智,知道自己不能因為這麽愚蠢的理由死掉,他的字典必須刪掉自殺的選項。但席恩想把風元素界的風暴止息之山搬來,當場埋了自己——只有這能埋掉他的本體。

可是這裏人太多了,活埋其他人不太好。

“那麽作為成年禮的禮物,和我跳支舞吧,我親愛的主人。”

小龍變化成絕美的紅發少女,身穿自己設計的晚禮服,如同薄霧一樣優雅的冰銀禮服,內裏是鮮紅的襯裙,上面大朵的金黃牡丹雍容華貴,腰帶和披肩宛如彩霞織成,輕柔地飄蕩在空中,包覆銀色蕾絲手套的雙手將法師拉進了舞池。

當夜噴茶或嗆咳的絕不止一個人,咳得最厲害的是魔道女王雷諾雅——原來這竟是一條小母龍!?

楊陽驚駭地想席恩終於接受薩瑪艾爾的女性造型了?那離虹彩龍的終極夢想也不遠了。

黑袍眼裏卻沒有別人,不自覺地露出了笑容。

紅發少女愉快地展開最瑰麗的笑靨,牽著她唯一摯愛的人類共舞,心道:席恩,我的主人,把你的好的壞的,高貴的美好的,自私的無私的,美麗的醜惡的,驕傲的自卑的,堅強的脆弱的,笨拙的可愛的,獨一無二無比珍貴的一切天性,都呈現給我,我都愛。

這樣的你,絕不把你讓給任何人,你是我的。

*******

簡陋的禮拜堂被便衣的士兵包圍,剛從祈禱室走出的一道身影頓住,飛快地退回門後,但還是遲了一步,從天頂撲下的白衣青年宛如大雕捕殺獵物,電光般的劍光從秘銀戰袍飛出。

撕裂的鬥篷下爆出刺眼的光芒,閃光術沒有阻礙來人幽靈的視界,同時灑出的大量藥粉也被無形的魔法防壁擋住,劍刃切開了肢體,略帶金黃的鮮血噴灑開來,暴漲的神力抓來兩個信徒阻擋來襲者,嬌小的身影趁機向室內竄去,溜進暗門。

肖恩踢飛兩人追了上去,真正讓他微微受阻的是門後的陷阱,使用劍氣直接劈開的話,禮拜堂後面就是民居,邪.教.徒的死活無所謂,傷到無辜的民眾就不好了。

就在教堂角落一堆準備好的木箱後面,臭氣熏天的下水道入口,一只不起眼的水蛭鉆了下去,同時在各個路口出現了逼真的幻影,都是奔逃的少女形象。其中還有安排好的真人,揣著事先放好的血袋,裏面同樣是金紅的血液。

沒有關註部下們怎麽抓捕驚慌的信徒們,肖恩朝那些假象一瞥,全部看破,但是拿著血袋的人就麻煩了,斬獲那些混淆用的家夥發現不對,他凝神感知敵人的去向,微微蹙起眉:消失了……

真狡猾。

從暗門回到小教堂,確定犯人已經全部落網,肖恩朝祈禱室門口瞥了眼,破碎的鬥篷下露出幾縷金褐色的秀發,看來他沒有抓錯人,可惜就算突然襲擊,行動周密迅速,伊莉娜反應快準備充足,還是被她逃掉了,畢竟光能量有同樣的速度優勢。

不過她逃不了多久的。

天杖化為一束光,回到項墜的形態,掛在光之子胸前。

肖恩之所以選擇用生命女神的神血和力量做身體也有這個考量,同樣來自協調神的神力可以作為媒介,鎖定一直遍尋不獲的伊莉娜,這個在艾斯嘉大陸興風作浪,堅定維護舊神,協調神的神女。

冷淡的琥珀色眼眸盤算著下次的行動計劃,揮了揮大手:

“收工,審訊完明天放假,我要回雲中塔喝一杯。”

希望席恩還在那裏吧。

骯臟曲折的下水道,發著光的血跡延伸到黑暗深處,直到微弱得幾乎看不見。

忽明忽暗的光線中,水蛭重新變成了瘦削的人形,看起來二十七八歲的女性喘息著,狼狽地倒在濕膩惡臭的水道邊,灰綠色的眼睛萬分不舍地看著那些光線,她知道每一滴血的離體都是神力的流失,這樣下去,別說維持返時術,她連施展神術的力量都要沒有了,會變回普通人,遇到那位至高神以前的商人之女,一個卑微的凡人。

可是她不得不,只有保持最低量的神性血液,才能避免被找到。

不知為何,從月初的一天開始,原本大好的形勢急轉直下,真神教會被大量剿滅,她本人也被追殺。本來大陸各處的魔法基站掃描不到她,整日監視的元素生物也看不出她變形後的樣子,可是從那天起,升為首相的肖恩·普多爾卡雷就好像鎖定了她,無論她怎麽逃,都逃不過他的光劍。

伊莉娜隱約感覺到,那個棕發的戰神就像滾燙的太陽,刺眼的光芒刺穿她的五臟六腑,她微弱的神力根本無法與他相比。還有他恐怖的死靈魔法,如果不是她身上還有一點賀加斯大人給的混沌之力和蘭修斯大人所賜的暗之神力,第一次見面,她的靈魂就被他抓到了手中。

怎麽會這樣?

這樣下去,她只能潛伏在暗處,把神力保持在最低,才有一線生機。卻不能如原先預計的,顛覆艾斯嘉的時局,推翻妄圖與諸神作對的神戰陣營。

那些愚夫愚婦不堪大用,只能用來做幌子,轉移統治者的視線。她本來想占據擁有最廣泛民心和最深遠影響力的電臺,用神術給民眾洗腦,讓法師都歸順眾神。但是天空電臺所在的雲中塔隱蔽雲間,東城的海底電纜藏於深海,還都是高階法師和重兵的看守之地,進不去找不到。

她的魔法是自學,當年賀加斯賜予她神力後,伊莉娜發現只要念誦咒語就能發動,就沒有系統學過,更別說拜師。臥底生涯需要處處謹慎,也分不出空鉆研。現在魔法普及後,各城正式的魔法學校也是稀缺資源,入選學員篩查嚴格,有魔法神親自布下的魔法,她沒有把握混進去不被發現。而一般的通識學校只教理論基礎,能彌補的知識空缺有限。

即使落到這麽屈辱的地步,未來這麽多艱難險阻,伊莉娜依然沒有放棄,專一虔誠的目光投向看不見的雲端,那個凝聚了她至高信仰和愛意的存在。

賀加斯大人,我一定會救出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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