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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三章 談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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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晚外頭真吵呢。”

拉過一名濃妝艷抹的妓.女,希頓商會長問道:“香香,怎麽回事?院子裏好像鬧哄哄的。”

香香尚未開口,周圍好幾張嘴就忙不疊地叫起來,希頓差點聽不請楚,好容易弄明白原來是有人在附近打群架,其中一個“很帥很帥穿著青色鎧甲的騎士大人”正好跌進春香院的後院,還把一堵圍墻撞塌了,卻連句道歉也沒留下就溜了。眾妓.女都惋惜得沒命,連誇那幾位“騎士大人”多麽帥氣多麽威風雲雲。

“哦,埃特拉的龍騎士也墮落了嘛。”

哄走一幫七嘴八舌的女人,希頓自言自語。他對座有著亞麻色頭發和灰色眼眸的男子沒有聽清,挑眉道:“你說什麽?”

“沒什麽。”

“龍來了。”

“嗯?”八道視線集中到說話的紅發青年身上,夏亞喜道:“維烈,你醒啦?”

維烈點點頭,表情卻缺乏明晰,又閉著眼,更像是剛剛睡醒。貝姆特拍拍他的肩,將一杯早就準備好的白水推到他面前,溫言道:“來,先喝杯水提提神。”

“兄弟,你正走向一條危險的路。”

看到傭兵王對部下關懷備至的模樣,希頓冒出一句。

“放心,我的性向正常的很。”

“是嗎?正常的男人會趁另一個男人喝茶的時候偷偷撫摸他的發帶嗎?”把貝姆特拼命打死結的動作看成另一種行為,希頓打量維烈清俊的五官,露出暧昧的笑容:“不過,我也不是不理解你的心情……”

“你想打架嗎?”

希頓沒有回應貝姆特的挑釁,反而是他身旁一個十三四歲、做護衛裝束的少女柳眉倒豎,將短劍的環扣弄得哐啷作響,大聲道:“打就打,誰怕誰!”

“噢,親愛的夏儂。”商人立刻像只受驚的小鹿般跳起來,“別緊張,我只是和貝迪鬧著玩的!”夏儂將信將疑:“真的嗎?”希頓點頭如搗蒜:“當然!你不相信哥哥嗎?”夏儂這才將手移開。見狀,希頓長長松了口氣。

“她就是夏儂?”貝姆特很意外,端詳少女,努力將這張臉和記憶中裹著尿布的嬰兒重疊在一起,“……不像。”

“廢話,你最後一次見到她,她還在繈褓裏呢。”希頓愛憐地摸摸妹妹的頭發。

夏儂臉現困惑,目光游移在義兄和素未謀面的青年之間,另一邊的夏亞也是一副摸不著頭腦的樣子,只有維烈滿不在乎,悠悠哉哉地喝著熱水。

當今五位城主裏,東西中三城城主的少年時代都是一團迷霧。雖然他們並不刻意隱瞞自己寒微的出身,也從不提起。加上三人目前的高貴身份,沒人敢當面詢問,只能旁敲側擊。

比如東城城主羅蘭·福斯,許多人認為他超凡脫俗的容貌和優雅溫文的談吐不可能是出生於平民,應該是某個貴族的私生子,對這些阿諛奉承羅蘭總是笑而不答,於是有人去問和羅蘭戎征多年的幾位將軍。可是和羅蘭認識最早的「金色死神」伊芙每次一聽見這種采訪,就第一時間躲得不見蹤影;羽族將軍席斯法爾則是一句老話“我記憶不好,全忘光了”;唯有大粗漢馬爾亞姆最好擺弄,幾杯熱酒一下肚就話匣子全開,什麽“羅蘭從小就是個天仙絕色的美人啦”、“他跳舞跳得可棒了”、“唱的歌更是頂呱呱”、“他還差點嫁給我做新娘子呢”等等不知所雲的醉話一籮筐一籮筐傾洩而出,問的人自然一句也不信。

聽聞此事的東城城主以雷厲風行的速度組織了“馬爾亞姆·麥斯韋恩酒後失言調查委員會”,幾名擁有權威資格的醫師出堂作證,用一堆繁覆的數據證明馬爾亞姆將軍在發表講話時體內的酒精含量已經超過95%!整個在發酒瘋!所有的采訪記錄統統不作數,一律銷毀!

而諾因和貝姆特的情形相較就好一些。雖然極端重面子的德修普王家千方百計掩蓋諾因的私生子身份和一切不名譽的過去,但無孔不入的狗仔隊們發現,只要花錢買通“好說話”的財務部長吉西安·凱曼,那炒作的素材是要多少有多少,只是真實度方面就很讓人懷疑了。

後來那位毫無為人臣子自覺的宮廷法師長覺得光說還不過癮,開始高價出售從“諾因王儲用過的牙刷柄”到“諾因王儲如廁過的馬桶”之類他主子的日用品,也不怕遭天譴。然而看在銷量異常棒和大批書籍進貢的份上寬宏大量的諾因王儲居然一聲不吭,睜只眼閉只眼,直到聽說部下打算出售“驚爆!諾因王儲首次女裝版——王立學院第一百十七屆戲劇公演《精靈少女丹蒂露絲》記念照”時,才終於火山爆發,聯合了另一位忠心耿耿的心腹軍務長雷瑟克·尤耶對不知何謂節制的法師長進行“再教育”。當天激烈的戰火毀掉了半座行宮,以正義的“王儲聯合軍”險勝告終,因為那張照片成為激戰的炮灰了。但是狡猾的法師長早就用魔法成像術偷印了許多份,超額賣出,大賺一筆(搶購的人無一例外是男性),使得女裝版的諾因成為全西境男子的夢中情人。從此他老是不明原因地惡戰、起雞皮疙瘩、打噴嚏,去看病又看不出半點毛病來,笑壞他兩個部下。

最後一位,西城城主貝姆特·瓦托魯帝,是三人中唯一擁有本來姓氏的人。按照艾斯嘉大陸的習俗,平民沒有姓氏;貴族和商人繼承父親的姓和家業;階級最高的王族同時繼承父系和母系的姓氏,因此王族通常有兩個姓。但諾因的母親是平民,沒有姓氏,他中間那個姓據說是自己取的。而羅蘭自然是繼承了他妻子的姓。

所以照道理,應該很好推算貝姆特的出身,但人們卻不能肯定。因為那個姓氏——瓦托魯帝,是個已經消失的姓氏。曾經的魔導國首席商會,十四年前被滅門的古老家族。而貝姆特·瓦托魯帝,也應該是一個早已不存在於世上的人的名字……

“你還沒向我的部下自我介紹呢。”瞥見夏亞疑惑的表情,貝姆特提醒對座的人,“——七姐夫。”

夏儂和夏亞的眼睛剎時瞪得比銅鈴還大。

希頓苦笑道:“把那個七字去掉吧,畢竟你也只有我一個姐夫了。”貝姆特默然,灰眸劃過一縷苦澀。

“首首首領。”夏亞吞了口唾沫,結結巴巴地問,“請請問你有幾個姐姐?”

“十個,我是獨子。”

“真的?她們在哪裏?”夏亞興致勃勃地追問。貝姆特臉色不變,解下佩劍閃空放在桌上,淡淡地道:“想見她們,容易,拿這個抹下脖子就行。”大神官嚇得不敢再開口。

希頓眨眨眼,臉露詫異,隨即斂去,朝夏亞和維烈友善一笑:“失禮了,我的名字你們已經知道了,這位是我妹妹夏儂,十四歲,請多指教。”

夏儂神色古怪地盯著紅發青年的臉,好似沒聽見兄長的介紹,餘人以為她是頭一次瞧見這麽英俊的瞎子,覺得稀罕,沒有在意。

“我是夏亞·典恩,伊斯法大神官,今年十七歲。”夏亞輕快地道,想了想,補充了一句,“哦,還有‘泥十字’傭兵團長。”貝姆特咬牙糾正:“是‘逆十字’。”

希頓笑了笑,轉向另一人。維烈輕輕放下茶杯,動作溫文含蓄,一如他的微笑:“我是維烈,為了報恩暫時跟隨老板,正職是吟游詩人,興趣是挖寶,在伊斯法軍的職務是…雜工吧,對不對,老板?”他不放心地詢問一旁的雇主。貝姆特一字一字道:“是·會·記。”

“哦,是會記。”維烈立即改口。

“你們硬要當雜工和泥水匠我也沒意見!”貝姆特翻了個白眼,轉回希頓,“言歸正題,姐夫…不,希頓,我已經明確拒絕你了,你又用故人之情把我硬拉到這種地方做什麽?”說著,他厭惡地環視摟著鶯鶯燕燕的嬌客們,語氣低沈下來:“我不喜歡這種調調。”

“這可不像一個強盜頭子說出來的話哦,貝迪。”希頓調侃,見青年不同尋常的惱怒表情,他斂去嬉色,認真地問:“怎麽回事,貝迪?”

“沒什麽。”貝姆特抿了抿唇,避而不答。

“……抱歉。”希頓會意,無意識地整理領巾,這是他局促時的小動作,“當年的事我不是很清楚,所以不小心說出一些不謹慎的言語,請原諒。”

貝姆特註視他,浮起一抹惡作劇的笑意:“這也不像一個厚臉皮的商人說出來的話哦,姐夫!”

兩人一齊笑出聲,淡淡的不快煙消雲散。

“好罷,咱們談正題,說完就走,這裏畢竟是博爾蓋德的地盤,即使我把你藏在‘這種地方’,天亮前也肯定穿幫。”

希頓灰色的眸子射出銳利的目光,直視西城城主,“貝姆特,你真的不再考慮一下嗎?對瓦托魯帝家的產業我遠比你清楚,以那十六座雷姆利亞鐵礦山的規模,哈梅爾商會絕對承擔不了。我的商會本來就以采礦和武器制造起家,給你的價格也公道,人手和器械更是隨你開口,為什麽還要猶豫呢,我親愛的小弟?如果是擔心誠信方面的問題,那你就多慮了。商場上競爭金主是再正常不過的事,就算博爾蓋德這次一定會生點悶氣,但只要下回你帶著別的合同向他招招手,那老家夥馬上又會飆到你面前,待你親熱得活像你是他的再生父母。”

“換作你也是如此?”貝姆特不無嘲諷地道。希頓泰然自若地點頭:“當然,我也是商人嘛。怎麽樣,貝迪?你還是不肯嗎?”

貝姆特沈吟良久,緩緩道:“希頓,我曾聽過一些傳聞,希望你幫我證實一下。”

“好啊,說來聽聽。”

“正如凱曼商會的榮譽會長,背後靠山是中城的諾因城主,據說你的商會也有某位大人物撐腰,而且時日不少,從他還是個白手起家的傭兵時你們的合作關系就開始了——有這回事嗎?”

“確有此事。”希頓笑了,笑容坦率而溫暖,“我明白你的顧慮了,但我是個商人。我投資羅蘭·福斯,只是因為他有那個價值,而他現在也回報我了,證明我眼光無誤。再說,我不止看中他一人,我也在你身上下過不少本錢啊,貝迪。”

“什麽!?”貝姆特這一驚非同小可,怔了會兒,他喊道,“啊——難道推薦我進翔鷹戰團,後來賣軍備給我的都是……”

“都是我,誰叫我們是一家人呢!不過發信通知我你難處的是那一位,因為當時我以為你死了,沒想到……”希頓燦然一笑,“你的命可真硬啊,貝迪。”

貝姆特輕哼,心裏卻有點動搖了。他仍然不相信希頓與東城城主之間的關系真如他所說的那麽單純,但既然知道對方是他的大恩人,又是親如兄長的姐夫,總不好拒絕得太硬讓他下不了臺,左思右想找不出適當的措辭,貝姆特靈機一動。

“維烈,你給我姐夫說說我的難處!”他用力一拍“會計”的背部,大方地轉移交涉權。

希頓和夏儂一怔,以異樣的目光打量那個被一口水嗆住喉嚨,咳得萬般痛苦的青年:“咳咳,說什麽啊,老板?”

夏亞代為回答:“首領要你說他的難處。”

“那你的意思是婉拒咯?”維烈看看神色尷尬的雇主,再看看一臉平靜的商人,沈吟片刻,道:“老板,其實我讚成你和希頓先生簽約。”

“什麽!”貝姆特和夏亞錯愕地瞪著這個“叛徒”。

希頓眼中喜色一閃,他早就看出這個青年對貝姆特有相當大的影響力,他點頭了,這筆生意或許有希望。

“為何?”貝姆特果然馬上鎮定下來,認真詢問。

維烈的食指在桌上劃出虛線:“理由有三:一,就如希頓先生所言,他的商會在采掘和冶煉方面是行家,把礦山交給他,再合適不過。以糧食、布匹、日用品、寶石和毛皮等輕工業為主要經營項目的哈梅爾商會恐怕無法勝任,到時一定得請一批專家指導,這筆開支就多出來了,不劃算;二,希頓商會出產的武器品質一向是大陸最好的,我們正好請他們負責雷姆利亞鋼的煉制,直接打造一批精良的裝備出來,也省得日後再找客戶,至於加工費可以從傭金裏扣;最後一點,希頓先生是老板你的親戚又是恩人,首先面子就比哈梅爾先生大得多,你把這筆生意讓給他,可以當作還人情,從此兩不相欠。”

“唔……”貝姆特舉棋不定,維烈說的這三點他已經考慮過,希頓的人情債在他的確是很大的負擔,能還清當然好,但問題是——

“不過,這裏還有個問題。”仿佛看穿貝姆特的想法,維烈很快補充道,“哈梅爾商會畢竟是我們合作多年的老顧客,這次若是讓他損失如此好的商機,我們實在難辭其咎。將來我們也有許多地方需要倚仗哈梅爾先生,他心裏有了這個疙瘩,表面不會怎麽樣,合作的誠意度卻會下降——所以我建議兩位商會長采取竟標的方式合攤這份合同。”

“竟標?”希頓本想說若哈梅爾商會不識相,自己的商會隨時歡迎加盟,卻聽見這麽個新奇的名詞。其他人也一臉丈二摸不著頭腦的表情。

“其實就差不多是你們說的合夥,只是份額不由金主協定。”維烈詳細解釋,“是這樣的,如果希頓先生和哈梅爾先生都願意承接這筆生意,我們就在一開始授予你們各自30%的股份,傭金也與股份等比例算。你們可以繼續協商,獲取對方的股份,爭取的股份超過10%,還可以省下訂金。剩下的股份,我們會邀請十到二十個小商會加入,分給他們,這樣你們就可以公平競爭。哦,還有我們會規定期限,以免耽誤了最重要的生意——是個兩全其美的法子吧?”

……的確是兩全其美的法子,尤其“美”了金主,他只要什麽也不做地在旁邊喝茶納涼,一邊看著眾股東在那裏爭得頭破血流,一邊數著越來越厚的鈔票就行了,多美啊!

但不可否認,這確實是個合理又聰明的提議。希頓不禁對小叔子的會計刮目相看,沒想到這個氣質像詩人的文弱青年有這麽精明的經濟頭腦,就連那人這趟也失算了——若是和哈梅爾商會合作,就無法同時獲得開采和轉售這兩個最可以暗中撈油水的項目。最有可能的情況,是貝姆特把采掘和冶煉的工作交給自己,加工和售出環節交給博爾蓋德,美其名是公平,其實是避免了成品的外流——說白了,雷姆利亞鐵就是統治者最眼紅的軍備啊!

“怎樣,希頓先生?”和貝姆特埋首商議片刻,得到肯定的答覆後,維烈轉向希頓,清俊儒雅的臉龐依舊掛著讓人看了就舒坦的謙和笑容。

思考未果的第二商會長擡起頭,表情不見絲毫猶疑。

“成交!”

他斬釘截鐵地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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