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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七十四章 軟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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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檀木桌後,月緩緩放下手裏的羊皮紙:“席恩,你真的決定了嗎?”

站在他對面的黑袍法師不吭聲,銀眸卻十足認真地註視他。

既然這次被肖恩識破內心的心結,魔法之王索性破罐子破摔,跑來申請加入叛逆法師陣營,滿足自己的一個夙願。

月真心搞不懂他,明明可以獨自閃耀在歷史書上被千秋萬載頌揚,根本不用和他們這些沒用的前輩列在一起——因為法師界嚴格的前後輩排列,還只能敬陪末座,席恩都堅持要這麽做,他是大腦進水,還是天才註定有缺陷,連薩桑之子也不例外?

嘆了口氣,月拿起羽毛筆,在席恩期待的目光下蘸墨水。

基於對後輩的照顧和個人的喜愛,月當場批準了他的申請——叛逆法師真正的領頭人羅比安同不同意他才不管,現在這個時代只有他一個神級候補,一個正式的叛逆法師,他就有權利決定。

黑袍就是這麽霸氣。

可是……

看到高興地接過去的黑袍學徒,大法師又嘆息了一聲:“席恩,你讓我說你什麽才好呢。”

他在心裏向已故的第一代魔法神感謝,或者無形的黴運之神——如果有的話,這個後輩是掉到了黑暗的陣營,激發了他血管裏另一種兇悍冷酷的血性,勉強成長為一個合格的黑袍——至少殺師的能力和成就方面是絕對青出於藍。不然,席恩這守序固執的天性,如果被白袍們教養長大,那還得了,肯定會被洗腦,變成一個尊師重道的乖寶寶,責任感頂天的白袍領袖。

黑袍大法師光是想象那情景就打冷戰。

“月前輩,是否需要安排界外世界的法師實踐?”無視了前輩的數落,席恩自管自珍重地放好羊皮紙。

月點頭:“明年就可以進行這方面的實習了,星界、機械境都是適合的地點。”他有些傷感,也有由衷的喜悅,自魔導歷以來,這是第一次,艾斯嘉的法師們又能踏出探索界外世界的腳步,黑暗歷時期的大陸法師議會都沒能做到,自從最後一位前往黃昏嶺線的神級法師茱莉亞以後。

商量了一會兒法師塔和魔法學院的事務,兩位黑袍的前後輩愉快地告別。

但是當走出辦公室的門,席恩的心情就不那麽好了。

“席恩!”

等在外面的肖恩喊住他。

席恩當沒聽見,快步走開,連旁邊的楊陽和諾因也慘遭池魚之殃,被一並無視。

肖恩不意外兄長的反應,繼續喊:

“不要逃啊!席恩!”

法師頓足,緩緩轉過頭,眼神極度不善。楊陽等人都打了個寒噤,真實體驗到什麽叫看著死物的目光,在黑袍的世界,除了自己,一切都是魔法材料、試驗品、敵人、屍體以及廢品的眼光。

戰神卻很平靜,一身白色戰袍的他施施然走上前。

“是這樣的,我見到了姐姐。”

潔西卡?席恩一怔,清晰地想起珂曼家族第二任家主的音容笑貌,不自覺地軟化下來,轉過身,低聲問:“她怎麽樣?她在冥界?”他的防衛不再冷硬隔膜,容許弟弟跟了上來。

楊陽和諾因欣慰地看到兄弟倆並肩走向長廊另一頭。

“不,她不在冥界。”肖恩按捺住欣喜之情,說出答案,“她在你的魔法,‘英靈殿’中。”席恩意外,隨即想明白:“哦,是了,她是能夠進去。”

自從他被維烈關起來,英靈殿一直是處於自主運轉的狀態,薩瑪艾爾會定期維護,不過他回來後,除了繼續用通靈術召回在過去逝世的英靈們,保留那些寶貴的知識、文明、技術和生命,沒有和亡靈們對話的意思,尤其是已經在裏面的暗精靈,他曾經的朋友們。

“我是想跟你說件事,這次,姐姐意外被召喚,她和我說了很多事,爸爸,從前的老師同學。你一直能看到我的夢吧,那艾諾德大師認不認得?還有雷斯垂德大師,鮑德溫老師……”

隨著熟悉的人名一個個提起,身邊是弟弟溫暖的聲音和隔著衣服隱隱傳來的體溫,席恩恍惚覺得,他們從未分離,在一個預言下,被珂曼世家收養,共同在東方學舍長大。

席恩無意識地環視周圍,這座新建的溫斐爾德自然魔法學院是精靈的風格,也就是接近東方學舍的風格。

古老的木制地板,擺放著桌椅的課室,低矮的天花板與傾斜的樓梯,竊竊私語交頭接耳的學生,單純好奇的目光在他身上流連——這是一所學院,一所和平年代的教育機構,卻那麽像當年戰火中的東方學舍。

心中驀地湧起熟悉又陌生的感覺,魔法之王凝視陽光投射在地上的金色痕跡。

他記得,東方學舍的一磚一瓦,每個導師的面容,同學們的笑語喧嘩,儲藏室是男孩子偷喝酒的秘密基地,花瓣紛飛的林蔭道是女孩子聊天的好去處,鬥劍室與魔法練習場總是熱鬧滾滾,學長學姐喜歡在西塔下面的響桐林約會,只要有值夜的老師踏入,樹葉就會發出哨子般尖銳的聲響,掩護他們潛逃,在黑夜裏活像一只只山貓。

這些都是在夢裏溫暖他,在醒來後刺痛他的景象。

更清晰的記憶冉冉上浮:導師們陰森扭曲的臉孔,暗無天日的高塔,充斥著鬼哭和異形的實驗室,每每被傳喚時,恐懼又興奮的心情。因為他知道,門的另一頭有欺壓他的可怕存在,也有他渴望的強大力量……

年幼的他披著黑袍走在寬闊的長廊上,袍角摩挲出細微如低語的悉簌聲,空氣裏流動著魔法,每個角落都依附著魔法,他呼吸著魔法,肺裏充滿芳香。

他的魔法,他的歸宿。

弟弟敘說的聲音陡然清晰,不再帶著虛假時光的回音:

“您能帶我一起去英靈殿看看嗎,大家都很想見你,真正認識你。姐姐說,艾諾德大師他們都非常喜歡你,欣賞你,說很遺憾,以前沒能讓你走進東方學舍,走進光明的世界,成為白袍的一員,可以的話,大家都想接受你。”

自尊心被猛地刺痛,席恩從錯亂的記憶回過神,猛地停步,註視身旁的雙生兄弟,眼神前所未有的清晰,唇角擰起一個不帶感情的笑容,絲毫沒有作假的成分:“別說笑了,弟弟。”

“席恩?”

“我絕對不會當白袍。”他明確地道,“我之所以想去東方學舍,只是因為我想學魔法罷了,無論什麽魔法我都想學。”他的眼神是毋庸置疑的熾熱和認真,另一位薩桑之子沈默了一下,從所未有的感受到,當他的哥哥只看到他心愛的魔法世界時,他眼裏誰也沒有。

不,他曾經體會過一次,席恩成神時,最終讓他下定決心的那個願望。

“肖恩,你在夢裏看到的,只是一部分的我,甚至都不是我,因為我的很多想法早已過去,被我自己推翻和否定,也有很多是知識之神艾爾菲瑞特的暗示造成的紊亂和假象,你可不要誤會了。”

“可是裏面一定有真實的部分。”

席恩發出耳語般的笑聲,黑袍的身影緩步離去:“更多的真實,你還沒看到呢,弟弟。”

********

雖然上次等於不歡而散,但是接著,在雲中塔舉辦的外交酒會上,兄弟倆再次碰頭。

這次席恩的反應相對平靜了許多,一方面是周圍有許多外界的賓客,另一方面是兄弟倆都默契地不再談論那些會引起爭論的話題。

彼此已經有共識,有些經歷無法觸及,也無法共融。

楊陽等人好奇地打量各式各樣的異界種族——這可真是外星生物!有高大的青銅巨人,有仿佛一團霧氣的布裏諾人、有長得猶如小矮人的索洛人、有半身是蛇的沃圖人、有兩個頭的尤塔人、有滿身植物枝葉的卡卡西人等等……也有比較正常的,藍色皮膚卻嬌小美麗的茵格女王,金色皮膚卻高大英俊的凱爾亞特王,來自女巫之國的紫袍女巫。

這種場合最適合長袖善舞的攝政王拉克西絲和圓滑世故的無冕之王羅蘭,魔導國王儲諾因無語地看著他們倆如魚得水,在各種界外勢力當中穿梭自如時,還能互相拌個嘴,日常打機鋒調劑。

皇子出身的月也完全適應,只是有點無聊,一身黑袍的氣質顯得格外悚然。

而明顯比他們不擅長外交的新任魔法神,只在新堂文明的青銅巨人曼德拉斯和女巫之王貝奧多拉那邊多聊了一會兒,其他話題只有魔法的問題能讓他開動尊口,就算他是在場唯一一個能夠用每個文明的母語和人打交道的特例,其他人都是用方言術。禮儀習俗方面有羅蘭的轉述,沒有人出錯。

反正和在西琉斯擔任實權者的情況一樣,不需要去迎合他人,只有其他文明來拜會的份,所以在簡單地交往以後,席恩就來到了養子盤踞的餐桌旁,肖恩跟了過來。

法師投來尖銳的目光,挪開一步,卻沒有掉頭離去,這個史詩級的進步讓月、楊陽等了解他多麽傲嬌,看過他多次掉頭離去的人們揉了揉眼睛確定,欣慰不已——這兄弟倆終於有冰釋的跡象了。

“席恩,你可不可以讓莉過去住一段時間?”肖恩商量著問。

“可以,我正好想用她做實驗。”席恩一口答應,十分期待。

肖恩臉色糾結地放棄了。

席恩橫了他一眼:“怎麽,你們父女倆吵架了?”

“嗯。”肖恩郁郁地道,“我不知道怎麽教好莉,我想讓她去魔法學院讀書,她荒廢了那麽長時間,可是她還沒正式卸任魔王,萬一她學成了以後背叛人類怎麽辦?她現在情緒又不穩定,我不敢施加太過疼痛的血契禁制。”

這有什麽好煩惱的?席恩不可思議,血契禁制又不是禁魔的血脈禁錮或稍微厲害一點的元素詛咒,只是讓她動歪腦筋想召喚魔族的時候疼得死去活來而已,這不是理所當然的嗎?他弟弟不幹,他來!

有這麽寵女兒,教弟子的嗎?他對夏爾都沒有這樣!

四百多歲剛剛化形的時候,可憐的小龍曾經撕破一頁書——還不是故意的,龍爪力氣大,他暴怒的父親一反在意識海溫柔可親的形象,命令薩瑪艾爾補好一個圖書館的書,包括那些風化、保存魔法弱化只剩下殘頁和紙屑的書,做不到或做得慢就品嘗那些法術書上面的詛咒,這對還不太會用人手的古代龍簡直是強龍所難。最後還是幽靈管家奧瑪苦苦哀求,消氣的黑袍才回過神,想起孩子還小呢,相當於人類三周歲半,粗心了些(力氣大在黑袍看來不是理由),改成打掃,跪著擦地板,擦完了擦書架和天花板,全部手動,最多用上翅膀和飛行術。之後,薩瑪艾爾乖成了合格的法師學徒。

席恩又想起黑袍的入學測試,把學徒吊在離地面兩百米高的石像鬼上面,日曬雨淋各種摧殘三個月,期間要小心避讓經過的女妖和骨龍,睡夢中也不例外,死掉活該,骨龍和女妖已經不攻擊學徒了,頂多來去無形,叫聲穿透靈魂,骨龍體格大了點而已;自己學會凝水術和制造食物的法術,還要想辦法在被捆著的情況下吃到,忍饑挨餓是常有的事,被其他人搶奪也是常有的事;要目睹導師們怎麽把不開眼來挑戰的冒險家們用種種邪惡的法術淩虐而死,還要想辦法從法術和鬥氣的餘波中生存下來……這樣活過第一堂課的學徒,肯定是懂得敬畏強大殘忍的導師,又有正常反抗精神和競爭意識的黑袍學徒。

卓有成效,代代傳承。

不合格的都成了石像鬼上面風幹搖擺的幹屍,和後來的測試者掛在一起。

白袍們怎麽教育不聽話的學生?哦,對了,諄諄善誘,啰嗦不休,然後去抄寫一本魔法書——這算什麽懲罰!分明是恩賜!

更可恨的,肖恩還從來不抄,那些白袍老師也原諒他了。

席恩氣得燒心燒肺,差點一口陳年老血噴出來,只覺那些白袍養廢了他的弟弟!

氣昏頭下,他連測毒法術都沒用,就抄起一杯冰飲灌了兩口,沖口道:“肖恩,你十三段的死靈魔法一定不要荒廢,還有別的魔法也要學好。”

肖恩一怔,滿心溫暖,拿過兄長手裏冰涼的藍莓汁,換上一杯熱紅茶:“席恩,你不要喝冰的,這杯熱。”

席恩冰冷的銀瞳不自覺地微微軟化。

其實他明白,嫉妒什麽早就是時過境遷的情緒,讓他堅持不懈地探索魔法世界,闖過黑袍一次次殘忍考驗的,早已不是那些幼稚的情緒,反而是對弟弟不變的親情,由此衍生的憎恨,想要活下來的執念,對魔法的追求和渴望。

後來隨著旅法師的生涯,看到文明的脆弱,宇宙的殘酷,眾神的強大,被混亂神毀滅的世界,秩序之環失去的初衷,其他文明的掙紮,那些盡責又早夭的世界之相,無數為了拯救自己世界拼命的種族,有元素精靈告訴他的事跡,也有一部分是他的經歷……再回首他的家鄉,艾斯嘉那已經到了盡頭的歷史,想到一代代法師的守護,神代消亡的輝煌文明和恥辱冤屈,曾經在戰爭和侵略者踐踏下死去的生命,叛逆法師沈重的責任,他就覺得,相比這一切,他個人的一點痛苦微不足道。在命懸一線的世界,在無數哀嚎受難的生靈和掙紮求存的眾生面前,都不重要。

但是時至今日,他依然不想被肖恩比下去,不想輸給任何人,這份對於魔法力爭絕頂的決心,永遠不會改變。

突然,席恩註視弟弟手中的酒杯,仿佛透過清澈透明的液體,看到無形的震蕩。

“肖恩,你聽見什麽了嗎?”

“沒有啊。”

棕發青年不禁擔心,“席恩,你沒事吧?”

這時,大地軍團的領袖曼德拉斯從另一頭走來,行了個新堂文明的禮節:

“魔法神,打擾了,秩序之環十一環巫師領袖帕德裏安剛剛傳來通訊,邀請您近日去一趟寒冰王座。”

肖恩松了口氣,原來不是席恩的錯覺,隨即又有些擔憂地看向兄長,他已經從月那裏了解到,隨著新神身份的公布,一些想要探索成神奧秘的界外野心家也會蠢蠢欲動。

席恩倒是有些好奇,他還是第一次感受到剛才那種仿佛純然理性,不帶一絲善意也不帶一絲惡意的思波。

那些十一環大巫師對幻想界的架構和完善到什麽地步了?

他點頭,喝完最後一口紅茶,白瓷杯從宛如接骨木白花的手指放下,與茶碟發出清脆的叩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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