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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4章 記憶封印潰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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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只有三歲的小男孩蹲在河邊,捧起水洗著自己受傷的臉,“可惡!”他低低地詛咒,奶聲奶氣的童音裏全是怨毒,“可惡!這些低賤的家夥!”

聲音裏的情緒聽得流火渾身一顫,她從來想過這樣可怕的情緒會從一個這麽小的孩子身上傳來。這種怨恨有如實質的存在,一瞬間,流火甚至覺得男孩的四周都變得陰森起來。

[別生氣,趕緊把你懷裏的東西拿出來洗洗吧。都餓了幾天,趕緊先把肚子填一填。]男孩身後的女人像是習慣了小男孩的詛咒,只是提醒。

聽到這個女人的聲音,流火怔了怔。

很熟悉,不管是語調還是說話的方式都很熟,可仍是有一種別扭的感覺,卻又說不出來哪裏不對勁。

女人的話,小男孩沒有聽到。

他只是在洗,用冰涼的水鎮著火辣辣的疼痛。直到身上的傷口不再難忍後,這才從懷裏掏出一根蘿蔔,一根只有成人拳頭大小的白蘿蔔。

放在水裏,他仔細地清洗著,一點一點地清除上面的泥土。然後再送到嘴邊咬了一大口。

“嚓喳”一聲,蘿蔔被吃得缺了半個圓。

細細地咀嚼著嘴裏的食物,他滿足地瞇了瞇紅腫的眼睛。

[反正已經是偷,幹嘛不選一個大的。] 男孩身後的女人恨鐵不成鋼地道,[吃飽些,就能跑得快,以後也少挨些打!]

小男孩依舊沒反應。他只是一口一口吃幹凈蘿蔔,連苦澀的蘿蔔纓也沒扔掉。

吃完後,他摸了摸還是癟平的肚子,又在懷裏掏了掏。這次,他掏出一個比自己之前吃的蘿蔔稍稍大一些的蘿蔔。

[居然還藏了一個。] 男孩身後的女人笑了,[連我都沒有發現。]

看了看,小男孩抿抿唇,把這個蘿蔔洗幹凈,然後又收回懷裏。

他站起來,蹣跚著,一步一步地走著。

看著這樣的小男孩,女人伸著手似乎想說什麽,卻又什麽都沒說出來。

流火的心神有些恍惚。

現在的她忽然不急著去看那個女人的正面了,她有一種感覺,自己即使看到了也不會高興。

因為,她有一種不好的預感。

小男孩走了一會兒,終於來到一個房子面前。

一直跟在後面的流火以為他會直接進去,卻看到他看著緊閉著的大門,停住了腳步。

小男孩臉色忽地陰沈了下來,他的眼睛裏噴出的怨毒像是火焰般,連站在一旁的流火都覺得渾身不自在。

裏面究竟有什麽?

為什麽這個孩子會有這樣的表情?

小男孩一口氣沖到屋門前,舉起瘦小的拳頭要捶下去,卻在碰觸門板的那一瞬間,強行停住。他顫抖著,收回自己的拳頭,用比回來時更慢的速度來到屋子的一角。

這個屋子是木質的。

木質的屋子總會容易出現裂紋,此時,男孩所停留的角落裏就有一個裂縫!

男孩湊上去,看了一眼,臉色由之前的鐵青忽地變為煞白。他一口咬住自己的下唇,緊得才一瞬間,就將自己的唇咬住了血。

一直跟在小男孩身後的女人也湊上了那個縫隙。

她一看,便往後一縮。

流火並不想看裏面發生了什麽!

她知道,那一定是不好的事情。

可是,屋裏的畫面卻突兀地出現在她的腦海裏。

入眼的,就是一個蒼老的,滿是皺紋與老年斑的身子赤-裸著。與他緊貼著的,是一個年輕的身子,一個女人的身子。此時,她也赤-裸著。

兩人以最原始的動作相疊在一起。原本是生命的起伏,卻被這兩個完全不相襯的身子襯托得醜惡無比。

最重要的是,那個長得頗為好看的年輕女人身上滿是青痕,臉上布滿淚水。

那個年老的男人卻笑得志得意滿,緊緊地撕扯著女人的頭發,仿佛看到她的痛苦,他很開心!

不,他就是在享受著她的痛苦!

散落在他們旁邊的,除了淩亂的衣服,還有各種讓流火不寒而栗的東西。

帶著烏黑血跡的繩子,如嬰兒手臂粗細的棍子。而棍子的上頭還留有腥紅的火花!

自己明明沒看,為什麽會知道這一切?

流火身上發冷。

她一步步地往後退,縮在屋外的一棵樹下。

明明她什麽都碰觸不了,連陽光的熱度都感覺不到,卻仍是想以這種方式尋求一種安慰。

小男孩沒有離開,他就這樣怨毒的、眼珠不錯地盯著那個縫隙。

[別看了。] 男孩身後的女人嘆口氣,伸手捂住小男孩的眼睛。

可是她就像流火一樣,碰不到小男孩。

是的,她和流火就像是空氣,仿佛與這個世間隔絕了般。即使她們能看到這個世間的一切,卻無法參與其中。

就像是……一縷幽魂。

不知道過了多久。

也許只是一會兒,也許是半個小時,也許是更長的時間。

那個老男人出來了。那個年輕的女人也跟著出來,她緊緊地跟在老男人身後,微低著頭。

老男人不耐煩地停下,回頭扔了幾個錢幣給女人,不屑地哼了一聲,便揚長而去。

年輕女人恭敬地彎著腰,直到看不到老男人的背影,這才輕松口氣,蹲下-身子撿起那幾個錢幣。

還有一個哪裏去了?

她找了又找,好半天都沒看見,急得她團團轉。

“母親。”小男孩慢慢地從角落裏走出,艱澀地喊了聲。

年輕女人眼都沒擡,只專心找著自己遺失的錢幣。

終於,她找到了!

可是她很憤怒!起身,擡手,狠狠地給小男孩一個耳光,哪裏還看得出之前的小意奉承與傷痛。

“為什麽踩著我的錢!”她怒吼。

額角的青筋根根暴起,本來因為疲倦與疼痛慘白的臉在這一瞬間漲得通紅!

這一巴掌力道很大,打得小男孩一個踉蹌就倒在地上,連破爛的衣襟都開了。

年輕的女人沒管他,只小心地把錢幣撿起來,擦了擦放進懷裏。

才收拾好錢,她似乎就忘了自己剛才的行勁。

轉頭,她恢覆了平靜,語氣關切地問:“怎麽這麽晚才回來?肚子餓了嗎?”

年輕女人臉上因為激動滿布的紅色沒有退去,可她此時的平靜卻讓人覺得很恐怖。

剛剛那麽憤怒,甚至激動到有些瘋狂的人,現在居然輕聲細語,行止溫柔。這實在太不可思議了!

小男孩沒吭聲。

他似乎習慣了年輕女人前後截然相反的態度。

他只是冷漠地站著。

年輕的女人習慣了他的沈默,或者說,她完全不理會小男孩為什麽會這麽冷淡,只是自顧自地說,“這幾天家裏都沒有什麽東西吃,你一定是餓了。”她滿是歉意地向男孩道歉:“對不起,都是我的錯。是我沒有照顧好你!”

小男孩的頭更低了,因為他在看自己摔倒時,掉出來的那個蘿蔔。

女人也看到了,就在目前落在蘿蔔上的時候,之前柔順的表情忽地變得瘋狂起來。她踩著木屐“嗒嗒”地上前,一腳踩去。

水嫩的蘿蔔“啪嘰”一聲,爛了。“你這個雜種!你居然是跑外面偷東西吃!”

原本已經平靜下來的她又開始破口大罵,就像是個瘋子或是一個市井潑婦般,各種汙言穢語像流水般從她嘴裏吐出:“就是因為你的原因,武彥大人才會那麽狠狠地揍我!”她又是一巴掌甩去,打得坐在地上的小男孩臉上腫得老高,“不要臉的雜種,你怎麽不去死!”

瘋狂地打罵了一陣子,年輕女人終於累了。事實上,她的體力也很有限。剛剛經過那麽劇烈的運動,還被虐打,現在的她即使真的很憤怒,也沒多少力氣。

隨著力氣的喪失,她的理智似乎也回來了。喘著粗氣,她一腳踢去,將爛蘿蔔踢得遠遠的,仿佛是什麽臟東西似的,嫌棄地原地跺跺腳。

然後她慢條斯理地整理著自己衣服和頭發,將自己重新變得端莊後,微笑地對坐在地上的小男孩說:“抱歉。”

小男孩像是習慣了年輕女人忽變的作風,青腫得快看不出五官的臉上表情依舊漠然。

年輕女人疼惜地伸手,想抱小男孩,“來,我給你上藥。”

小男孩一揮手,將年輕女人推開。

年輕女人眼神一厲,似乎又要失控。她站在原地,怒瞪著小男孩,好一會兒才恢覆正常。“既然不要母親抱你,那你就自己進來吧!”她輕言細語地,就像真的是一個溫柔的母親般,喚著小男孩,“武彥村長剛剛帶來了好東西,我煮給你吃。”

說罷,她就進了屋子。

她沒有關心小男孩會不會進來,因為他一定會進來的,在食物煮好後。

小男孩仍是呆呆地坐著。好半晌,才呆滯地轉頭,看著那個自己偷回來、舍不得吃,現在變成一團爛泥的蘿蔔。

眼裏仿佛有什麽東西在漸漸熄滅。

[走吧。]男孩身後的女人聲音帶著憐惜。她轉過頭,看著小男孩,[不管怎麽樣,先吃了再說吧。你已經兩三天沒吃飽過了。]

這個女人轉過來的角度剛好面對流火,於是她的臉終於被流火看清楚了。

雖然此刻的她並不像之前那麽想去看清楚這張臉。

流火覺得自己該驚駭的,可她卻很平靜。

因為這張臉她很容易,她看了二十多年。

它並不算太出色,可細瞧,五官卻頗為精致。當然,熟悉她的人會知道,她長得最好看的便是眼睛,那雙總是帶著水漾般媚意的眼睛。可它長年被累贅的瀏海遮住。

哦,對了,她的嘴唇也長得挺好看的,但是很少人註意到這些。因為她的外表被那些長長的頭發弄得太糟糕了。

熟悉又陌生的聲音。

這是因為自己聽到自己說話的聲音,與真實的聲音是有區別的。

熟悉又陌生的背影。

這是因為很少有人會特別清楚自己的背後長什麽樣。

所以,那個跟在小男孩身後的女人就是流火自己!

究竟發生了什麽事?為什麽她會跟著這個小男孩?

腦中忽的疼痛欲裂!

流火痛得抱著自己的頭滿地打滾。

腦海中,仿佛有什麽東西破裂了。但是它很頑強,它並不想讓自己禁錮的東西潰堤,所以,那些原本該很熟悉的記憶仍被深深地埋葬著。

但即使只有這一絲絲的洩露,仍是讓流火記起了很多事情。

那個時候的她和閨蜜準備去吃牛排,卻被砸中。

黑暗來臨的那瞬間,她的眼光卻定格在一本漫畫上,那本名為《犬夜叉》的漫畫。

漫畫上,奈落正在臨死的前一刻。

就像是睡了一覺般,她莫名其妙地來到這個地方。

然後,她忘記了一切。

一醒來,她就綁在這個小男孩的身邊,離不開,掙不脫。

於是,她被迫學會這裏的語言,看著小男孩一天天地長大。

她就像是一個被關在時空中的囚犯一般,等待她的,只有寒冷與寂寞。

就像以前的她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來到這個小男孩身邊,現在的流火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回到記憶裏。

最為可悲的是,她只能眼睜睜地看著一切重新發生。

在流火痛苦的翻騰中,眼前看似真實的一切漸漸模糊,又逐漸恢覆清晰。

這時,這個被所有人,包括他的母親稱之為“雜種”的小男孩長到了七歲。

這天,他正在做飯,可他的母親卻突然發了狂,抽起一根帶著火的棍子追著小男孩狂打。

她很早很早之前就不對勁了,但這一次她的發作終於將自己陷入死境。

那根帶火的棍子將木質的房屋引燃了。

男孩的母親陷入火海!

被母親追打的男孩因為疼痛站在了門外,滿身傷痕、滿臉淚痕,臉上卻掛著笑。扭曲、陰森,甚至是痛快的笑!

雖然他面臨的將是無家可歸,將是饑寒交迫,可他卻笑得無比暢快。

因為那個女人從來沒有讓他有過一絲眷戀,就連他的出生,也從來不是那個女人的期盼。

“我叫鬼蜘蛛!”

已經十歲的男孩盯著旁邊正在捕捉昆蟲的蜘蛛斬釘截鐵地道。

聲音裏傳出的戾冷就連那些陌生的強盜都能品味得出。

他出賣了整個村子,只為了能變強。

他恨透了這裏的每一個人,他只想讓他們都死!

所以,他眼睜睜地看著強盜將這個村子占領,眼睜睜地看著村長的孫女被強-暴,然後用那根箭刺穿了武彥村長的眼睛。

他一點一點地在變。

他身上的人性,那些還殘留的美好漸漸消失。

他越來越像自己的母親,對這個世界充滿著瘋狂與恨意。

這個世界對他沒有一絲善意,他回報的也只有惡意!

沒有人知道他的寂寞,沒有人知道他每夜冷得只能自己抱著自己,縮在一角瑟瑟發抖。

不,還有一個人知道。

或許,不能稱為人。

她只是一抹虛影,一個始終跟在鬼蜘蛛身後的靈魂。

當流火看到鬼蜘蛛終於能和自己交流時,看到曾經的自己與鬼蜘蛛激動得彼此顫抖不休時,淚水終於流了下來。

那個時候的自己和鬼蜘蛛都太需要救贖了。

她沒辦法找到可以依靠的人,他也沒辦法找到能夠信任的人。

所以,他們的存在便是彼此的唯一。

彼此唯一的溫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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