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個端坐在高臺上的矮小的老婦人。她身體佝僂, 皮膚幹瘦，全身上下就像是被吸去了油脂，只一層皮緊緊地貼在骨頭上。見有人進來, 她懶懶地掀起眼皮，一雙幽綠的眼睛好似鬼火一樣盯著她們。

“你就是這個村子裏的大祭司？”夏洛蒂態度鄭重了一些，她率先行禮道。

後面的塞西莉亞打量著這婦人，像是想要從她身上看出什麽不一般的地方。

這裏是一處相當莊重的大堂，外面還是處在未曾開化的野人時期, 塞西莉亞甚至能看見有不穿衣服的巨人在屋後偷偷地瞧著她們, 可這裏, 卻有著數道水晶一般的燈在照明，石壁上雕刻著精美的浮雕, 有一個圓蓋頭的小機械人伸出細長的手臂, 正在打掃著衛生。

婦人咧嘴一笑，露出嘴裏參差不齊的牙齒, 她笑道：“嘿，是多久沒見啦！你們是下面地上來的人類？”

這婦人確實不簡單, 一見面，就道出了她們的底細。塞西莉亞挑眉道：“你不是巨人？”

“我哪裏是巨人？”婦人伸伸手臂, 又松松腿部, 她道：“你看我這樣子, 怎麽可能是巨人？”

“那他們怎麽會那麽尊重你，還將你視作什麽大祭司？”塞西莉亞直接問。

“那當然是因為我給了他們別人給不了的東西。”婦人鎮靜道：“你們人類不也是這樣嗎？庇佑、力量、情報、知識……只要能夠帶領他們前進, 他們自然會將你供奉在神壇上。”

夏洛蒂此時才開口道：“你為何留在這裏？”

老婦人瞇起眼睛，她看了下夏洛蒂, 良久, 她慢慢道：“你們又是為何要上來？”

夏洛蒂道：“為了昔日巨人王國的秘術與科技。”

“科技？”老婦人先是疑惑, 但很快，她就明白過來：“你說的是他們組建構裝的技術吧？”

“是的，”夏洛蒂道：“下面的世界正在變得越來越危險，我的麾下有一個國家，我要用最好的技術武裝他們。如此一來，哪怕是變異越來越厲害，我們也能堅持更久的時間。”

一邊的塞西莉亞笑意盈盈地聽著，她自然知道夏洛蒂這句話的真假。夏洛蒂的麾下確實是有著一個國家，但那個國家與她的關系既親密又疏離，很難說她會為了一群並不效忠她的人如此殫精竭慮。她覺著，真正算作她嫡系的，只有那些“黃昏騎士團”們。

婦人嘆息道：“看來你們也知道紅月的厲害了。”

“不錯，”夏洛蒂道：“前輩可有教我？”

婦人道：“我看你在地上也定是位風雲人物，何須對我這樣的老太婆如此恭敬呢？”

夏洛蒂道：“您說笑了。連我也看不透您，前輩恐怕已經超過了‘靈’的範疇了……”

塞西莉亞瞪大了眼，她怎麽也沒想到，這位眼看下一秒就要斷氣的老……人家居然會厲害到這種程度。她只以為那能讓她迷離的眼球是巨人王國留下來的技術，而這位大祭司，只是使用那項技術的幸運兒，可誰知道，她自己本身才是最恐怖的。

此時，在夏洛蒂的眼中，周圍的一切都可以被解析出本質，唯有正中那道端坐的身影，卻連一個字也顯示不出來。就好像是這幅眼鏡的奇物壞掉了一樣。

她沒有強迫它去嘗試。

“哼哼哼哼哈哈哈哈！”老婦人大笑起來，她不再掩藏，周身有氣流開始湧動出來，塞西莉亞與夏洛蒂都感覺到了一種強大的壓力，婦人的身形也扭曲起來，她們好似看見了有某種格外強大的存在屹立在她們眼前，周圍的一切都被一種紫紅色的色彩所覆蓋。

塞西莉亞都快要堅持不住了，她感覺自己就快要被逼出原形，而這個時候，夏洛蒂一展衣衫，一道紅色的袍子在她們的身上飄飄愈飛，夏洛蒂驀然擡頭，她的眼中好似有什麽東西在轉動，仔細一看，是奇異美麗的花瓣。

花的香氣，伴隨著一種吟唱的樂聲，開始環繞著她們升起。

老婦人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也沒有強行攻過來。她的聲音忽然變化起來，像是垂死之人的喘息、也像是妙齡少女的呻|吟，她道：“我在這裏五百年，都快要忘了自己到底是誰了，你倒是眼利，能看出我不一般，那麽你就來猜一猜，我到底是誰？”

夏洛蒂沒想到這位神秘的婦人還有此雅興，想要和自己開上一個小小的玩笑，她沈吟了下，最終還是道：“能超越‘靈’的，自然只有‘神’。我所能知的神靈，只有在人間建有神殿的五位，‘美與藝術之神’、‘豐收之主’、‘寶石之神’與‘晨星之子’，最後是‘生命母神’……”

婦人不為所動，她端坐在那裏，好似可怖的大魔，一點也沒有什麽神聖高貴之意。

“這五位中，‘寶石之神’最是神秘，人間幾乎沒有祂的傳說；‘晨星之子’常以少年的形象游走世間；只有‘豐收之主’、‘生命母神’與‘美與藝術之神’有女性的化身在傳說裏出現過，但‘生命母神’常年沈睡，前期更是在與紅月的交鋒中受了重傷……所以我猜測，”她面上忽然泛起笑：“您大概就是‘美與藝術之神’吧。”

塞西莉亞驚訝地望過來，她怎麽也想不到，夏洛蒂居然選擇了最不可能的那個選項。“美與藝術之神”的傳說有很多，可每一項，都盛讚祂容顏完美無缺，更有詩人讚曰：“神人之姿，無雙之貌，只相見過一次，便願為之瘋狂。”

無論如何，也不該是祂啊！

婦人終於收斂起了自己的氣勢，她看向夏洛蒂，眼中是毫不掩飾的讚賞：“你為何會猜我是祂？”

夏洛蒂並不忐忑，她淡淡道：“‘美’並不是一件單純而淺薄的事，容貌之‘美’只是其中一方面，還有更多的、更深的東西，到了一定的境界，也能夠稱之為‘美’。凡人眼界只能夠看到外貌，所以他們註重‘美貌’多餘其它，可到了超凡，我們能看得更多，所以‘外貌’也只是‘美’的一部分。”

夏洛蒂一招手，紅色的袍子便飄然落下，到了她的身上，又成為了那件不起眼的風衣。她輕聲道：“要我猜測，我只能依照我知曉的東西來猜。除開那些不大可能改變固定形象的神祇，還有受了重傷往日不怎麽活躍的‘生命母神’，您大致只有可能是‘豐收之神’與‘美與藝術之神’中的一位。”

夏洛蒂又道：“我沒有感受到您的‘慈愛’，卻能從您的身上體會到一種‘完美’之意。”

老婦人沈默了下去，良久，她才嘆道：“你猜的不錯。我正是祂。”

“但我並不‘完美’，”老婦人道：“真正的‘完美’是毫無破綻的，我不想讓你們知道，你們就該體會不到的。可我受到了傷害，這‘美’也就有了缺漏。”

祂也沒有再顯出什麽強大的氣勢，就好像祂真的只是一位垂垂老矣的婦人。祂啟唇道：“能夠與神靈直面對話，還能把握住其中難得一見靈光的人，凡塵中，幾千年也難出一位。可惜，你誕生的時代實在是太不好了，如今，連我等也無法自保，你……”

祂沒有再說下去，但夏洛蒂和塞西莉亞都能看到祂明顯的惋惜。她們對視一眼，察覺到了不對。

這位神祇似乎並不知曉夏洛蒂的存在。這不是說夏洛蒂已經特殊到了所有神靈都必須聽過她的名字，而是她開創出來的秘藥體系，是唯一可以將“瘋狂”利用起來的道路，承受到“紅月”最多“瘋狂”的祂們，連 “幻譚主”都在關註，怎麽可能真的對她一無所知？

但她們也沒有打破這種異態。夏洛蒂往前一步道：“但凡人總是不甘受死的不是麽？就像是地上的野草，寒冬盛夏、大雨幹旱，哪怕是再大的災害，都阻止不了它一次又一次的覆生，生命就像是這野草，渺小卻又堅韌、廉價卻又高貴，它們觸及不了天空，卻不妨礙它們將根深深地紮進土壤裏，它們所為的一切，就只是為了活下去而已。”

老婦人似有動容：“你……”

上一位說有類似的話是誰來著……祂仔細地回想，終於想起了……上一次說出這種話的，還是少有與祂們相聚在一起的生命母神……

這麽說來，這位上來的“靈”，還真有那麽一分那位的神采。

作者有話說：

下一更可能要過晚上十二點，大家可以明日來看。(* ￣3)(ε￣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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