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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五章 許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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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你這麽難搞的小孩, 沒有人要的。

虛妄道人總這麽說許念冰,他自己明明也沒多大,就二十七八的年紀, 年少老成地讓許念冰不要老是皺巴一張臉, 會被小心眼兒的大人嫌棄的。

許念冰就回他:“所以你是小心眼兒的大人?”

“……你贏了。”

有了虛妄道人買火車票, 許念冰終於可以坐上了火車,可是這樣子刀就不能上火車了,得放到貨物車廂去。

虛妄道人就給許念冰的柴刀單獨買了個貨車票。

兩人都窮,坐的二等席, 虛妄道人把自己的行李箱放架子上, 問許念冰:“小孩兒,你沒有別的行李嗎?就帶著一把柴刀?”

許念冰坐在靠窗的位置, 望著窗外:“是,我從家裏逃出來的。”

聞言, 虛妄道人頓了頓, 隨後在許念冰身邊坐下來,嘆了口氣:“可以跟我說一下你的情況嗎?”

“我爸媽在車禍裏死了, 我外婆在山上摔死了,我姐姐突然就失蹤了, 過了好多天我才發現不對, 拿著刀去威脅鄰居,他們才說我姐被他們抓去賣掉了。”許念冰看著窗外說。

在說起這些事的時候許念冰表情很平靜, 甚至看不出來一絲震驚和難過。

虛妄道人只能從窗戶的玻璃倒影上看到許念冰的表情, 他伸手摸摸許念冰的頭:“後來……你就出來找了嗎?”

“後來我找到了賣掉我姐姐的人, 逼他說賣給誰了,他只知道對方有北方口音。”許念冰這時候轉頭看向虛妄道人,“北方……有多大?”

其實她知道北方有多大, 初中就有地理,她知道華夏從秦嶺淮河以北算起,都算北方。

她問這個問題,單純是希望虛妄道人能告訴她,那麽大的北方,她需要找多久才能找到許念水?

虛妄道人沈默半晌,隨後笑著說:“我不知道,你們是姐妹,肯定有感應,說不定很快就找到了。”

“是嗎?”

許念冰明知道他是個騙子,卻還是忍不住相信。

他們坐著火車到了秦嶺附近的城市,虛妄道人說,北方的起點就在這裏了,只知道一個名字,會很難找的。

只有名字,沒有照片和畫像,就算有人看見過許念水,又怎麽知道她的名字呢?

虛妄道人帶著許念冰去了一些老城區裏的店,在一家面館吃東西,然後大聲問著老板,有沒有什麽被拐走的女孩,漂亮的那種。

老板拿著細長的刀,切著鮮紅的肉:“不知道,你去前面的租房中介問,還有,我這不做這種生意了,別老來問!”

“好的謝謝老板,加個鹵蛋,我家小孩兒正長身體呢。”虛妄道人笑瞇瞇地說。

付過錢,老板端來兩碗素面,碗裏只有寡淡的兩條青菜,只有許念冰這邊多了顆大大的鹵蛋。

許念冰用筷子夾起那兩根仿佛營養不良的青菜,又看看案板上老板切的肉:“為什麽不給我們加肉?”

虛妄道人笑著給許念冰推過去一小碟辣椒醬:“那不賣的,吃不慣的話,可以加點辣椒醬。”

“吃得慣,學校裏的面條比這個更難吃。”許念冰看出來虛妄道人不想說,就沒繼續問了,用筷子慢慢卷著面條吃。

還沒吃完,就有人三五成群地從外面進來,大咧咧地進來,用方言說著本地臟話,把椅子踹得東倒西歪。

“老板,來十碗面,不要面,多點肉啊!”小混混甩著惡心的笑容說。

老板切著肉,嘴裏叼著煙:“確定嗎?”

“老子說了不要面就不要面,你管老子!快點上來,不然就砸了你的店!”

說完,老板繼續切肉了,隨後小混混看向旁邊吃面的許念冰和虛妄道人,尤其那兩碗根本沒油水的面,啐了一口痰在地上:“呸,窮鬼!”

許念冰沒理他,夾起鹵蛋,剛要吃,就被人用手拿走了。

“喲,小姑娘別吃蛋了,吃再多也長不出來的!”小混混拿著那顆鹵蛋直接塞嘴裏,周圍的混混也跟著哈哈大笑。

聽著那些人的笑聲,許念冰換了個手勢拿筷子,像握匕首一樣。

虛妄道人忽然握住許念冰的手:“沒事,我問老板買顆新的給你。”

“……”許念冰靜靜看著他,緩緩松開手,“不用了,我吃飽了。”

說完,許念冰站起身,走到老板做面條的廚房前,遞過去十塊錢,順手拿了一把老板用來切肉的刀,剛才看老板切肉,就覺得這刀不錯。

應該比她的破柴刀鋒利。

老板正在用高湯燙肉,掃了她一眼,叼著煙含糊說:“小姑娘,人活著別太硬氣,會要命的。”

旁邊的虛妄道人也過來了:“算了小孩兒,只是顆鹵蛋。”

“這不是鹵蛋的問題,這是搶我東西的問題。”

許念冰收好了刀,還拿了罐辣椒醬,轉身要出門,被小混混攔住。

“小鬼,還打算出去堵我們啊?有本事,在這裏報仇啊哈哈哈哈哈膽小鬼!”小混混笑得誇張。

“有本事,你們別出這家店。”許念冰頭也不擡地說。

那個小混混剛要動手,被虛妄道人攔住:“兄弟,小孩兒說得沒錯,你要是連這點規矩都不知道,可用不了我們動手。”

小混混氣得拿起凳子就要砸過去,結果老板不知道什麽時候端著肉過來,一共十碟。

“你們要的肉。”

“呸,吃飽了再收拾你們!”小混混招呼其他兄弟坐下來吃,一人一筷子夾著肉就大口往嘴裏送。

沒看到虛妄道人想吐的表情,隨後跟老板交換了個眼神,離開了店。

到了門外,虛妄道人才發現許念冰就站在旁邊的巷子口,一動不動地看著裏面。

虛妄道人無奈地笑著走過去,剛要帶許念冰離開,就看到那個巷子裏站著不少人,手裏都拿著器械,這可是真家夥,跟店裏那些只會吆喝的混混不同。

“你又從哪兒惹的這群人?”虛妄道人頭疼地問。

許念冰搖搖頭:“他們一開始就在這裏啊,咱們進店的時候就在了。”

靠近巷子的青年彎腰對許念冰說:“小孩兒吃完飯就走吧,別耽誤叔叔辦事。”

“可是我也要辦事,我這麽小一個,占不了多少位置的。”許念冰指著巷子裏還剩餘的位置說。

青年幹脆蹲下來:“小孩兒,你要是生氣那些小子搶了你的鹵蛋,我們幫你教訓他們,你先和你哥離開吧。”

許念冰看了眼店鋪,遞過去一罐辣椒醬和一張十塊錢:“辛苦你們了,每個人都揍一拳謝謝。”

“哈哈哈哈小孩兒還挺上道,不過辣椒醬你自己留著吃吧。”青年拿了錢,沒拿辣椒醬。

然而許念冰堅持給辣椒醬:“這個,砸他們臉上。”

青年:“……”

突然間不知道該說什麽,這小孩兒不是一般的狠啊。

最後青年收下了辣椒醬,催促許念冰和虛妄道人趕緊離開。

兩人走遠了,虛妄道人確定沒人跟著他們,才松了口氣:“你嚇死我了,那些人手裏可拿著真家夥呢!”

許念冰擡頭看他:“怕什麽?我只要希望他們給我做出許諾而已。”

“什麽意思?”虛妄道人楞住。

“我外婆說,我的命格就是這麽不講道理,任何人對我說過的話都會成為諾言,要是遵守諾言,那些混混倒黴,不遵守諾言,全給我倒黴。”

這才是許念冰囂張的底氣,花多少時間和功夫報覆不重要,只要報覆到了就好。

虛妄道人喟嘆:“真的是……難怪你小小年紀,這麽囂張。”

許念冰往前走,回道:“我不囂張,是他們搶我東西。”

這種城中村三不管地帶,總有著特別的店鋪,面館老板早年做拐賣生意的,拐賣自己店裏的客人,後來金盆洗手不幹了,就專心做了面館,偶爾接點私活。

虛妄道人跟許念冰說,那個面館裏的肉大多來路不正,一般人都不會按照老板的肉食菜譜上點菜,只有不知情又囂張的二傻子會上來就搶最貴的肉。

其實那些肉根本沒有成本,蔬菜面才是最貴的。

而租房中介那邊接手了面館老板的市場,現在做的就是拐賣生意,兩頭做,一邊介紹生意,一邊接單讓親人去找。

變相黑吃黑,可為了資源,大家還不能直接把中介端了。

許念冰聽了虛妄道人的各種介紹,問他:“你怎麽會知道這些事情?你又不是這邊的人。”

虛妄道人笑了笑:“我是騙子,本就是流竄在這種地方生存的人,對方是真是假,幹的白活黑活,我看一眼就能知道。”

“倒也不必說得這麽自豪。”

租房中介也在這條街上,兩人很快就找到了掛著租房中介牌子的店面,裏面剛好沒什麽人,只有個柔弱的眼鏡男人。

男人戴著副憨厚老實的黑框眼鏡,看起來斯斯文文,像個讀書人。

“歡迎光臨,請問您是買房呢還是賣房呢?”男人掛著得體的笑容熱情迎上來。

虛妄道人擋在許念冰身前,伸出手:“你好,我們想問點房源。”

男人扶了扶眼鏡:“哦,找人的啊,坐吧。”

店裏有個簡單的待客室,男人端了茶水過來,給虛妄道人上了茶水後看看許念冰,到櫃臺後面取了一罐奶粉,沖了杯牛奶給許念冰。

許念冰低頭看看,問虛妄道人:“這是骨灰拌的嗎?”

“撲哧……”男人一口茶噴出來,“小孩子……想法不錯。”

虛妄道人不好意思地笑笑:“喝你的吧,奶粉值幾個錢?”

男人用毛巾擦著桌子,含笑道:“有奶粉是因為經常有人帶著孩子來,那些孩子太小了,吃不了飯,有奶粉的話,方便一點。”

方便孩子活到交易的時候。

許念冰端起杯子嗅了嗅:“哦,不是骨灰的味道。”

虛妄道人和男人瞬間被折服了,能知道骨灰是什麽味道的孩子,都不是普通幼崽。

“咳咳,行吧,你們找的人叫什麽名字?有什麽特征?”男人收拾完了桌子,笑著問。

“是一個叫許念水的女孩子,大概十九歲,很漂亮,長頭發,跟……”虛妄道人剛想說跟許念冰很像,繼而想起來許念冰從來沒說過許念水長什麽樣。

許念冰看他一眼,接上話頭:“跟我不像,但是,我姐姐有一雙很漂亮的丹鳳眼,小嘴巴,柳葉眉,皮膚特別白,小鼻子,大概就這些了。”

男人回想了一下,感嘆:“這麽漂亮的孩子,如果出現過我肯定記得的,不過呢,最近沒有漂亮的孩子出現哦,大多是普通漂亮的孩子。”

“我姐還是個大學生,確定沒有嗎?或者……臉受傷了?”許念冰不想放過任何可能。

然而男人搖了搖頭:“沒有哦,女大學生這麽好的資源,我們是不會舍得對方的臉出事的,最近來的孩子也都是健全的,沒有臉部受傷。”

男人這裏有城裏所有失蹤孩子的資源,既然他說沒見過,那就證明許念水確實不在這個城市,他們得去下一個城市找了。

離開的時候,路過那個面館,許念冰看到那裏發生了火災,面館老板坐在一個凳子上看著發生火災的地方,抽著煙。

面館老板註意到許念冰的視線,轉過頭來:“喲,小孩兒,還活著呢?”

許念冰看了眼冒煙的地方,問:“他們都死了嗎?”

“大概吧,誰知道呢。”面館老板轉回去,繼續看火災處,“小姑娘命不錯,兩撥人剛好今天要火拼一次,又幫你解決了仇怨,還只收了你十塊錢。”

“我也這麽覺得。”許念冰說完,就要往前走。

面館老板的聲音遠遠傳來:“以後還是小心點吧,哪裏可能永遠有人護著你?”

兩人走出老城區,去往火車站,等在候車室的時候,許念冰拉拉虛妄道人的袖子:“那個老板說的什麽意思?”

“讓你夾著尾巴做人,畢竟在外面還這麽囂張的,一般活不過三天。”虛妄道人沒好氣地說。

許念冰思忖半晌,點頭:“好吧。”

虛妄道人詫異:“你竟然聽進去了?”

“我只是想,如果今天老板和你都不在,我應該怎麽做。”許念冰摸著自己袖子裏的刀,“我會躲起來,每天給他們寄一封信,嚇死他們。”

“……”虛妄道人捂住腦袋,只覺得頭好疼,養孩子真的好辛苦。

買消息是需要錢的,許念冰的錢很快就用得七七八八,走了四五個城市之後就開始花虛妄道人的錢了。

然而虛妄道人作為一個騙子,他並不是總能騙到錢的,尤其最近兩人一直在花錢,沒有進賬的情況下,更窮了。

許念冰跟他蹲在巷子裏,問他:“為什麽你作為一個騙子都這麽窮?”

“小孩兒註意言辭,我不是窮,我只是太久沒開張了,而且你以為找消息很便宜嗎?錢大把大把給出去,我心都在滴血啊!”虛妄道人看著自己翻來覆去算了無數遍依舊只有一百塊的錢,決定帶著許念冰去賺錢了。

別看虛妄道人是個騙子,他本身也是有點本事的——他帶著許念冰去給人算命和看風水。

這兩樣活計來錢快,基本只要對方確實有點什麽,就願意花錢買平安。

許念冰跟著虛妄道人混了幾天,不太想幹了:“這些都只是在騙人,如果對方真的有事情,你會害死他們的。”

虛妄道人數著錢,低頭看許念冰,想了想,拿出一半錢給許念冰:“那這樣,這些錢你拿去買點風水書看吧,給人看風水的時候至少不能穿幫,不然咱兩可別想混了。”

拿著錢,許念冰楞住:“可是,去哪兒買啊?”

“……”虛妄道人也不知道。

沒辦法,兩人只好去附近的書店,結果書店裏還真有這種分類,叫八卦周易,只是書不多,而且不知道是真是假。

還好,虛妄道人騙子當久了還算有點底子,分辨了一下那些書,從中找出兩本算入門的買給許念冰。

兩本書很便宜,總共就一塊錢。

泛黃的頁面畫著一堆圖,許念冰記憶力好,看一遍就差不多記得了,唯一的問題是,她到了地方,發現並不是所有建築都會按照風水術上來建。

許念冰第一次去就被難住了,向虛妄道人求助:“書上沒有寫這種差的風水地該怎麽改啊,書上只說風水要相通,這都被攔死了,上不見天下不靠水的,我怎麽知道怎麽辦?”

虛妄道人看著她,嘆了口氣:“凡事講究融會貫通嘛,怎麽這麽死板呢?”

然後許念冰見識了什麽叫半吊子還能瞎掰得天花亂墜。

明明是個騙子,卻說得好像都挺有道理的,就算是懂風水的人,大概一下子都會被他嚇唬住。

許念冰跟在虛妄道人身後,等他瞎掰完了,自己再按照可行性稍微改動一下,竟然真的可以,做了個很簡單的銅錢聚財風水陣。

周圍的風水形成了圓形的循環,全部聚集到銅錢中間,雖說許念冰實力有限,沒法兜住銅錢中間的洞,不過比原來強了!

拿到錢,虛妄道人立馬帶著許念冰找消息,發現許念水不在,立馬去火車站買票跑路。

虛妄道人很緊張,直到火車開了才松了口氣。

許念冰不明所以地看著他:“你為什麽這麽緊張?”

“廢話,咱們騙了那麽多錢,當然要跑啊!不然等著他們找上門來砸場子嗎?”虛妄道人壓低聲音說。

“啊……原來你真的不會看風水,都是瞎掰的。”許念冰恍然大悟。

看虛妄道人說得那麽厲害,她還以為虛妄道人本身有底子呢。

虛妄道人楞住:“什麽意思?”

許念冰拍拍他的肩膀:“安心啦,我剛才按照你說的思路改了下,雖然不能完全把那個屋子的風水變成聚寶盆,沒那麽倒黴還是可以的。”

“欸?你才看了兩本書啊,真的假的?”虛妄道人不敢置信。

明明那兩本書就講了些入門的知識,所以許念冰一開始說不能改風水,是因為看得太深,知道那個屋子風水改不到最好嗎?

“反正我就會這麽多,如果你真的是瞎編,我也頂多給你圓一下場子,完全做到你說的效果是不可能的。”許念冰攤手道。

虛妄道人看著許念冰一會兒,咬咬牙:“小孩兒,咱們先繞路吧?”

“繞路?去哪?”

“去給你找個師父。”

就這樣,許念冰得到了第二個師父,由虛妄道人介紹的,他最後還是沒教許念冰他的騙術,而是帶許念冰去了正統風水師的門下,拜了師。

兩人在風水師的大宅子裏住下,風水師看起來像個年邁的老人,但聽虛妄道人喊他師兄。

“師兄,你……這麽老了。”虛妄道人難過地說。

許念冰看看虛妄道人還年輕的面容,又看看風水師,詫異地張大了嘴巴。

風水師穿著灰色的袍子,沒有從椅子上站起來,笑著對兩人說:“坐吧,你許久沒來看我了。”

兩人在旁邊的椅子上坐下,風水師的屋子是古香古色的園林宅子,依山而建,風水獨好,客廳桌椅擺放都按照明代的來。

“師兄,這次來……”虛妄道人看著師兄欲言又止,一時間也不知道該不該說。

風水師擺擺手:“沒事的,說吧,想想你師兄的年齡,還是能活挺久的。”

“我……想給這孩子找個師父,她在風水上很有天分,所以……”虛妄道人看著風水師的模樣沒忍心繼續說。

“徒弟呀,可以呀,小姑娘,過來我看看。”風水師慈眉善目地對許念冰招招手。

許念冰從高高的椅子上跳下來,走過去說:“老先生好。”

風水師笑呵呵地摸摸許念冰的頭:“小姑娘,我可不老,我今年才三十二歲。”

“啊?”許念冰看著風水師蒼老的面容,楞住了。

“很奇怪吧?”風水師笑著收回手,“我算了半輩子的風水,沒想到最後會這樣,小姑娘,你先留下來住幾日,好好決定,要不要學。”

兩人就這麽在山上留了下來,風水師年紀很大,依舊堅持在院子裏栽種,吃著清淡的食物,只有米面是從山下買的。

多了兩個人,米面不夠吃了,虛妄道人帶許念冰下山采買順便給許念冰買點生活用品和衣服。

跟風水師說了聲,兩人走在山路上。

虛妄道人對許念冰說:“我師兄那個樣子,是命中註定的,他是很厲害的風水師,但是呢,他本身沒有天分的,跟我一樣。”

沒有天分的人,每修煉一層,都是在燒自己的命。

而他師兄的命,快燒完了。

許念冰擡頭看他:“沒有天分的意思是……”

“我們無法修煉啊,不管知道多少知識,都沒辦法做到,就好比說,我們都學了畫符,可是,你的符會有效果,我的就永遠不會產生效果,所以,我成了騙子。”虛妄道人輕聲解釋。

聽了虛妄道人的解釋,許念冰緩緩垂下頭:“所以,你的師兄是用自己的命在交換風水術發揮效用嗎?”

虛妄道人苦笑:“是啊,他不服輸,就想做得更好,最後落得跟師父一個下場,修煉的人,總會停在某個地方,想更進一步,就會把自己弄死,以至於,很多算命的大神,都活不長。”

他覺得為了這些去死,不值當。

“那老先生……算了很多風水嗎?”許念冰隨後問。

“不算多吧,他知道分寸,只是看他的樣子,大概,算了不該算的風水,做了不該做的局。”虛妄道人輕聲嘆息。

下了山後,虛妄道人用輕松的語氣跟許念冰說:“小孩兒,你以後一定要記住,那些不能說的、不能做的,就不要去說、不要去做,天道說不可以,那就一定不可以。”

原本這句話許念冰沒放在心上,她這時候還堅信我命由我不由天,後來,當虛妄道人和風水師都死在她眼前的時候,她才明白這句話的重量。

所以她往後每一步,都考慮好絕對的得失,絕不越雷池一步,該收的代價就收,不該伸的援手,一定不伸。

虛妄道道人不太高興,他沒有節制地買著東西,除了食物,還給許念冰準備了很多衣服和用得到的生活用品。

許念冰跟在他身後,原本以為他只是難過想買東西,當虛妄道人都開始買許多大很多的衣服後才想去攔住他。

“騙子,你買這麽大的做什麽?你又沒有女朋友。”許念冰按住他的手。

虛妄道人笑著蹲下來:“小孩兒,你十七歲的時候就要長高了,這些衣服……是為你以後準備的,到時候,就不用再來買了。”

許念冰看看那些大件的衣服,眨巴了一下眼睛:“那麽久……不會放壞嗎?”

聞言,虛妄道人楞了一下,繼而想了想,說:“那就多買點樟腦丸吧,可以放久一些。”

“好吧,那我要那件。”許念冰指著一件白色的裙子說。

“好,還有想要的嗎?”

“不太懂,你挑吧。”

兩人大包小包帶了整整一車子回山上,就連送衣服的工人都差點跑吐了。

送車子的工人說:“早知道你們要上來,我肯定不接這個單子!”

虛妄道人給了點小費,笑著道歉:“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大哥辛苦,畢竟是給小孩子買東西,一不小心就買多了。”

風水師站在門口,笑著看他們回來,沒說話。

東西都放到了給許念冰準備的房間裏,虛妄道人用樟腦丸放在每一個角落,爭取不會有蟲子吃掉許念冰的衣服。

在山上住了三天,許念冰悄悄找到風水師,跟他說:“老先生,我考慮好了,我想學,但是,能不能快一些?我得去找我的姐姐。”

風水師在院子裏乘涼,擡頭看她:“小姑娘,你姐姐……大概需要很久很久很久才能找回來,你有足夠的時間,學會我所有的本事。”

許念冰瞬間怔楞在原地,好半晌才磕磕巴巴地開口:“很、很久嗎?”

“很久,久到你慢慢長大,成為一個可以獨當一面的大人。”風水師眼神裏帶著悲憫。

“可是,騙子說……”許念冰自己都說不下去了,她明知道那是騙子說的話。

騙子本來就只會說好聽話騙人而已,她知道的,自己不可能那麽輕易就找到對方花了那麽大力氣抓走的許念水。

風水師慢慢站起身,彎腰摸摸許念冰的頭:“小姑娘,後面你要面對很多很多事情,學一點本事傍身,至少能活到你找到你姐姐的時候。”

於是,許念冰在山上留了下來,開始跟風水師修習風水術。

風水術對許念冰而言不是很難,難的是她並不能熟練運用。

這就像看病,病人的病不會按照書上生,每一個地方的風水也不可能完全跟書上一模一樣,許念冰缺了見識,她現在能做的,就是把那些知識死記硬背下來。

很快,到了第二年許念冰生日的時候,她這時候已經把風水相關的書籍看完了,現在開始看的是其他門類的道術相關書籍。

就是這時候看得太多了,她才什麽都會一點,卻都不如風水術精通。

許念冰的生日在農歷五月初五,一年中陽氣最重的時候。

風水師早早就用艾草綁起來掛在所有門窗上,還準備了新鮮的煮水給許念冰洗澡用。

小孩子都應該要洗艾草水的。

虛妄道人則是準備了五彩繩,編了手鏈給許念冰戴上。

三個人像一家人一樣在山中的院子裏過著簡單的節日和生日,虛妄道人甚至下山給許念冰買了個小蛋糕。

“今天起,小孩兒你就十七歲了,許個願吧。”虛妄道人點燃了蠟燭。

桌子上擺著長壽面和紅雞蛋,許念冰看著蛋糕上的十七根蠟燭,閉上眼,許了三個願望。

第一個,希望找到姐姐;第二個,希望找到父母死亡的真相;第三個,希望風水師和虛妄道人長命百歲平安順遂。

許完願望,許念冰一口氣就吹滅了所有蠟燭,度過了她最後一個溫暖、快樂的生日。

有時候許念冰也會想,是不是她的願望太貪心了,所以天道才沒有應允她的願望?

風水師在七月的時候死去了,他離開之前,還跟許念冰說,要記得背完易筋經,女孩子學點武術是好事,出去闖蕩會安全很多。

等許念冰從書房出來,風水師就再也無法睜開眼睛了。

虛妄道人從山下回來,他買了新的米面,進院子看到許念冰站在風水師身邊,笑著問:“小孩兒你功課沒做好被罵了嗎?”

許念冰緩緩擡頭看他,有些無措:“我、我喊了老先生很久,他還是沒應我……”

聽罷,虛妄道人臉上的笑容緩緩消失,最後變成一張面無表情的、陰沈的臉。

兩人站在原地許久,虛妄道人艱難地擡起步子,走到風水師身邊,伸手試了試對方的脈搏,無力地垂下手。

山上的大院子舉辦了一場只有兩個人的葬禮,虛妄道人一個人就操持了一切,裝點靈堂、送棺木下葬、頭七迎魂,都是他自己一個人做的。

頭七那天,虛妄道人守在長明燈前,等師兄回來。

風水師來看了他和許念冰最後一次,笑著說:“沒事,遲早有這麽一天的,還好,小姑娘很有天賦,學了七七八八,就算以後只有自己一個人,我們也不用擔心了。”

虛妄道人看著風水師,掛上難看的笑容:“也是。”

這時候許念冰聽不懂,她像父母和外婆死去的時候,腦子不太靈光,太難過了,以至於這些事情好像都不是發生在自己身上。

大院子裏少了個人,許念冰很不習慣,她還會跑去院子,想問風水師問題,到了才發現,院子已經枯敗下來。

風水師種的那些花花草草和蔬菜,因為沒人照顧,全都枯死在了地裏。

虛妄道人開始擺攤賺錢,他背著自己的攤子,走街串巷,很早出門,很晚才回來。

許念冰想跟著他一塊去賺錢,他卻說:“小孩兒,你還小呢,而且我也很難過啊,讓我一個人走走吧,帶著你,我特別累。”

他是個騙子,嘴裏從沒一句實話。

然而許念冰還是信了他,於是自己在山上學習,晚上記得留一份飯給虛妄道人。

轉眼又是十月,山上開始下雪了,許念冰早上起來,發現推不開門,從窗戶爬出去,才看到滿院子都是深深的雪。

虛妄道人不在,她只能自己掃掉那些厚厚的雪。

掃了一天,許念冰都沒掃完,在傍晚的時候,她開始做飯,然後聽見了有人闖進來的聲音,於是拿起菜刀過去一看,發現是受了傷的虛妄道人。

“騙子!”許念冰沖過去,取下圍裙捂住虛妄道人身上的傷口,“你怎麽了?我送你去醫院!”

虛妄道人一把抓住許念冰的手:“你先走……他們沖我來的,沒必要搭上你……”

“什麽?你得罪了誰嗎?”許念冰握緊菜刀,“我幫你解決他們。”

“可是,你要活著找到你姐姐不是嗎?”虛妄道人爬著坐起來,“許念冰,我命中註定要死的,還記得我跟你說的嗎?我陪不了你很久,你帶上行李,快走——”

話還沒說完,忽然一把刀從外面扔了進來,剛好插在虛妄道人的腹部,明明這麽近的距離,對方只打中了虛妄道人。

許念冰被濺了一臉血,完全反應不過來,明明……人的身體還熱著,怎麽就……死了呢?

外面傳來聲音:“進去找找,別讓那騙子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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