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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八十五章 覆仇之路(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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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著鏡子,兄弟倆相處了四年。

對肖恩來說,這樣的日子並不痛苦,甚至可以說是巨大的幸福,以前想都不敢想的奢侈。問題是,他看都看不到兄長,唯一能看到的是席恩開始給他投影出來,帕西斯他們的覆仇經過。

精彩紛呈,連諾因等人也看得目不暇接,目瞪口呆。

戰神肖恩·普多爾卡雷的死以宮殿失火處理,包括當夜在場的布修等人,英雄王科爾修斯因臨時離席逃過一劫。菲莉西亞等人當然明白真相,忍辱負重,硬生生咽下了這枚苦果,在珂曼家勢力的幫助下,魯西克、瑪麗薇莎、安迪和華爾特四人當夜逃離聖域,前往自己的領地。

因為世界之相有長老們所下的禁錮,無法離開聖域的範圍,連帶帕西斯也選擇不走。作為牽引四個師兄姐的人質,他們暫時還不會有殺身之禍,不過未免夜長夢多,帕西斯利用英雄王公主羅莎米亞對自己的愛意,強行占有並控制她,做了新王朝的駙馬,還因為克制不住恨意,婚後強逼她打掉了他們第一個孩子。

“他也不用做到這種地步吧……”看到這裏,諾因忍不住厭惡之情。

其他人無言以對,莉莉安娜不忍卒睹地掩面。

「席恩,求求你,阻止帕爾!」肖恩一次次哀求。

「為什麽阻止?他不是幹得很開心嗎?你的笨徒弟長大成人了,你應該高興。」席恩只當看戲,「嘿,你的女兒居然還去勾引卡修,真不愧是你的養女,天真得像一罐招引蒼蠅的蜜糖似的,英明的精靈王怎麽會有這樣的女兒?不愧是被瑪格蕾特染指過的變種。」

的確……拉克西絲等人已經看得快要暈過去了。

身為世界之相,即使菲莉西亞不做這種多餘的事,她也是不會死的呀!

「這就是恨,我的弟弟,痛苦嗎,悲嘆嗎,這場愚蠢的狂歡。」席恩輕輕笑起來,仿佛只有沐浴在人類的惡行中,才能體會到衷心的愉悅。

另一方面,華爾特跑去貧瘠的西方招兵買馬;安迪進入北域,成立商會,利用貿易囤積補給物資;瑪麗薇莎以塔拉斯為基地,向南方聯盟擴展勢力圈;魯西克主要負責情報操作,下對上的敷衍和上對下的籠絡,以及橫向的聯系,金錢流通和人員運輸。

「老實說,他們真的好天真,如果不是我多方照顧,他們早就變成幾具漂亮的枯骨了。」席恩評價,諾因等人深切認同,只有華爾特等人還以為自己的計劃很順利。帕西斯的做法雖然狠毒,但還算自保,而菲莉西亞性命無虞;但魯西克等人的行為就純粹是找死了。

英雄王科爾修斯老謀深算,既然賜予他們東南西北四塊領土,怎麽會不事先有備,當地全是他派去的官員,水深火熱。除了魯西克在奧斯曼帝國還有些舊識,其他三人根本是白手起家。但因為魯西克的皇子身份早已廢除,也沒有什麽信得過的部下,瑪麗薇莎等人更慘,要人脈沒人脈,要財力沒財力,何來機會?

除了天上送下來的機會。

可以說,沒有席恩派遣的惡魔鼎力相助,要錢給錢,要人給人,要死誰殺誰,無微不至,體貼備至,四人早就一個一個,死在了覆仇的開始,全盤覆滅。

而一旦魯西克等人玩完,以科爾修斯甚至能夠鏟除老同學的狠辣,身為女婿的帕西斯也不是不能下手,只剩下菲莉西亞一人,抵得什麽用。更別說,科爾修斯也對她產生了不軌之心,最後她會有什麽淒慘下場。反正長老們沒有規定,世界之相必須是完璧之身。

總算魯西克、安迪都是絕頂聰明的人,站穩腳步後,手腕也變得精熟練達,建立起真正屬於自己的勢力,但是因為起步太晚,最後他們還是采用了卑劣的手段。

華爾特在西方招兵買馬的行動一帆風順,畢竟只要有錢,為錢賣命的傭兵哪裏都有,但雇傭兵並不可靠,要打敗英雄王手下的精兵強將,還是要培養自己的強大兵力,這無疑難如登天。

身為趕走魔族的戰神,肖恩受到很多人的愛戴,但他長期缺席戰場,在軍中毫無根基。相反,英雄王科爾修斯功績蓋世,撐起聯軍的半壁江山,在各國廣受愛戴。何況他還有東方學舍的勢力,那裏的同學和老師都是他天然的盟友。

而區區民眾的崇拜,毫無作用。魯西克讓瑪麗薇莎重啟塔拉斯的奴隸市場,這裏曾經是聖域獲取兵源的黑色市場,已故的潔西卡和科爾修斯都從裏面分到過最大的一杯羹,服用狂化劑的狂戰士、受過殘酷訓練的戰奴、做過精神控制的囚犯……重新輸入輸出。由於新帝國成立後,情勢穩固下來,難民減少,魯西克、安迪和華爾特還從自己的領地抓人,往裏面主動塞人。他們做得是堪稱天衣無縫,也許連科爾修斯都沒發現,但怎麽逃得了席恩的雙眼,連帶肖恩和諾因等人也看得明明白白。

拉克西絲的心情極其覆雜,她知道這是魔導國成立的必然過程,是德修普王家和五大城的由來,但是她接受過的教育告訴她,魯西克等人的行為是不折不扣的亂臣賊子,她和她的王朝,都是從一個舊王朝的鮮血和屍骨,百姓的犧牲和淚水上建立。

肖恩就這樣眼睜睜看著熟悉的愛女弟子一個個面目全非,無所不用其極地借著“仇恨”之名,密謀顛覆這個剛剛起步,百姓期望長治久安的王朝。

如果不是肖恩早就瘋掉了,肯定被逼瘋。

「席恩,求求你告訴他們我還活著!停止這些事!」

「你這樣算是活著嗎?」席恩一句話打發他。

肖恩不敢想象,倘若他聽貝爾妲的話真的躲起來,或者隱居出生的小村莊,這大陸會變成怎麽樣,他的徒弟們最終會變成怎樣?

希莉絲難受地道:“老實說,給肖恩看這些東西,比後來席恩對他的覆仇更過分。”

諾因表情麻木,已經看得四大皆空:“二十六年撒手不管的債,有什麽辦法,指望席恩痛快點,接下來能手下留情吧。”

手下留情是不可能的,不過席恩確實很痛快,每次聽到肖恩的嗚咽,就有種辛勞還有點回報的感覺,因為他當“保姆”已經當得很不耐煩了,他每天都要給那幫小輩擦屁股,不得不照顧弟弟的徒弟們,已經嚴重幹擾了他自己的作息。

他剛剛完成了最後一件事,潔西卡的舊部越來越處境艱難,顧慮自己可能會有不測,潔西卡生前委托了忠實的部下代為管理家族和手下的軍隊。魯西克也順利和代理人接洽,但科爾修斯早就開始對潔西卡的黨羽出手,剪除她的勢力。發覺不妙,帕西斯果斷反水,以羅莎米亞為人質逃出宮,但他割舍不下菲莉西亞,還是席恩出手,解開菲莉西亞身上的禁制,讓這對小情侶出逃,帶走了潔西卡的餘部,和師兄姐們輾轉碰頭。

而會合後,六人通過散播科爾修斯密謀殺死盟主潔西卡,囚禁戰神,宣揚不打倒他會有魔族重新降臨的輿論,向全大陸強制征兵,正式掀起全國規模的戰亂。

大陸上兵連禍結,一個默默無聞的小村莊,總算從繁忙解脫出來的惡魔之王疲憊地籲了口氣,給自己泡了杯解疲的藥草茶。

「還不如一開始用菲莉西亞投靠東方學舍,通過她的公主身份拉攏各個異族,精靈王打下的江山遠比卡修穩固。只要借到特衛隊的勢力,直接暗殺了卡修,給他們的寶貝師父報仇得了,搞這麽一大灘爛攤子,簡直是另一場降魔戰爭,人口損失又會超過世界樹的調整極限,元素也會失衡,可能在戰爭中損毀的文獻我倒是都保留了,但人口比率低到一定基數下,會影響有法師資質的孩子出生,他們到底懂不懂……」大概是這場覆仇的狂歡實在太過愚蠢,地獄之主都有點審美疲勞,終於忍不住跟弟弟碎碎念起來,和諾因、拉克西絲的想法不謀而合,還比他們更深謀遠慮,憂國憂民。

「算了,我跟你說這麽多幹什麽。」

「席恩!」

席恩再次切斷和孿生弟弟的聯系。

既然帕西斯等人羽翼已豐,之後就用不著他再操心,他開始很少投影。

在安靜下來的空間裏,兄弟倆最後相處的半年,外界風起雲湧,血海翻騰,在這個不為人知的小世界,肖恩卻獲得了久違的安寧,諾因等人的心情也隨之沈寂下來。

肖恩依然看不到血緣的另一半在做什麽,但他可以聽見沙沙的寫字聲,蘸墨時筆碰到墨水瓶的輕響,書本的翻頁聲,卷軸的絲帶滑落的輕響,燭火偶爾爆裂的聲響,還有奇異的,像是很小的動物拍打翅膀的聲音,肖恩分辨不出來,他猜測可能是蝙蝠。

直到窗外傳來清脆的鳥鳴,一點點從清寂轉為喧嘩的人聲,並不很熱鬧,似乎這位惡魔之君,地獄之主隱居在一個相當偏僻的小村莊裏。

每一夜,都是這樣的重覆。

“他從來不休息嗎?”諾因驚訝。

聽到鄰居的敲門聲,棕發青年會拉開椅子起身,拖著有些倦乏的步子去開門,和淳樸的村民進行溫和簡短的對話,托趕集的人去城裏的煉金術師公會交換材料和成品,再購進生活用品。空餘的時間,他都撲在魔法上面,要麽看書要麽實驗,三餐的時間被壓縮到最短,午間似乎會小憩一兩個小時,因為只有這段時間,所有的聲響會止息。

終於有一天,羽毛筆的聲音停頓,蜜色的手指輕輕敲擊鏡面,傳來略帶疲倦和沙啞的清朗男聲:「恭喜,你的弟子們快要打到王都了。」

「席恩,讓我看看你。」肖恩情不自禁地道,語氣帶著強烈的渴望。

「看我幹什麽?」席恩一怔,眼底浮起厭惡,「我不想看你,肖恩,我看夠你了。」

也許是詛咒吧,即使他轉移到了肖恩的身體裏,孿生感應還是透過靈魂如影隨形,讓他在夢裏依然看得到肖恩,區別是,現在肖恩身處的只有混沌。

……這樣很好,他終於不會夢見弟弟被愛包圍,身邊總是出現各式各樣的人了。

隨手拿了塊毛毯蓋在身上,席恩趴在桌上,沈沈睡去,眉間的褶皺微微散開,一只幼龍飛了過來,小小的翅膀好奇地剮蹭著鏡子的紋飾。

肖恩和諾因等人都看不到這個情景,卻聽見一聲含糊的低語:「法娜……」纏綿如黑暗裏的陰影。

法娜?人人豎起耳朵:夢話嗎?

證實是夢話的,是長久以後窗外響起的啁啾聲,和一聲“阿嚏!”

他打噴嚏了嗎?眾人面面相覷,覺得有點好笑。

席恩在心裏詛咒,彎下腰去拽掉在地上的毛毯,因為他現在用的是肖恩的身體,又出於一個考量,他沒有穿一貫的黑袍,居然感冒了,不過摸摸額頭沒有發燒,肖恩的體質確實好,他自己的身體總是伴隨著高燒、咳嗽、吐血、無休止的病痛,而使用換魂術後,每天都是無與倫比的美妙天堂。

看在這點份上,他難得對弟弟有了和顏悅色的心情:「肖恩,要不要看看外面的景色?今天就不讓你看那堆烏煙瘴氣了。」

「席恩,法娜是誰?」肖恩在意地問道。

「……」

包括諾因等人在內,人人清清楚楚聽到了含糊的咒罵聲,一個字也聽不清,但是其中的暴怒之意,卻比任何痛罵更鮮明激烈。

從那以後,肖恩再沒辦法從鏡子另一邊聽到一點兒聲息,徹底被關了禁閉。

這家夥是笨蛋嗎?快要悶出病的拉克西絲等人抱頭哀嚎,不過席恩這家夥原來是個死要臉的男人。

不知過了多久,混沌被撕開,眼前的景物旋轉著,似乎有一只手拿著他所身處的鏡子,讓他看清四面八方。

這是一間普通的農舍,家具簡單而粗糙。唯一不會在平凡人家出現的只有堆在各個角落的書籍卷軸,看到那些書,諾因直了眼,可惜席恩轉動得太快,只能憾恨地去看幾只扔在地上的酒瓶……等等,酒瓶?

透過木制窗欞,他們可以看到一個小小的院子,那裏有個土堆和墓碑。

「貝姬的墓。」

席恩輕聲一嗤:「你的青梅竹馬差點被你家卡修鞭屍,看在她對我有用,我把她埋了。」

「席恩……」

諾因敏銳地發現因為孿生感應,席恩過的完全是兩人份的人生,那麽肖恩的親朋好友,對他都有非比尋常的意義。

這對雙子的糾葛,簡直剪不斷理還亂了。

說完那句話,棕發青年明朗的聲線不再有絲毫人性的波動,剔除了這段日子所有的情緒起伏,而肖恩四年來,除了第一次看到身邊的景物,終於得以和自己的孿生兄長面對面。

他和他一模一樣,就像他們從未分別,他也從未毀容或經歷過一切殘酷的往事,披散的棕發鍍上夕陽金紅的色澤;明朗的俊容上掛著神似弟弟的笑意,略略帶了點厭倦,一點疲憊,宛如一個失意的隱者,然而對上哥哥的眼睛,肖恩的心裏打了個突。

他琥珀色的眼眸深藏著驚人無比的力量,註視他的眼神宛如有無數猙獰怪物在身邊咆哮嘶吼,無邊無際的屍骸在腳下腐爛碎裂——那是地獄般的眼睛,最可怕的是他非常冷靜。

他不暴戾,不迷茫,也不狂亂。

就像在血海中漠然走過,用人骨堆砌王座和冠冕的地獄之主,把世界放在法術臺座上稱量,將一切事物揀選做材料的法師之王。

這種冷靜,比瘋狂更令人恐懼。

諾因等人也如墜冰窟,心臟凍得麻痹,肖恩從頭冷到腳,終於意識到他的半身變成了什麽樣。

「看著哦,肖恩。」席恩柔聲道,斂去了黑暗的琥珀色眸子瞇起來的模樣和他笑起來一模一樣,「我可是把頭等席留給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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