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會蓉追了上來，看她狀態不佳也沒多說什麽，只說有事給她打電話就離開了學校。

葉昭昭沒有立刻回教室，只想一個人靜會兒。

以前她打架逃課是家常便飯，被多次叫過家長，但進入高中以來，這還是頭一次驚動他們。

而且還是以早戀的罪名，要寫幾千字檢討。

說出去有點可笑。

在這一刻，她發自內心的無比感激她的母親深明大義，一來就替她解決這樣棘手的難題，替她收拾爛攤子。

她讓她及時從剛才那場困局裏逃了出來，在眾人面前出聲維護她，沒讓她太狼狽，也沒舍得對她多加指責。

她忘了對她道一聲謝。

十幾年來，也第一次不帶偏見的對她有了點改觀。

葉昭昭擡手遮住強烈的日光，怎麽看都覺得路過的人在對著她指指點點，竊竊私語地嘲笑她，不由得加快腳步，只想遠離這噩夢般的一切。

出了致遠樓，她一路往操場走去。還記得在塑膠跑道上，她曾使小心機讓顧斐背過她；旁邊的籃球館內，他曾抱著她完成了甜蜜的雙人灌籃；而另一邊的圖書館，他們曾於許許多多悠閑的下午在這裏一起看書學習。

……

她曾無數次跟在他的身後凝望他的背影，而他往前走過一段路後，會刻意放慢腳步等她追上來。

這是他們每天共同走過成千上萬次的路。

處處都是他們曾留下的痕跡。

處處都是他留下的氣息。

葉昭昭閉上眼睛，不用去回憶，腦海裏就立即浮現出顧斐清晰的面容。

對著她時，有面無表情的，冷若冰霜的，似笑非笑的，還有溫柔寵溺的……

依舊是那樣的生動鮮明。

仿佛近在眼前，觸手可及。

十幾歲的少女，除了在她爸媽離婚時，第二次感覺到天塌下來了。

她的心好像被人從胸膛裏活生生挖走了一塊，血淋淋的空落落的往裏灌著風，風聲如濤，卷走她所有理智。

原來她也會這麽依賴一個人。

可是她的世界裏，以後再也沒有他了。

葉昭昭嘴裏發苦，雙腿像灌了鉛一般走不動路，她急需一點甜分維系身體機能。

路過小賣部時，她進去隨意買了一些水果糖。

反正早已錯過了上課時間，她就這麽不慌不忙的逛完了校園裏每一處角落，又坐在路邊的椅子上發了一節課的呆。

到後來，她也不知道腦子裏混亂的在想些什麽，什麽也不願再去想。

頭痛得仿佛下一秒就能炸掉。

她點開手機屏幕，看了眼上面的時間，距離下課還要五分鐘。

壁紙還是前不久剛換上的合照。

在C市旅游時，他倆雙雙站在銀杏樹下，她的頭輕輕靠在他的肩上，而他攏著她的肩。

她笑得比那天的好天氣還要明媚燦爛，旁邊的男生雖沒有她那樣大幅度的動作表情，但微翹的嘴角卻洩露了一絲他的心情。

葉昭昭抿抿幹澀的唇，緩緩擡手一一撫過屏幕上顧斐溫柔的眉眼，高挺的鼻梁，在冰涼沒有任何溫度的唇部停留片刻。

明明昨天還在一起的人，眨眼間就要分道揚鑣，從彼此最親密的伴侶轉為相見而不能相認的陌生人。

她想不通，怎麽也不能接受，也不願去接受。

她只覺得殘忍而絕望。

她想哭，但眼裏幹幹的，水汽全被太陽蒸發掉了似的，面部也麻木得哭不出來，只是悲傷聚攏在一起堵在她的五官各處，讓她崩潰，讓她難受得無法呼吸。

葉昭昭又趕緊擡手剝了一顆糖吞入嘴裏，水果甘甜的味道滋潤入喉，才讓她一點點緩了過來。

上午第四節下課鈴聲響起，教學樓裏的學生像一群群烏泱泱的螞蟻一齊湧了出來。她站起來，低頭避過熟人，往教室走去。

她現在暫時不想面對任何人，回答任何問題，她想再逃避一小會兒。

再一小會兒就好。

就這麽魂不守舍地走著，不知不覺，葉昭昭又去了她的老基地。

到了天臺頂樓，門已經被人打開過了。

她擡腳走過去，在角落裏，見到了另一個人。

一個令她躲避不及的人。

顧斐站在那裏。

朝她望了過來。

他在林敏走了以後回到了教室，心不在焉熬到了中午放學，一下課，就急急忙忙往致遠樓趕了過來。

想看看她現在還好不好，想向她道歉。

結果到了她的教室，怎麽找也不找她人，問了一個女生才知道，葉昭昭從出了辦公室以後就沒有回來過。

他心亂如麻，一時間抓不住任何思緒，混混沌沌到了天臺。

他再也控制不住久違的，折磨著他的煙癮。

顧斐手上夾著一只燃燒過半的煙，煙霧從她眼前飄過，襯得他的面容有些模糊。

他的樣子冷漠極了，仿佛又回到了剛認識他的時候。

讓葉昭昭覺得陌生。

遙遠的記憶被喚醒。

除了那次在地上看見的煙頭，這還是她第一次真實地看見顧斐在她面前抽煙。

他愁眉緊鎖，空氣裏充斥著煙草專有的刺鼻氣味，見她來了，將還在燃燒的煙頭在地上摁滅。

葉昭昭吸了吸鼻子，不知道現在該用哪種表情面對他，她知道自己應該馬上離開。

為了他，她不能，也不該再和他見面了。

這只是一個意外。

還記得昨天下午放學的時候，難得他比她下課早，在她的教室走廊外等了她好一會兒，兩人在原班同學的戲謔聲中離開。

送她回去的路上，她還因為吃醋開他的玩笑，野心勃勃地策劃著兩人的未來。

她以為擺在他們前方的，是一條光明坦蕩的開闊道路。

為什麽一切都在忽然之間變了樣？

今天和明天，後天，大後天……再往後，都只剩下她一個人了。

不會再有人等她了。

葉昭昭一見顧斐，情緒完全崩掉了，她的眼圈開始泛紅，卻強忍著不願讓他看見。

她需要堅強，需要理智和冷靜，不能再讓他為她擔心。

她要讓他知道，沒有他，她一個人也可以過得很好。

她不在意。

葉昭昭想轉身離開，但她遲疑了一瞬。

這也許是兩人單獨見的最後一面。

今天上午鬧出那樣大的陣仗，他們都沒來得及好好說上一句話。

她還沒有和他正式道過別。

對，原諒她打心底裏不願意用分手這個詞。

她只想把這當成短暫的分別。

只是短暫地放下他。

葉昭昭低斂眉眼，慢吞吞移步走了過去，從口袋裏掏出最後一顆糖遞給他，繃著臉平靜地說，“別抽煙了，味道太苦。”

顧斐擡頭沈沈看了她一眼，半晌，伸手接下來。

透明閃光的薄薄糖紙下，是一顆橘黃色的水果硬糖。

好巧不巧，他也曾在這兒送過她一顆糖。

也是橘子味兒。

他將這顆糖狠狠攥緊掌心，堅硬的棱角硌得他掌心發疼，卻抵不上他心裏萬分之一的痛楚。

他想安慰她，卻發現自己做不到。

他沒有任何資格，也沒有任何立場。

因為追根究底，讓她現在這麽難過的那個人是他。

顧斐忍了又忍，無奈收回了稍稍擡起想要去觸摸葉昭昭頭頂的手。

現在的情形，再堅持下去，也不會有結果。

還會把她推入更萬劫不覆的困境。

就像在爛泥譚裏搖樁——越搖越深。

他早該明白的，這件事從不在他的掌控範圍之內，他還沒有能力去反抗，去改變這一切。

正是因為先前他太天真，將所有事情想得太簡單，才招致了一場前所未有的滅頂之災。他為了保護她而修築的城墻脆弱得不堪一擊，轉眼只剩下斷壁殘垣，觸目驚心。

他必須克制自己，不能再意氣用事。

顧斐惻然，潤了潤長時間未說話的喉，一開口卻還是沙啞的，“謝謝。”

葉昭昭用一只手偷偷握住給他遞過糖的不停顫抖的手，因為極力壓抑著內心的真實情緒，全身控制不住地顫抖痙攣。

她對著他緩慢地轉過了身，頭也不回地往前走去。

一轉身，她再也忍不住淚流滿面，大顆大顆的淚水源源不斷地從她的眼眶裏溢出來，順著臉頰往下滑。

滴到地面上，再滲進水泥裏，直至消失不見。

沒有撕心裂肺，甚至寂靜無聲，大概醞釀已久，卻又來勢洶洶。

她從來都不知道自己的淚水儲存量有這麽的豐沛驚人。

就像黃河開了閘，一波波急湍湧流擋也擋不住。

就像連續下了幾月的大暴雨，洪水泛濫成災。

雖然沒有明確說些什麽，但他們都知道，他們之間已經結束了。

再糾纏下去，雙方都會受傷。

他們在一起，已經沒有了原來的快樂，取而代之的是無盡的痛苦，以及愧疚自責，還有，自卑。

顧斐聽了寧會蓉的那番話，他無法忽視，內心深處因家境滋生出的自卑。

以前他也有過這樣的淡淡情緒，但被他隱藏得很深，現在卻強烈得無法置之不理。

他的確還配不上她。

給不了她任何實際意義上的東西。

他要對她負責，也要對父母負責。

這一生還很長，誰也拿不出一個結果。

現在說什麽都是在開空頭支票。

如果非要問，那只能說，繼續往下等。

……

等到了平安夜那天晚上，葉昭昭收到了一份意料之外的禮物。

還是宋思遠不辭辛苦，特意大老遠跑來她的住處拿給她的。

但她隱隱覺得，也許是顧斐送給她的。

葉昭昭也不知道為什麽她會突然間生出這樣莫名其妙的荒誕念頭。

也許是因為宋思遠從不會這樣大費周章來給她送禮。

猜測之下，她問了宋思遠，宋思遠沒肯多說，只說是替人辦事。

那麽答案就很確定了。

葉昭昭動了動手指，猶豫著是要拆開看看還是原封不動退回去。

他們有多久沒見過面了？

讓她好好想一想。

結果也才半個多月而已。

她怎麽覺得有一年那麽久。

一中也不算大，多走幾圈總能走到頭，兩棟樓之間也才隔了大半個操場。

所有學生上下學的時間是一樣的，每天走的路線也就那麽幾條，活動的場所也就固定那麽幾個，怎麽能和他連一次面也碰不上。

葉昭昭想見一個不想見的人，或許是她的想法太過矛盾，終是沒能再見到。

經過這麽長的緩沖時間，她以為自己不會再因他而產生任何情緒波動了，卻在想到這有可能是顧斐送給她的禮物時，冰凍已久的心又再次劇烈跳動起來。

她坐在沙發上，思考了許久，還是抵抗不了潘多拉之盒的誘惑，動手拆開了那份包裝精美的禮物。

撕去所有包裝紙，入目是一罐星星。

她一開始以為是顧斐送給她的禮物，但細想之下，他怎麽還會在這個時候給她送東西，給她不可能的暗示。

以他的性格，也不可能親自動手去折這些小玩意兒。

更何況，細看之下，她發現這罐星星和她去年聖誕節時送給他的一模一樣。

不管是玻璃罐的形狀，還是那些星星的顏色。

葉昭昭記得很清楚，去年這個時候，她曾蠻不講理地要求顧斐明年必須送她一份更貴重的禮物。

他只模棱兩可地說，“明年再說。”

原來轉眼已是第二年了。

真好啊，現在他把她曾經送給他的禮物，連著她的心意原封不動給退了回來。

她因為好奇心打開了潘多拉的魔盒，裏面盛著的果然是滿滿的災難。

這就是他遲來的答案嗎？

親手打碎她的最後一絲希冀。

讓她別再對他，對他們二人再抱有任何期待和幻想。

真他媽追求儀式感，追求對仗工整。

真不愧是一位有著強迫癥的理科大神。

葉昭昭以為沒有正式說分手，兩人就有再繼續的可能，在她心裏，他們現在還是不明朗的關系狀態。

她等得到畢業那一天。

在時機成熟以後，他們還可以再重新開始。

但不幸的是，從現在起，她正式被甩了。

在被單方面告知的情況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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