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昭昭並沒有完全被酒精麻痹，她潛意識裏知道手下揉捏的是人，而不是她家中的貓。

貓當然不會說話，她還沒醉到那個程度。

她不過就是想借著醉酒撒潑，來個翻身農奴把歌唱。

但如果此時她再清醒一點就可以發現顧斐的眼神漸漸變了味。

顧斐沒有回應葉昭昭的要求，他捉住那只不斷在他耳畔作亂的手，趁她醉酒向她丟出無法拒絕的糖衣炮.彈：

“小朋友，接下來，我說的每一句話，你要跟著說第一個字。”

葉昭昭半醉半醒間，不明白顧斐想要做什麽，她還是乖巧點了點頭。

誰料到顧斐一出口就語不驚人死不休，告白得毫無征兆。

他用仿佛浸在蜜糖裏的聲音，對著葉昭昭極慢道，“我喜歡你。”

“什、什麽？”

葉昭昭雙眼大睜，瞬間酒醒了大半。

如果可以的話，她當即就想給面前的人一大耳刮子。

——來確定眼前的一切是不是夢。

她還沒從激動狂喜中回過神來，顧斐就示意她接下第一個字。

葉昭昭這才小聲慌亂念了句“我。”

輕得唯恐驚醒夢中人。

不過短短一個字，尾音卻在發顫。

顧斐看著她臉頰兩側浮上的紅霞，知道她應該還算清醒，深邃的目光緊緊鎖住她，“喜歡你長得這麽好看。”

“喜……”

她逐漸明白顧斐要讓她說什麽。

心臟快要從喉嚨口跳出來，臊得不行。

偏偏顧斐還在繼續引誘著她：“歡迎你走進我心裏。”

“歡。”

“你爸爸是誰？”

“你。”

“好了”，顧斐揉揉葉昭昭的腦袋，她這才明白她已經傻乎乎掉入了他話語裏的溫柔陷阱，“你記住，你爸爸永遠是你爸爸。”

葉昭昭：“？？？”

時至今日，她總算了解到顧斐骨子裏的腹黑。

她這只小小的飛蟲，被食人花散發的香甜氣息誘捕，落入口中掙紮不得。

一擊即中。

吧臺裏站著的老板望過來，隨口調侃道，“小兩口感情不錯啊，還挺會玩情趣。”

“過獎。”

令她意外的，顧斐坦然接受在場第三者的調侃。

葉昭昭恨不得鉆到桌子底下。

以表示是她騷不過。

可是，顧斐似乎沒有否認老板對他倆的稱呼……

葉昭昭不爭氣的心臟又漏跳一拍。

顧斐代葉昭昭去結了賬，葉昭昭扶著桌子想要站起來，整個身子卻搖搖晃晃。

她又急忙坐下，難受地撐住額頭。

顧斐走過來，沒有責備她，而是認真地問，“為什麽？”

沒頭沒腦的一句話，葉昭昭卻懂了。

是她善解人意，體貼入微的顧斐啊。

她心尖上愛著的人正在用溫柔的方式變著法問她怎麽了。

葉昭昭沒再忍住，像溺水的人抱住了最後一根救命的浮木。

她從來不覺得自己有多脆弱，也不需要旁人的安慰，卻在此時，簡要說明了從不為外人道的家中事。

在他面前，仿佛所有的委屈都有了宣洩口。

顧斐聽著她對自己訴說這些年受到的冷落，甚至在講到寧會蓉對待她還不如一個外人生的兒子時，她也只是輕描淡寫幾句話帶過，平鋪直敘得不帶任何感情。

她沒有哭，沒有大吵大鬧。

只是一個人來借酒澆愁。

可他知道，在她偽裝的堅不可摧下，包裹著的，是一顆柔軟的心。

他在感激葉昭昭信任他的同時，又有些心疼他的小姑娘。

顧斐伸出手，揉了揉她的頭，然後，在葉昭昭還未反應過來之前，又伸向她的背部和腿部，將她一下攔腰抱了起來。

葉昭昭抱著他的脖子，不要命地尖叫，“你快放我下來，我自己能走。”

顧斐輕笑，“那剛才是誰一直吵著要讓我背。”

葉昭昭認輸了，“那你背我好嗎？你這麽抱著我會很累。”

顧斐道，“不是你說，想要電視劇裏女主角的公主抱？”

“而且你很輕，等我抱累了再換。”

不容她拒絕，顧斐就這樣抱著她出了酒吧。

葉昭昭的記憶飄向很久以前，那次體育課，她裝作崴腳想騙顧斐的公主抱，顧斐卻在諷刺她以後背著她去了醫務室。

她皺了皺鼻子，充滿怨念地問，“那為什麽你以前不肯抱我？”

顧斐沒敢面對她的臉，像是有些不好意思，“那時候我以為你和宋思遠……”

“哦喲？”

葉昭昭傲嬌地哼哼兩聲，“誰讓你以前那麽蠢，居然也有看走眼的時候。”

顧斐沒有為自己辯解，“嗯，不走眼也不會看上你。”

他以為葉昭昭會生氣，卻聽她不明就裏問了句，“那你剛才說的是真的？”

“嗯？”

“你喜歡我？”

“我喜歡你。”

顧斐再次認真覆述他說過的話，回答得沒有半點拖泥帶水。

喜歡就是喜歡。

瞞不住自己也瞞不住他人。

“深藏不露啊斐斐。”葉昭昭先前激動過了，現在反而平靜許多，甚至饒有興味地問，“那你是什麽時候開始喜歡我的？”

顧斐思索良久，還是答道，“我不知道。”

“餵，不帶你這麽敷衍的。”

葉昭昭不滿的呼聲淹沒在天空傳來的巨大聲響中。

原來不知不覺間，顧斐抱著她已經走了一段路，來到了江邊。

成堆聚集的人群裏發出久久的驚嘆。

借著眼前忽明忽暗的光景，葉昭昭看見一串串銀光像流星拖著尾巴竄入頭頂上方，又迅速地極烈綻放，一叢叢姹紫嫣紅的繁花盛開在漆黑夜空。

圓滿之後，星星點點降落在清廖的人間。

落入她的眼睛裏。

顧斐看著她的眼睛，眸色漸漸深沈。

他發誓，這是他見過的，有生之年最美麗的花火。

……

顧斐的確不知道何時變得越來越在意葉昭昭，大概正是應了書中的那句“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初次見她，是在開學後教導主任的辦公室外。

女生染著一頭誇張的橙發，化著濃妝，四五個耳洞上掛著鐵環。

沒有穿校服。

活脫脫一殺馬特不良少女。

如果再進一步精準的描述，和其他非主流唯一有點區別的大概是她那張過度美艷的臉，使得她身上那些亂七八糟不符合美學搭配的顏色而稍稍和諧了些。

顧斐只看了半秒不到。

吸引他的，除了那頭橙發，就是她不經意流露出的落寞神情。

有不知名的哀傷。

也許是發現他在看她，不良少女掀了掀薄眼皮，露出一雙美麗的狐貍眼瞪過來，“看什麽看，再看把你的眼珠子挖出來。”

顧斐沒想招惹她，也不想產生任何不必要的麻煩。

他調整了註意力，沒回答女生的話，也不好奇她是什麽人，為什麽以這副姿態出現在這裏，轉而敲了敲行政辦公室的門。

如果沒出那場意外的話，他會以安市中考第一名的好成績參加鄰近C市第七中學的入學考試，進入國家重點中學。

然後規規矩矩，按部就班地學習，再考入家人對他寄予厚望的B大。

可是顧明生在他初一那年就出了車禍，司機逃逸，沒有獲得相應賠償的普通家庭很快掏空家底，為了治那兩條腿，欠了一屁股債。

產生厭世心理覺得拖累家人的顧明生又患上抑郁癥企圖自殺，好在近兩年通過治療穩定下來。

顧斐也就和C市的中學失之交臂。

安市一中在這時對他拋來橄欖枝，許諾他不僅學費減免，還可以通過優異的成績獲得巨額獎學金。

在現實面前，林敏選擇了讓他進入一中。

他唯一沒有妥協的，就是熱愛的數學競賽，甚至不惜和林敏爭吵。

而他沒想到的是，在一中，卻意外迎來了他的另一場人生際遇。

在和教導主任確認完他獲得新生特等獎學金，完成所有手續後，顧斐走出辦公室。

女生還站在門外。

經過她時，他聽見她玩味地說了聲，“喲，好學生啊。”

猜不透是什麽用意。

顧斐跨過她故意伸過來絆他的腿，面無表情地離開。

他看見教導主任辦公桌上還未收下的禮品，知道女生是靠走後門進來的關系戶。

只是沒想到會出現在他的班上。

女生在臺上做著自我介紹，他在臺下算著題，本不相幹的，卻完全靜不下心來。

他聽見女生說她叫葉昭昭。

“昭昭若日月之明，離離如星辰之行”，翻譯過來，形容有如星辰般明顯的高尚情操和道德，有可與日月同樣光輝耀眼的才華。

他想，這句話放在她身上，怕是有些不太合適。

葉昭昭自我介紹完從講臺上下來，坐到了他的身後，她沒有主動找他說話的意思，他更不可能找她敘舊。

畢竟，他們雖然在此之前見過一面，但也應該沒什麽舊可敘的。

他的新同學給他留下的第一印象是學習不好的不良少女，而在接下來的一上午裏，仿佛為了印證他的想法，葉昭昭不是睡覺就是找過道旁的那個叫宋思遠的男同學講話。

顧斐無意間聽了兩句，得知他倆是舊相識，看起來關系不錯。

陳慧在上午的課後布置了英語作業，他按時間讓葉昭昭上交，女生應付兩句交不出來，急忙喊了旁邊的宋思遠來幫她說好話。

平時他也不是什麽都事無巨細，完全公事公辦的好學生，會時常放人一馬。

可是看著葉昭昭肆無忌憚和宋思遠打鬧嬉戲，宋思遠來求自己，並對她說“真是服了你這個冤家，下次記得早點抄我作業”以後，他莫名覺得煩躁不堪。

其實他不太愛管閑事，卻鬼使神差在花名冊上勾了她的名字，又在校門口攔下沒穿校服的她。

面對之後她層出不窮的捉弄和惡作劇，顧斐本以為自己不會放在心上。

他好像從一開始就招她的討厭，再多一點也無所謂。

可是不知道為什麽，他的眼睛總是不受控制追隨著她。

甚至會為她耐心解答她根本無心聽的難題。

她在他這裏，似乎成了特殊的，獨一無二的存在。

明明她那一頭耀眼的橙發早已染了回去。

直到某一次他選擇先寫好數學作業，裝作為了完成老師交代的任務借給她時，看見她不經意對著自己笑，他想起來了，詞典裏，“昭昭”還有著明亮的意思。

她就是照亮他刻板無趣生活裏的那道溫暖的光。

生物學上說，所有生物都具有“趨光性”。

他也不例外。

記得她曾問過他，“你怎麽整天盯著我，是不是喜歡我啊？”

那時的他沒應答。

他以為，這會是他心裏永遠的秘密。

後來才明白，他和她的感情，就像打上花火，一點即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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