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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百零四章 以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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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盯著變幻升騰的火,這是開天辟地的一座熔爐,是熊熊燃燒的心火,這裏無分日月,不知晝夜,只有他的星隕之錘敲擊精金臺座的巨響,伴隨著金屬沈入水潭冒出的滋滋聲。

每一樣光燦犀利的武器放在石臺上,他就拿起冷硬的材料,繼續鍛造。

在這裏,他看不到外面的世界,也慢慢被世界遺忘,他可以感受到,維系他存在的只剩下他自身的執念。

英靈是被族人銘記的英雄,生前被敬仰,死後也留下傳說。可是隨著他的時代滅亡,即使矮人族都信奉祖先,一代代傳承父輩和祖輩的名諱,在大地上流浪漂泊的矮人後裔也漸漸失去了過往的記憶和他的名字。

他不知道這個變化是怎麽回事,時間好像分外漫長,又仿佛定格在火星敲擊出來的一瞬,一下又一下,沒有邊際。當他因為親手殺死摯友們,沈浸在無盡的哀痛中,莫名來到這個工坊,無盡的憤怒驅使他不斷捶打、研磨、翻轉、火鍛、冷卻……再次重覆,無休無止。

他可以看到雲巔下,陸陸續續有更多的亡魂來到,許多種族都有,最多的是精靈,身穿戎裝,鮮血斑駁,神色疲憊或悲痛,帶著陌生時代的印記。

偶爾的冷眼旁觀下,他知道他們是什麽了,和他一樣,英靈,這裏是英靈殿。

像是諸神召集使徒,強大的佼佼者傲立天上。但是長久以來,沒有人要求這些逝去的靈魂做什麽,只有孜孜不倦的收集,有神秘的力量引導不同時代的靈魂來此,最多的是大黑暗時代,也有創世歷、大陸歷、黑暗歷、魔導歷、輝龍歷、混沌紀元、災難恢覆紀元……越來越古早,越來越不被後來者記得的迷途者,或者已經滅亡的種族,仿佛一個保存閃閃發光寶石的藏寶箱,一座屬於戰士的要塞,勇士的歸宿。

他發現這是個永恒魔法陣,猶如眾神的領域,時間和空間自稱體系,就像個宏偉的內世界,交織著法則——瑪娜、元素、靈魂之力織成的規則。不可思議,覆制法則或者說新造法則的奇跡。無論是誰創造了這個魔法,他必定是天才,不世出的奇才,歷史群星中也最閃耀的一顆。

不過除了本能和好奇心促使他稍微研究自己的處境,明白了這裏的來歷,他沒有和任何一個英靈說過話,包括那位水藍長發,被稱為“王”的男人。只有隔空傳遞的字條——精靈總是這麽愛管閑事,他們調和的本性有時就像雞媽媽。每逢看到優美的精靈語使他胸口一痛,然後扔進爐子裏,記住了上面的要求,忽略問候……他盯著他的火爐和火砧,傾聽寂寞的迸響。

不知過了多久,他身邊出現一個黑袍男子,他的存在感無與倫比,連不喜感知身外事的矮人也情不自禁地關註他,隨即又低下頭,把手裏的金屬疙瘩放進水裏冷卻,這個水潭永遠有冷泉冒出,他早就註意到,他在這裏居住,那麽也會付房租,這些就是他的任務,唯一和外界的交集。

黑袍男子也不說話,很長時間默默註視他,似乎在研究他的手勢,如何冶煉和打造各種武器器具的技術。矮人沒有趕走他,一方面是讓自己不在意,另一方面是不知名的心情使然。

這是個法師,他看出來,這個認知讓他心痛。

法師……多麽懷念的名詞,他都快忘記了,他也曾經是個法師。

直到有一天,黑袍法師開口了,語聲幽寂如夜,他說:

「這把劍淬火多了。」

他停手,冷冷地瞪著不速之客,蓬亂的頭發下是一雙赤金的眼瞳,他高大得幾乎不像個矮人,銳利剛猛的氣勢和投射在巨大石柱上的影子一樣,猶如火的巨人,赤紅的胡子和長發,健碩的體格,連發出的聲音也仿佛地底的巖漿,渾厚有滾滾回音:「你懂打金?誰教你的?」

黑袍法師的語氣流露出一絲驕傲:「一個矮人。」

「那麽他沒學到家。」他嗤之以鼻,別的種族他可以不管,除了人馬和白雲一族都是外行,但是同族!

法師沈靜的表情有點動怒,眼神微沈:「他是秘銀獵手,鍛錘者。」

矮人的語氣軟和了一點,表示出對技藝高超的同行的尊敬,矮人不會拿這個稱號開玩笑:「秘銀獵手,說明他還沒有接觸精金鍛造,敲打過最昂貴的魔法金屬。」

法師一挑眉,指出對方的習俗:「難道精金敲打者不死,秘銀獵手可以取而代之嗎?」

矮人尷尬了,他們一族註重長幼順序,不成文的條例規定,哪怕徒弟青出於藍,也不能取代師父的位置,所以不能說秘銀獵手一定比不上精金敲打者。

如果他不是族長的兒子,又紮紮實實是族裏最高超的鍛錘者,他的師父去世得早,他也未必能成為第一工匠,繼承「織火者」,這個矮人最榮譽的稱號。

這些記憶讓他心痛,回過神,看著法師,反問:「那你會嗎?」黑袍沒回答,用實際行動證實。

雖然那纖細的手臂拿起巨大鐵錘的樣子讓人擔心,黑色長袍下的身軀也仿佛弱不禁風,但是法師有的是適當的法術強化自己的體質,而且真正的鍛冶不用蠻力,最需要的是巧勁和靈性。

他的技巧確實精湛,雖然因為不常做,帶著生澀,但是他的專註和一絲不茍足以彌補,那魔法火焰就和他的天分一樣熾目,澆築神兵的冰寒泉水卻如同他星銀色的眼眸,閃耀著冰冷又熾熱的光芒。

成品堪稱完美了。

紅發的鍛錘者矜持點頭,變相地誇獎:「你有個不錯的師父。」

「他是我的朋友。」矮人式的讚美方式讓黑袍法師微一揚唇,銀眸流轉日月,是無數流年的光暗與華彩,然後平靜地糾正,「他的本事都是喝酒吹牛漏出來,我是偷學的。」

矮人嘴角抽了抽,除非破例收徒,矮人族的技術都不外傳,這小子也太厚顏無恥了。

「以諾·薩拉維奇。」

黑袍突然叫出他的名字,端詳每一樣兵器,「你在打造憤怒。」他言下有著讚嘆,「你的憤怒是如此火熱,那麽多年都無法澆熄,每一樣神兵利器都如同剛出爐的新劍,犀利得可以削金斷玉,你最差的作品都是屠龍槍等級的寶物,不愧是傳奇的織火者。」

那如同接骨木白花的手指輕輕撫摸火鉗,高溫的金屬沒有灼傷他霜白靈敏的指尖,因為世上沒有事物比他體內的魔法火焰溫度更高:「可是就像這把總是淬火太高的劍一樣,寒霜海的水也不能熄滅你的質問,你的問題是天問——天不會回答你,你要的答案在你每次鍛造的心聲裏,沈默,但你能聽到。」

想起一遍遍回響在心底和這個寂靜空間的捶打聲,以諾無聲地讚同。

「你是要繼續揮霍如此寶貴的怒火,還是積攢它們等待爆發?」

「爆發有用嗎?」以諾痛苦地自問,「我的爆發毀滅了我的朋友們,雖然我不得不。可是我沒能挽回任何事,我的族人也……」

黑袍男子道:「還有矮人活著。」

以諾釋然,心中的大石落地,他從被遺忘推測出最糟的結果,但是只要矮人一族還存在,那麽他還有一絲念想,這個世界也不是全然絕望。

「外面怎麽樣了?」

「神代早已被遺忘。」法師說出以諾猜到的答案,內心劇烈作痛,接下來的回答又讓他擡起頭:「但是現世的人們已經知道失落的真相,因為卡農出世了。」

卡農,矮人的目光亮起來,滾燙得猶如燒紅的隕鐵。

聽完前因後果,以諾拿起石臺上的酒壺,喝了一口冷酒,默默坐到了旁邊的石階上,仿佛第一次看清周圍,這是個宏偉如宮殿的石窟,龍牙般犬牙交錯的石筍,一汪深邃的寒潭上瀑布震響,熾熱的水蒸氣形成壯麗的彩虹。

一雙赤金眼瞳註視著黑袍的法師:「你是誰?」

「席恩·奧古諾希塔。」

「奧古諾……」

「我不是他的選民,只傳承了他的知識。」席恩明白他的意思。

「那麽,傳承者。」以諾言下有著敬意,不單單因為魔法神,還因為他是矮人技藝的傳承者,他是個不會讓任何師父辱沒的弟子,「我們好像不是初次見面。」

他感覺到了,他是這座殿堂的主人,神話一樣,這個奇跡魔法的創造者,他身上……有著神靈的氣息,不變的火焰在黑袍下燃燒,對了……

「我想起來了,我見過你,你也穿著黑袍,在安裝霜巨人那邊的巨門,但你是蜜色皮膚,臉上有疤痕。」

席恩微微揚起唇:「我那時,還是一個凡人法師,現在恐怕也是。」

凡人成神……以諾深深吸了一口氣,對於現代人都是驚天動地的認知沖擊,對於神代人就更震撼了。

「你為什麽創造這個宮殿?」

「我在拾火種,就像你用怒火打造絕世的兵器一樣,我們心中的火焰都從未冷卻。」席恩回答,「不過創造的初衷,是為了我的朋友,我希望覆活他們,我的朋友都是異族,我的同類殺死了他們。後來我想到,我可以偷竊冥界的資源,那些歷史中的強者,時間長河中流失的寶物——知識、技藝和種族,我撿拾他們,放進我的魔法殿堂。我那時還被冥王禁錮,成神的成功率不是百分之百,法師總有多手準備。」

以諾認真地傾聽,連連點頭:「你認識白銀王他們嗎?」這位法師的氣質和智慧,讓他想起那些叛神的先驅,窮盡智謀,計算勝率,不屈不撓,為凡人和眾生開辟一片天地。

席恩冷靜否定:「不認識,我和前輩們的年代相差久遠,我也不是他們選擇的後繼者。」

「那都無所謂,席恩。」以諾心平氣和地道,「你看,我是神選之子,我現在如何呢?我就是一個在你的堡壘裏面打鐵的。」似乎被矮人的幽默感取悅,席恩低頭,輕輕一笑。

以諾拎著酒壺卻沒有繼續喝,只是把玩。很長時間,他和最愛喝酒的小矮精娜夏都痛苦萬分地戒了酒,習慣至今未改。為了給安杜馬積攢寶石魔法的原料,給好學的凱蘇娜刻盲文書所需的法術共鳴石,還有他們自己的法術材料。後來,他們還有個計劃,偷偷商量,無論如何要給拿列和薇薇安準備一個寶石頭冠,母神的花冠那麽大,讓他們風風光光地結婚。

朋友們的面容再次浮現,永遠拷問著他,以諾幾乎又要痛苦地陷入回憶,他想起那個噩夢般的夜晚,永遠忘不了,被凈化的朋友們根本不再是原來的自己,空洞的瞳孔失去了凡世眷戀的一切,只有對神明虛無的擁護。他的一切嘶吼都在神明的詛咒下彈了回來,空蕩蕩地墜落。不忍朋友們遭此下場,在叛逆法師們冷靜周密的計劃和席琳的策應下,他先殺了凱撒和岡特,他最好的摯友,屬於湖澤精靈的水藍長發在血泊中冰冷,人馬的四肢盡折,屍體橫陳一地,席琳自殺的頸間血鮮紅到刺目……

他的朋友們,他誓言守護,比親人手足更親密友愛,共同捍衛族人,志同道合的夥伴……死在他手中,死在諸神的殘暴下。

「我曾經問過雷,現在我知道我們都錯了,叛逆法師是對的。」以諾低下頭,低啞的聲音宛如死灰裏的餘燼,「我們不該忍耐下去。」

席恩沈靜有力的嗓音仿佛冰海下永遠沸騰的火山:「沒有什麽對錯,以諾·薩拉維奇,很多抉擇當時看不出來,回過頭才能看出正確與否。叛逆法師的挑戰被證明無誤,只是因為混亂神毀滅了神代——這事總會發生,無論凡人走向哪一邊,如大部分人的麻木度日,如少部分人的抗爭到底,都是必然的概率。因為人類和各族是一個整體,在諸神眼裏,眾生皆螻蟻。既然無法杜絕智慧種族的獨立和進步,對神明來說,最好的方法就是剿滅,讓反叛的永遠毀滅,或者永不敢反抗,那麽留給我們的路也只有一條。」

這冷酷又犀利的話語讓勇敢的矮人痛苦到靈魂緊縮,聽到法師繼續說:「一個時代的潰滅,換來千萬年的陣痛和覺醒,這代價不平等,但也許在超越一切的天平上,是必要的。」

「你……是對的。」以諾道,「法師總是說對的話,我們神選之子,更像神眷者,迷失了對知識和真理的追求,遺忘了法師的心志和勇氣。」

「你們有美德,我沒有。」席恩偏過頭,看著那個爐子,咕噥,「我弟弟有。」

「那他一定和我們一樣傻。」

「傻得讓你至今都忘不掉那蠢樣。」席恩再次撫摸燒紅的鐵鉗,以諾知道他想起了他的異族朋友,一如他自己,那是他永恒的傷口。

以諾搖了搖酒瓶,滿意英靈殿的主人裝上了最好的矮人烈酒,席恩終於說錯一句話,對矮人來說,慷慨款待的主人就是有最高美德的好人!

他可以好好喝酒了,品嘗遲來的美味,雖然再沒有共飲的人,娜夏,雷,岡特……他們都死了。

以諾無意識地擡頭,看到了最美的星屑。

這是一片孤寂的夜空,和神代一樣,宇宙還是孤零零的虛空,初世界艾斯嘉尚在神威和神恩之下,只有雙月高懸,諸神的星宮也被龍神塞菲斯搗毀,但是在神代末年,爆發了壯觀的流星雨,這些七彩的繁星是從元素界出發,來到艾斯嘉的客人。

「席恩,這是你塑造的星空嗎?」熟悉到刺目的景象讓以諾怔忡,雙眼蒙起淡霧,眨了眨眼睛。

黑袍法師點頭又搖頭,「英靈殿是我造的,但是投影的景象映射的是你們的執念和記憶,這個景象,只屬於你自己。」

那是他曾經和朋友們——還有人性的朋友們一起遙望的流星雨,小矮精娜夏叫安杜馬提著坩堝,自誇這樣的夜晚熬魔藥最好,被養子吐槽她的糊糊還是當難吃的夜宵;希爾芙給大家變戲法,她的幻術總是那麽迷人,就像她本身;柯伯特又在聒噪,只有老實巴交的牛頭人米陶和同樣嘴碎的侏儒塞班聽得進他的杜撰冒險;翼人對人魚咬耳朵,說著親昵的悄悄話;剛來沒多久的凱蘇娜縮在角落,臉上還是綁著蒙眼布,約魯總是最照顧她,席琳摟著視為妹妹的凱蘇娜嘲笑變形術不過關的雲巨人只能用托舉,別想抱到心上人,被約魯紅著臉辯解;卡拉說十年後還有流星雨,到時大家再來看;以諾和凱撒雷斯、岡特以茶代酒,打趣十年後會不會討到老婆,可是老婆本如此高,人馬抓著精靈的長發說你的珠子能不能揪下來換錢,凱撒雷斯氣惱地說湖澤精靈的發晶是露水凝結也就是不值錢,還是巴望以諾救濟,他是族長的兒子,矮人大怒,說你們倆變性也要照照鏡子,還不如我妹漂亮,兩個朋友說可以啊,妹妹嫁我,差點翻了友誼的小船。

最後,他們約定十年後再聚,許願大家和種族的未來……

以諾淚流滿面,哭得像個孩子。

*******

【後記】

嗯,再說明一下,除了以諾以外,其他的神選之子都已經死了。現在和艾斯嘉一方戰鬥的是前代魔法神奧古諾用幻之元素捏造的概念體,原體都已經死在神代,而且不像以諾以靈魂的形態保留下來,因為席恩的英靈殿不是萬能的,成為英靈的首要條件是有未熄的執念,而凱撒雷斯他們都被洗腦成聖徒,根本沒有自己的意志,席琳雖然還有點,但被凈化後她本來的自我反而成了副人格,和新生的自己同歸於盡,幾乎不剩多少靈魂了,所以神代的薩桑之子是徹底的悲劇。

眾望所歸的地獄之主很快就要登場了,沒辦法,他太早出場,其他人都沒發光發熱的機會啊。

這場大亂戰寫得很興奮,也很辛苦,因為人數實在太多,預定上場的英靈戲份也多,魔法打鬥又難寫。

奧佛瑞特的智慧生前因為豬隊友(神子神女和菲莉西亞)都沒發揮,實在生而不幸,懷才不遇,不過這回可不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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