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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三章 眼睛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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提前寫完了暑假作業的三個學生, 每天的任務就是在院子裏躺著等木詭做的點心。

木詭跟林春秀商量過在自選商場裏開一家點心鋪子的事,林春秀非常樂意,剛好自選商場裏還不知道是不是要跟點心鋪子進貨。

現在有了木詭, 倒是可以省下再去找合適鋪子的功夫。

正躺著呢, 忽然聽見隔壁院子裏傳來一陣吵鬧聲, 唐雅歪頭看了看時間,嘆氣:“哎,又中午了。”

鄰居家是一對脾氣不好的夫妻,兩人但凡見面就要吵架, 不管孩子在不在, 兩個人什麽雞毛蒜皮的事情都能吵起來。

許念水習慣性地用枕頭捂住耳朵:“他們吵成這個樣子,為什麽不分開呢?”

國家又不是不給離婚, 都這個樣子了,何必還繼續當仇人一樣過下去?

“我昨天路過他們家, 他家兒子和女兒在寫作業, 他們兩個就對著那兩個孩子說,如果不是為了他們, 早離婚過好日子去了。”唐雅嘆著氣說,也用枕頭捂住了耳朵。

鄰居家總是在吵, 許念水寫論文那幾日就沒停過, 應該說,從住進這個院子開始, 鄰居家就一直在吵架。

許念冰端著自己的大茶缸子喝水, 說:“總是這麽吵架的話, 會影響到環境的。”

唐雅翻了個身:“沒辦法啊,他們家務事,只能忍著。”

這時木詭端了新出爐的點心出來, 天氣熱,她做了下火的綠豆糕。

“隔壁總這麽吵架,我覺得地靈很快就要出來了。”木詭拉了凳子坐下來說。

“地靈?”唐雅和許念水異口同聲,好奇地看著木詭。

許念冰拿了一塊綠豆糕,說:“說是地靈,其實應該是說人強烈的願望形成的一種詛咒。”

“像雨貓一樣嗎?”唐雅想到了那只很兇的貓。

木詭笑著說:“不是一個東西,雨貓呢,是人希望有個東西替自己帶走不想看到的人,地靈卻分很多種,像隔壁這樣的,大概會生出一種比較常見的詛咒吧。”

許念冰解釋道:“就好比說,很多人都對一個人說他是殺人犯,後來他真的會覺得自己就是殺人犯,隔壁總對著孩子說,是他們存在的錯,久而久之,孩子就會覺得,自己的存在就是一個錯誤。”

當一個人覺得自己的存在是個錯誤的時候,他們就會做出一些事情來“扭轉”這種錯誤。

常見的有小孩子殺了自己,因為覺得自己不應該存在,這樣爸爸媽媽就解脫了;另外一種呢,是動手殺了父母,這樣的話,就沒人說自己不該存在了。

小孩子的世界就這麽簡單,非黑即白。

“這也太可憐了,沒什麽辦法阻止嗎?”唐雅急忙問。

許念冰似笑非笑地反問她:“拿什麽阻止呢?”

下咒的人,是孩子的父母,是殺了父母,還是讓他們離開父母?

怎麽做,對孩子都是一種傷害,置之不理,好像已經是最好的選擇了。

唐雅囁嚅著說:“那、那可以改變父母啊,讓他們不要吵架不就好了?”

“你可以去試試哦。”許念冰用鼓勵的語氣對唐雅說。

然後唐雅真的去了。

木詭沒好氣地白許念冰一眼:“你又逗她,明知道她天真又不撞南墻不回頭,何必呢?”

許念冰偏頭看了一眼許念水,說:“等會兒她就明白,為什麽連我姐這麽善良的人都無動於衷了。”

躺在躺椅上的許念水擡了擡眼睛,沒說話。

實際上,林春秀剛買下這個院子的時候許念水過來幫忙搬過家,就知道了隔壁每天都會吵架的事。

張九英說了跟許念冰一樣的話,她覺得那兩個孩子可憐,就跟唐雅一樣去勸那兩夫妻別吵架了,影響孩子。

接著就被兩夫妻臭罵一頓,那兩夫妻還拖了兩個孩子出來一塊表演著罵她。

那個男人推著自己的兒子,說:“來,你問我兒子,他覺得害怕嗎?我們有影響到他嗎?”

“就是,我們自己家的事情,關你什麽事?輪得到你來說?”女人應和著男人,好似這個時候他們又是一家人,應該一致對外了。

許念水碰了一鼻子灰,灰溜溜回到了家裏。

後來還是能聽見那對夫妻每天都在吵架,甚至會打起來,兩個孩子總是沈默地躲著,不敢出來、不敢哭。

其他鄰居也就看個笑話,不會去阻攔,反正,那對夫妻不會聽的,寧可這麽互相膈應著對方,都不離婚,仿佛每天折磨著對方以及對方孩子的精神,就是最好的報覆。

報覆對方浪費了自己最好的青春。

夫妻兩總在吵架打架,將家裏的東西砸得到處都是補丁,不做飯給孩子吃,孩子去上學要錢,也會拖到學校老師來找。

他們不是沒有錢,單純不想給對方的孩子花錢。

明明,那也是他們自己的孩子。

偶爾許念水看不過眼,會從家裏拿點方便藏起來的食物從窗戶遞進去給兩個孩子吃。

可兩個孩子完全不敢要,不是不餓,也不是不敢收陌生人送來的東西,是如果被父母發現,他們就會被罵很久。

那種長時間的冷暴力,比被打一頓還難受。

漸漸地,許念水也不去了,跟其他鄰居一樣,就在他們的院子外面看著,看他們最後是什麽結局。

只是這樣一個環境惡劣的院子,影響得周圍的人脾氣都慢慢暴躁起來,原本不吵架的家庭,在影響之下都開始慢慢出現拌嘴、互毆。

他們家是張九英提前放了隔離的符才沒被影響,不然正做生意的開頭,如果被影響,後果不堪設想。

在院子裏能聽見夫妻兩換了個罵聲,大概是在罵唐雅了。

半個小時後,唐雅跟許念水之前一樣,灰溜溜回來,臉朝下癱在了躺椅上。

木詭伸手摸摸她的頭:“小雅,沒事的,人有什麽樣的命運,一般都是自己的選擇。”

唐雅的聲音從枕頭下傳出來:“可是那兩個孩子真的很可憐啊,他們餓得面黃肌瘦的,他們卻還不做飯給孩子吃。”

“這麽恨的話,為什麽要生下他們呢?”許久之後,唐雅難過地問。

沒人能回答她這個問題,誰都說不好,既然這麽恨,為什麽當時還要在一起,並且生下了孩子。

正如木詭猜測的,鄰居家的地靈快出現了。

農歷七月,許念水的老師暫時回來找一下資料,很快就要走,她趕著去交論文,就喊上了許念冰跟她一塊去。

她們出門的時候大概是早上七點半,平時這個時間鄰居家剛好起床,夫妻兩要去上班,吵完一頓之後彼此想看兩眼地出門,留下兩個孩子收拾殘局。

可是這一天,夫妻兩沒有吵架,屋子裏甚至沒什麽聲音。

平時總在吵鬧的人,有一天沒出聲就會覺得少了點什麽。

許念水跟在許念冰身邊,她回頭看了一眼好像沒什麽氣息的院子,說:“二水,那對夫妻今天沒吵架欸,轉性了?”

“我倒是覺得,咱們應該去報警。”許念冰頭也不回地說。

“什麽?”許念水被嚇到了,楞了一下後急忙追上許念冰的腳步,“二水,是發生什麽事了嗎?”

無論發生什麽事,都來不及了。

兩人就近找了派出所,警察本來不願意受理的,畢竟兩個孩子突然來說鄰居家可能出事了,因為今天沒吵架,這種理由一聽就很像報假警。

接待兩人的警察說:“可能是他們半夜離開了,經常有這種情況的,夫妻倆吵架,結果兩個人都跑出去了,就丟孩子在家。”

許念水忙說:“就是怕這個情況啊,他家兩個孩子,要是不小心碰到什麽東西傷到了,還被大人關著,會餓死在房子裏的!”

見許念水說得急,警察決定派一個新來的小警察陪她們去一趟,萬一真的出事,再聯系。

小警察第一次出警,還很緊張,沒開車,直接跟著許念冰兩人跑過去的。

到了地方後小警察敲門,高聲問:“請問有人在家嗎?”

屋內沒聲音,小警察貼在門上仔細聽裏面的情況,都沒聽見什麽動靜,他又沒有搜查令,是不能直接開鎖進去的。

小警察無奈地站直身,回頭對兩人說:“裏面沒人吧,要是有人,就算受傷了,也應該有聲音才對。”

這邊每一家都是一個小院子,在大門很難聽見裏面屋子的聲音。

許念冰忽然上前一步,直接推開了院子的門,往裏走。

小警察嚇壞了,急忙追上去阻攔道:“小孩兒!你這樣叫私闖民宅,要罰款的!”

看起來就是慢悠悠往裏走的許念冰卻怎麽都追不上,一下子三人就走到了雙層小樓前,小樓門都沒關,裏面一片狼藉。

許念冰在門口停了下來,對他說:“警察叔叔,進去吧,把裏面的兩個孩子找出來。”

小警察第一次見到死人屍體,根本沒進屋,就跑到院子裏的角落吐了一地。

而許念水根本不敢往裏看,她躲在許念冰身後,輕輕拉了拉許念冰的衣服:“二水,他們……還活著嗎?”

“如果來的是靠譜有經驗的警察,他們本來可以活著的。”許念冰回道。

許念水難過地低下頭:“你知道他們發生了什麽事情嗎?”

“知道,不過阻攔不了的,不是這一次,也是下一次,他們自己選擇了同歸於盡。”

後來小警察終於緩過來,聯絡了自己的隊長,隊長帶著法醫過來,進了屋後直接取證,還帶出了躲在臥室裏的兩個小孩。

這是一場很有意思的謀殺。

兩夫妻每天都吵架,卻在商量離婚的這一晚,對對方下了死手。

活下來的孩子告訴警察,他們聽見了父母說離婚的事,只是彼此都不想要孩子,卻又希望能得到離婚財產,商量不到一塊,就又打了起來。

“爸爸抓著媽媽的頭發往墻上撞,媽媽一直在笑,然後爸爸松手的時候,媽媽用筷子插進了爸爸的眼睛裏……”夫妻兩的兒子這麽說。

而根據現場,媽媽最後死於頸部割傷,爸爸死於那根插進了腦袋的尖筷子。

誰都無法知道,為什麽一個普通的家庭裏,所有的筷子都尖得仿佛兇器,以至於媽媽隨手拿了一根筷子就殺掉了爸爸。

爸爸又憑借最後一口氣,抓起刀就割斷了媽媽的喉嚨。

相看兩厭的夫妻,終究死在了對方手裏。

來報警的許念冰和許念水也被扣留了一陣,警察懷疑她們兩個能知道夫妻兩出事的原因,一直詢問兩人在其中扮演的角色。

許念冰被問得不耐煩了,直接說:“我聽見了。”

審問的女警察直接楞住:“什麽?”

“我耳朵很好,而且我早上五點就會起床,今天我起來鍛煉,聽見了他們的聲音,”許念冰看著警察,說,“女主人一直在笑,讓男主人殺了她,否則就是沒種。”

聽到這個情況,女警察楞了一下之後急忙記著筆錄:“然後呢?男主人什麽反應?”

許念冰笑起來:“他也在笑,一邊笑一邊還有很沈悶的哐哐聲,他說,賤人就該有賤人的樣子,活該她像條狗一樣舔自己的腳。”

跟孩子模模糊糊的記憶不一樣,許念冰這是完整聽見了全程,而且可以準確描述出來。

就連旁邊的許念水都驚呆了,五點的時候大家都睡得沈,根本沒註意到,隔壁的院子裏,兩個人在廝殺。

女警官繼續問:“除此之外,你還聽見了什麽聲音嗎?除了謾罵和嘲諷之外的。”

“沒有了,他們大概一直到死都在笑吧,笑對方要死了,笑自己可以解脫了。”許念冰輕輕閉上眼睛,嘆息一聲。

每天都五點起床的許念冰,從來不會被鄰居的吵鬧幹擾。

除了這一天早上,她剛起床就聽見了隔壁的聲音,本身就是聽力很好的人,可以十分清晰地聽見隔壁的討論聲。

女方說:“我不想跟你吵了,我要離婚。”

男方更是欣喜:“哈,我早就想跟你離婚了,你帶著你的兩個孽種滾!”

“孽種?你自己的種你自己養吧,我看到他們就覺得惡心!”

“難道我不是嗎?每次看到他們就想起你這張爛臉,惡心至極——”

……

尖利的聲音讓人耳朵發麻,許念冰聽著那些傳過來的聲音,一時間都覺得難以控制情緒。

吵得厲害了,就開始打架,乒乒乓乓,什麽都用來砸,碗筷、桌椅、日用品……

整個家一片狼藉。

木詭坐在樹上,她說:“那個院子裏都是死亡的氣息了,他們對對方的詛咒到達了頂點。”

意思就是,他們要死了。

詛咒和發出詛咒的人之間,本來就是互相餵養的關系,他們用自己的怒火詛咒著對方,詛咒又影響著他們,下更狠的詛咒。

許念冰站在圍墻下,聽著那邊的聲音,擡手試了一下隔壁詛咒的強度,說:“都詛咒到這個程度了,救不了了。”

兩人的骨肉裏都含著恨,驅散了地靈,就等於將他們變成傻子。

用命來咒恨對方,值得嗎?

反正,許念冰聽到最後,都是他們的笑聲,高興得連淚水都沒有,甚至滿面笑容,沒有死不瞑目。

許念冰和許念水做完筆錄,從派出所出來。

“那兩個孩子……以後就得去孤兒院了。”許念水沒有走,站在門口回頭看那兩個乖巧的孩子,語氣裏都是憐憫。

聽著許念水的話,許念冰沒應聲,拉著她繼續往公車站走。

等上了公交車,許念冰忽然開口問許念水:“姐,你就不好奇,那些筷子,是誰弄的嗎?”

許念水楞住,想起女警官說的,男主人是被一根尖利的筷子插穿了腦袋死的。

一戶普通人家,怎麽會把所有的筷子都磨成兇器呢?

“是孩子哦。”許念冰目視前方,聲音緩慢,“夫妻兩從來不做飯,兩個孩子很餓,只能趁爸媽不在家的時候給自己找點吃的……”

某一天,哥哥開始沈默地將筷子磨尖,一根又一根。

尖利的筷子混在普通的筷子裏,基本不回家吃飯的夫妻兩,根本不知道自己家的筷子變了個模樣。

妹妹躲在房間裏,看哥哥改了家裏很多東西的位置,確保那些東西都在兩個大人伸手就可以拿到的地方。

刀子被磨得鋒利,可以輕易砍斷骨頭。

許念水捂住嘴,雙眼瞪大,驚駭地看著許念冰,久久無法回神。

“記得我說的嗎?覺得自己存在是錯誤的孩子,往往只有兩個選擇。”許念冰說完,對許念水笑了笑。

很明顯,那是兩個聰明孩子。

兩人沈默地到了學校,許念水渾渾噩噩地給教授交了論文,走出教學樓後,都沒能回神。

因為震撼,許念水沒有直接回家,而是選擇帶著許念冰在學校裏散步,她試圖給自己清清腦子。

走到學校湖邊的時候,許念水看見不遠處亭子裏有個人在畫畫,定睛一看,是王明。

“二水,那是個王明嗎?”許念水拉著許念冰的手臂問。

許念冰遠遠就看到了屬於鬼王身上的鬼氣,並不意外他會直接到許念水的學校來,畢竟他的人設是美術老師呢。

“是,姐姐你要過去打招呼嗎?”許念冰想給兩人制造點機會。

還有半個月暑假就結束了,許念冰想在自己回去上學前讓許念水習慣身邊跟著個人。

然而許念水考慮後搖了搖頭:“不了,今天沒心情。”

許念冰擡頭看她:“姐,你會覺得這種事很難過嗎?”

“倒也不是難過,是震驚吧。”許念水看著平靜的湖面,“我無法理解他們那種充滿了歇斯底裏和一言不合就選擇死亡的世界,我甚至覺得恐懼,和我們每天見面的人,心裏在想著如何殺死別人。”

未知才是最可怕的東西。

但事實上,每個人心裏,多多少少都想過非正常的死亡,不論想的對象是自己還是別人。

許念冰抱住許念水,說:“姐,沒事的,世界上,並不都是那樣的人。”

然而許念水還是很難過,她跟許念冰離開了學校,坐上末班車。

末班車是晚上八點半,天已經完全暗了下來,坐車的人只有她們姐妹兩。

路上,許念水問許念冰:“為什麽他們會那樣呢?僅僅因為父母吵架嗎?”

“姐,從我的角度上來說,那些不是吵架,是詛咒,而且,是會靈驗的詛咒,我見過很多死亡,往往不是什麽鬼怪作祟,單純是人自己的詛咒,咒別人,也咒自己。”許念冰無奈嘆息。

有時候,許念冰去接那些單子,都覺得哭笑不得,明明跳出詛咒的圈子那麽簡單,可每個人都不敢踏出那一步。

那是父母施加在孩子身上的、叫恐懼的枷鎖。

就像人如果不穿衣服走在路上會覺得羞恥一樣,被詛咒的人,往往自帶一種被人框住的枷鎖。

逃不開,只好向別人求救,但往往,他們會因為求救而被詛咒得更厲害。

許念冰抱住許念水的手臂,問她:“姐,你為什麽害怕呢?我會保護你的不是嗎?”

“我害怕自己對死亡習以為常。”許念水苦笑著摸摸許念冰的頭,“二水,你面對這種事情的時候,太冷靜了。”

“習以為常,不好嗎?”許念冰不明白許念水的意思。

聞言,許念水思忖半晌,說:“死亡,應該是一件很悲傷的事情,如果死亡只填滿了惡意,那所有人都會覺得所有的死亡,都理所當然,畢竟人總會死的。”

許念冰垂下眼,聽完許念水的話,她想起自己曾經接到的一個單子。

下單的,是個中年女人,她沒什麽文化,做著最臟最累的活,拿到的錢都燒在裏家庭裏,即使如此,她依舊被家暴。

那個女人臉上帶著青紫,眼裏都是血絲,四五十歲的年紀,滿臉老人斑。

她跟許念冰說,她丈夫從來不給家裏錢,她一個月只有兩千塊的工資,一天只能睡四個小時,累得渾身病,可還是得不到家人的體諒。

女人淩晨四點就要起來做全家人的早飯,然後去工作,中午要買菜回來做飯給兒子和丈夫,不能休息,下午工作到五點半,繼續買菜做飯,吃完晚飯,還有夜班。

家裏的碗筷衣服都是她一個人收拾,可如果家裏臟了,會被丈夫打罵。

“我丈夫有癌癥,幹不了活,每天在家,我在家的時候就總打我,還要錢,如果不給,或者不順他意,就會打我的,要把我趕出去,因為房子是他的。”她這麽說。

而女人的單子很簡單,她希望許念冰能幫她詛咒她的丈夫,最好快些因為癌癥死掉,這樣的話,她負擔的人,只有兒子了,會輕松很多。

家裏只能供養一個人的話,她寧可選擇不會打罵自己的兒子。

許念冰沈默了很久,收了她一百塊錢,給了她一張菜譜。

那份菜譜沒什麽,單純是油鹽重了一些,不太適合有癌癥的人吃,女人感恩戴德得離開了,半年後,女人精神很好地找到許念冰,多給了一千塊。

她很感謝許念冰,因為那份菜譜,讓她擺脫了人生的噩夢,精神好起來後,人都年輕許多。

有時候,許念冰也會想,對於人來說,死亡意味著什麽?

悲傷?解脫?

好像因人而異。

許念水的想法,她曾經不是沒有,只是,對於許多人而言,死亡,比活著,輕松太多了。

回到家,關於那對總吵架的夫妻死亡的消息傳遍了整條街,每個人都在八卦,說那對夫妻如何,說兩個剩下的孩子該多可憐。

姐妹兩沈默地路過那些人,回到家中,關上門,終於將那些流言蜚語都關在了門外。

許念水長出一口氣,搖搖晃晃走到院子裏的躺椅旁邊,直接倒下去。

本來在休息的林春秀看到她這樣,疑惑著坐起來,看向許念冰:“二水,你姐這是……”

一家人除了許瑞和還沒回來,其他人都在。

唐雅跑到許念水旁邊:“姐姐,你沒事吧?”

“早上我們出門去報警的,姐姐知道了鄰居家夫妻死掉的事情,有點難過。”許念冰言簡意賅地說。

關於那對夫妻死亡的真相,家裏人都知道,早上他們都起得遲一些,那時候許念水和許念冰已經出門,他們聽木詭說的。

林春秀嘆息著坐過去摸摸許念水的頭:“傻孩子,生死有命,何必為了別人的選擇而難過呢?”

許念水擡起頭:“可是,那兩個孩子以後怎麽辦?他們會背著自己殺掉了父母的愧疚活一輩子啊。”

“孩子,你得看開些,活下來的人本來就應該承受死亡帶來的影響,比如二水。”林春秀看向已經在抱著飯盆扒飯的許念冰。

木詭給兩人留了不少飯菜,許念冰的碗是大號,聽見林春秀喊自己的名字,從飯盆裏擡起頭:“啊?”

林春秀摸摸許念水的頭:“敬畏死亡是好事,但不要反而被蒙蔽了自己的感知,尤其我們這樣的家庭,活下去,比什麽都重要。”

許念水看著許念冰,坐起來:“二水……”

“不用這麽看我啦,”許念冰戳了一塊肉,“我能從村子裏走出來,就做好了無視生死的準備,很明顯,亡命之徒反而能活得久點。”

這一晚,只有聖母癌晚期的許念水難以入眠,就連唐雅都沒那麽難受,畢竟跟著許念冰看了那麽多人的死亡,縱然聖母,卻也習慣了。

第二天許念水早早就跟著許念冰起來,在院子裏躺著。

許念冰打完一套拳,走到許念水身邊:“姐,要不你去找個對象吧?”

“啊?為什麽?”許念水不知道許念冰怎麽突然說這個事。

“因為對象專治胡思亂想,你會發現,搞對象之後什麽亂七八糟的問題都來了,完全沒空考慮其他問題。”許念冰篤定地說。

或許是許念冰的語氣太過肯定,許念水竟然真的覺得有個對象也不錯的感覺。

她想到那個背著畫板、叫王明的漂亮男人。

說起來,在那個與世隔絕的鎮子裏,許念冰去挖坑的時候,許念水還見過王明一次。

那個男人手裏捏著幾朵顏色單一的小花,看到她後猶豫了一下,接著走過來,問她:“許同學,早上好呀。”

許念水覺得他很有意思,明明是萍水相逢,竟然會走過來說一聲“早上好”。

“早上好,王先生。”

那一天,許念水本來跟著大部隊去看一些靠近林子的老房子,王明突然出現,讓她慢了下來,漸漸跟其他人拉開一些距離。

王明走在她旁邊,看著手裏的花,踟躕著說:“那個……相遇應該送個見面禮的,你、你喜歡活潑一點的花嗎?”

“活潑?”許念水完全無法理解能用上這個詞來形容的花是什麽樣子的,“如果是花的,我應該會喜歡的。”

聽了許念水的話,王明好像松了口氣,隨後笑著說:“那就好,下一次見面,我一定補上見面禮,還有,考古註意安全。”

“啊……你采風也是。”許念水笑著應道。

許念水從躺椅上做起來,她想了想,把這個事情告訴許念冰:“……就是這樣,所以,他說要送我一朵活潑一點的花是什麽意思?”

搞對象果然能令人分散註意力,許念冰看許念水精神一些後放下了心,說:“你見到的時候就能知道了,我要是現在告訴你的話,就沒有驚喜了呀。”

“我怕到時候是驚嚇,你給我描述一下什麽叫活潑的花。”許念水堅持要先做個心理準備。

無法,許念冰只好說:“他準備送你朵還算漂亮的花,會動。”

許念水等了一會兒,發現許念冰沒有繼續補上形容詞的意思,攤手:“就這?”

“你不如今天去找他問問,反正都是要送你的,你也會收下不是嗎?”許念冰想把神秘感留給兩人。

畢竟,再多一兩個形容詞,很容易就能猜到是花妖。

“也不是不可以……就是,我拿什麽當回禮呢?”許念水才想起來自己光說王明要送的見面禮,自己還沒準備回禮呢。

許念冰想了想,問她:“同心鎖要不要?風水雜貨鋪裏有一對。”

“那個?不不不,那個太貴重了……”許念水記得那玩意兒,玉的,主姻緣,小時候好像很多人都來買。

不過最後都退了回來就是了。

“那你想送什麽呢?”許念冰問道。

許念水支著下巴:“唔……其實送禮物,應該看對方想要或者需要什麽,你覺得……他缺什麽嗎?”

他缺個媳婦兒,許念冰在心裏嘀咕。

“他缺個伴兒吧。”許念冰隨口說。

許念水眨巴著眼睛,繼而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起身去換衣服。

過了一會兒,唐雅起床來練功,林春秀和張九英也起來了準備去監工,一家人湊在一塊吃過早飯,該出門的出門,該修煉的修煉。

只有許念水拉上許念冰直奔花鳥市場。

說是花鳥市場,其實裏面除了花花草草,還有各種小動物賣,都是私家養的,沒二十一世紀那麽正規,在花鳥市場裏擺個攤子就能賣。

許念冰無奈地看著許念水:“你打算給他送花嗎?”

“不啊,你不是說他缺個伴兒嗎?我想著,可以買只狗狗之類的?”許念水一邊看周圍的店鋪一邊說。

“呵呵……”對此,許念冰只能幹笑。

陪著許念水跑了大半個花鳥市場,許念水還是沒挑到合心意的。

許念冰任由她走,忽然,許念水在一家店前面停下,沒有進去,也沒有繼續往前走。

那是一家寵物店,門口卻沒有跟其他寵物店一樣放寵物出來當樣品,大門也與其他店面格格不入。

雕花的覆古歐式大門,門把手上都刻著漂亮的荷花。

“二水……”許念水拉著許念冰過來,“這家店好奇怪啊,會不會有鬼?”

許念冰打量了一下那個門,笑了一聲:“呵,沒事,就是個……販賣妖精的鋪子。”

“啊?”許念水輕輕啊了一聲,完全沒反應過來。

“很震驚嗎?我們家也算這種鋪子啊,而且種類比它多。”許念冰無所謂地說。

然而許念水看了一下那家店鋪,慢慢擡手捂住自己的脖子:“不是這個……我是覺得……怎麽說呢?好奇怪啊……”

恍惚間,許念水總覺得門把手上的荷花很熟悉,仿佛自己盯著看過很多次。

發覺許念水狀態不對,許念冰趕緊擡手在許念水耳邊打了個響指,啪嗒一聲,將許念水與周邊的環境隔開,時間在她們之間緩緩流動,好似周圍的一切都變慢了。

許念水猛然回神,四下看了看:“欸?剛才發生什麽事了嗎?”

“姐,你剛才看到什麽了嗎?”許念冰聲音輕緩,說話的時候臉上的面具若隱若現。

“剛才……”許念水眼神有一瞬間的恍惚,“剛才我看到了那朵荷花,我見過的,可我想不起來在哪裏,我明明……第一次來這個地方。”

第一次。

許念冰擡手摸摸許念水的脖子,對著那扇門歪了歪頭:“有意思,姐姐,你的體質,真的太好用了。”

既然是第一次來,許念水又覺得熟悉,那必然是她曾經見過,或者在預知夢裏見過。

兩者之間,許念冰更傾向於,許念水的體質讓她帶回來了一些前世的記憶,不多,大概只能讓她在見到曾經見過的東西時感到熟悉。

有了猜想,許念冰走到許念水身後,踮起腳捧住許念水的臉,輕聲說:“來,姐姐,把你的眼睛借給我,好不好?”

話音落下,許念冰緩緩閉上眼睛,與此同時,許念水的眼睛瞬間變換了一個眼神,像極了許念冰。

許念冰借用許念水的眼睛,看她在那扇門上,到底看到了什麽。

跟許念冰自己的視角不同,許念水眼中看到的那扇門,顏色更老舊一些,好像有了些年頭,門上的荷花縫隙裏,有著點點血跡。

視線有些搖晃,而且,離那個門把手越來越近。

好像……被人裝在什麽東西裏,被帶著,慢慢靠近那扇門。

為了看得更清楚,許念冰幹脆又借用了許念水的耳朵,想聽聽有什麽聲音。

過了一會兒,真的出現了模糊的聲音。

“……怎麽……沒用了……”

“賣掉……做什麽……”

“……可憐……”

許念冰想往下聽的時候,發現許念水整個人都在發抖,幾乎要暈厥過去。

擔心許念水出事,許念冰急忙退了出來,接著急忙繞到許念水身前,強迫她低頭與自己對視。

“許念水!”許念冰大聲喊著許念水的名字,“許念水!許念水!”

喊了三聲,許念水猛地一個抽搐,視線終於有了焦距,她大口喘著氣,像溺水的人一樣死死抓住許念冰。

“二水……”

許念水聲音嘶啞,好似被人用刀剌過嗓子一樣難聽,眼睛幾乎要瞪出眼眶,瞪得眼睛裏都是血絲,全身都在發抖,卻不是恐懼。

“姐,沒事了……”許念冰捧著許念水的臉,讓她看著自己的臉。

“二水……”許念水看著許念冰的臉,輕輕蹭了一下許念冰的鼻子,“是二水……是二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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