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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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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實總是殘酷的。

紅千季希望能早些恢覆、早些回到紅石塢,但他的傷勢卻遠比自己想的更為嚴重。

覆原的情況並沒有他想像的那麽順利,在那一回短暫的清醒之後,紅千季再也沒能意識清晰地醒過來。

他斷斷續續、昏昏沈沈地張眼,讓救他一命的小姑娘親切餵藥後,又陷入昏迷,就連話都無法完整說出口。

也因此,別說想趕回紅石塢了,他連托姑娘捎口信回去都沒辦法。

就這樣,紅千季時而昏沈、時而清醒地過了好些日子,雖然紅石塢與景陽宮的問題被耽擱了,但他卻也因為動彈不得、徹底休養之後,傷勢很快地愈合,漸漸康覆起來。

在摔下山崖大半個月後,紅千季終於得以自床榻上起身。

只是由於在床上躺了許久,沒什麽活動,因此他全身上下筋骨酸疼得很,只要稍微動動手、踏幾步路,就能聽見骨頭發出悲鳴的聲音……

“來,你坐這兒吧!”扶著好不容易神智清醒的紅千季,姑娘帶著他走到了屋外,又搬來一張藤椅給他坐下,讓紅千季能曬曬太陽。

“多謝。”紅千季撐著酸痛的四肢癱進藤椅中,感覺骨頭像是要散開來一樣。

暖和的陽光,把他曬得全身暖烘烘,就連隔著衫子的皮膚,都能感覺到滲透而入的溫暖熱意。

一根根的發絲宛如被陽光浸透,浮動著淡淡的微溫,將他半個多月來被迫倒在床上的郁悶感都一掃而空。

“這日光曬得人真舒服……”紅千季一邊把玩著手中的白扇,開開合合地玩了好一會兒,然後又閉上眼,享受著沐浴在光芒裏的感覺,吐出了滿足的聲調。

“你好像貓啊!”姑娘笑著應聲:“村口邊常窩著幾只花貓,只要天氣好就會跑出來曬太陽,眼睛瞇得像要睡著一樣。”

“這麽睡在外頭倒也舒服。”紅千季張開眼,聽見姑娘的笑聲令他好奇地四下打量起來。

頭一次離開屋子,讓紅千季對四周環境充滿好奇,他瞧瞧周圍,只見稀稀落落幾間茅草屋散布在不遠處,一條河橫過村中,遠望過去可見幾個小童揮著樹枝在趕著水鴨。

近點兒的農田裏,有幾個人一邊種地、一邊優閑地跟鄰居話家常,偶爾還像他一樣,煙袋一掏、屁股往田梗上窩著,便開始曬太陽休息。

雖說是山谷小村,可這兒非但沒有狹窄的壅塞感,甚至散發出一股從容又悠哉的氣氛。花花草草襯著村裏的空地,間雜著些綠樹,果實與小花垂掛在樹梢之間,為碧綠帶來生機色調。

像這樣的一片安寧景致,在人口眾多的大城鎮裏可是見不著的。

紅千季有些著迷地感受著這番優閑中帶著些許詳和快樂的氣息,發覺自己的傷處似乎不再像先前那般疼痛。所謂良景愈人心,還真是貼切的形容。

“你可別真的睡著,我搬不動你的。”姑娘進了屋,取來湯藥端給紅千季,“來,喝藥吧!”

“多謝。”紅千季隨手將白扇往身旁用來充當茶幾的枯樹幹上一擱,然後小心翼翼地接過湯碗。

“當心燙啊!”姑娘瞧紅千季拿碗的動作似乎也穩定得多,不像前些日子,連稍微動個手都叫疼,總算安心不少。

“真的很謝謝你,姑娘,說實在話,若非姑娘救我,也許我連活著再曬到太陽的機會都沒有。”紅千季邊吞著湯藥邊打量著在他身邊團團轉的姑娘,笑著續道:“日後我一定會好好報答姑娘。”

“你呀,能好好活著我就謝天謝地啰!”姑娘的語聲因為紅千季的傷勢有了好轉的跡象,所以也恢覆成原本輕快的步調。

“不只活著,我還會活蹦亂跳,保證讓姑娘安心。”紅千季見姑娘的眉心之間也松懈下來,不再像先前那般總是略顯憂慮或擔心,心裏亦感到安心,跟著出聲道:“倒是我昏迷這段時日,受姑娘照顧頗久,卻總沒能與姑娘好好互相介紹,真是失禮了。”

“幫人是好事,也是應該的啊!不用那麽在意啦!”姑娘擺擺手,“真那麽在意規矩,我連救你都不會,所以你與其想著如何報答我,倒不如好好曬你的太陽,快點養好身子。”

畢竟她一個獨身未嫁的大姑娘,卻要日夜照顧紅千季這個大男人,還住在同個屋檐下,免不了引人非議。不過她倒是不以為意,反正清白這回事,到頭來就只能自由心證。

起初村裏大叔都擔心她的安危,後來聽說紅千季成天只是昏睡,人似乎也還正派,就不再在意了,倒是三不五時會來探望這個陌生人,順道送點藥草。

“總不能天天喊你姑娘吧?”紅千季失笑道:“在下紅千季,不知姑娘怎麽稱呼?”

“這也是啦,這村裏又不只有我一個姑娘。”她迸出笑音,“我姓花,叫花芊眠,草頭芊、睡眠的眠,村裏人都喊我芊眠,或叫我小芊。”

“芊眠?”紅千季細細瞧著花芊眠的笑臉,染上快樂神情的她笑容顯得甜蜜活潑,像朵在微風裏擺蕩不止的靈動花朵。

不知花芊眠的爹娘是不是因此才給她起了這般名字?

因為……若是能日日望見她的笑臉,或許真能換來千日好眠啊!

“對,芊眠,很有趣吧?”花芊眠眨眨眼,笑應:“我這名字,是取自這谷裏特有的花唷!”

“原來這谷裏有叫芊眠的花?”紅千季有些驚訝,“跟你很像嗎?不然怎會取這花名當你的名字?”

所謂人如其名,花芊眠還真是名副其實。瞧他都還不知道這谷裏有這種花,便覺得花芊眠與那名喚芊眠的花種相似了。

“我跟芊眠花嗎?”花芊眠眨眨眼,有些靦眺地搖搖頭,“怎麽可能嘛!你沒瞧我,聲音大、又不是什麽太嬌弱的小姑娘。”

她性子向來就是好動的,所以村裏人總說她開朗,倒沒人說過她像花。

這種一般人總認為是細膩柔弱的植物,怎會跟她掛在一塊兒?

“不像嗎?那芊眠是什麽樣的花?”紅千季聽著她的自我解嘲,忍不住興起好奇心。

“這芊眠花是我們這谷裏特有的植物,三年一盛、滿千日才開,因此村民們就替它以千眠之名添上草字頭,叫它芊眠花。此花莖長、看似易折,卻又韌性十足,花有十瓣,邊緣微勾,花色有白、紅、黃等等。”花芊眠細

細應答,末了又補上一句:“如何?跟我不太像吧?”

“不,我越聽越覺得,這花跟你很像。”紅千季很快地掃過花芊眠一眼,忍不住迸出笑聲,指向她盤起的發辮,“因為你頭上的花簪,正掛著這三個顏色的彩珠啊!”

“這只是巧合啦!”花芊眠忍不住抱住自己在耳側盤旋成圓圈狀的發辮,微紅著臉高叫出聲:“我很認真在問你耶!”

“我也很認真在回答啊!”紅千季斂起過於外放的情緒,輕咳一聲,認真道:“我覺得你看起來就像芊眠花,有著淡粉的稚嫩感,但從你的語氣聽來,你的個性又像芊眠花一樣,堅韌十足,這樣還能說你不像芊眠花嗎?”

雖然他與花芊眠認識才短短時日,若以交談時間來說,也才一日不到,因此這麽直言或許是有些失禮,但他卻是真心這麽看待花芊眠的。

畢竟要能夠獨立生活、又細心照顧他的傷勢,可不是一般柔弱又必須依賴人的姑娘辦得到的事情。

而眼前這個有著若花瓣般的微勾眼角,一襲淡粉色調衣裳,瞳光燦燦若清晨露珠映射光芒,唇瓣宛如花瓣般柔嫩,又有著纖長身形、盤著透黑發瓣的姑娘花芊眠,盡管模樣看來嬌小、該是軟綿綿要人照顧的小姑娘,可她卻紮紮實實地看顧著他好一段日子。

因此,他才會覺得花芊眠與芊眠花很像啊!

“我……”原本總能開朗應對紅千季的花芊眠,生平頭一次有了雙頰燥熱的微紅反應。

之前照顧紅千季時,由於沒什麽機會同他談話,所以也不知曉他到底是個什麽樣性子的人。

先前他好不容易醒來一回,卻是急著找扇子,也沒多說什麽話,就又繼續昏睡。但如今,看著稍微梳整過的紅千季,再襯上他帶笑的認真表情,紅芊眠突然發現,這男人其實生了張不錯的相貌。

過去沒心思分在他的外表皮相上,總是思索著得給他擦汗、餵藥,即使兩人挨得極近,她也不太註意紅千季究竟生得什麽模樣。

可是現在被他一誇,她卻是不由得多看了他兩眼。明目星眸帶著氣勢,劍眉上揚,寬肩厚胸,泛笑薄唇透出微澀苦味,想必是方才喝藥湯的結果……

紅千季的發絲雖然帶著淩亂,畢竟他現在沒多餘心思打理,可若是給梳齊了,想必會是個相貌堂堂的俊逸男子吧!

他們這谷裏小村,多數都是上了年紀的粗漢子,性情豪爽大方,不拘小節,像紅千季這種有股莫名氣勢在身,但舉止動作和言談間又流露出謹慎禮儀的年輕男子,還真沒見過。

“讓你這麽一說,不像也像個八分樣了。”花芊眠覺得雙頰有點熱辣,頭一回給人這麽誇獎,而且開口的還是個足以令年輕小姑娘芳心亂跳的俊俏公子,教她能冷靜嗎?

迸出微嗔的語調,花芊眠隨口拋回幾句客套,“我沒有你說的那麽好啦!倒是你個性比我想像的隨和多了,我想你的個性應該挺討人喜歡的。”

“我時睡時醒,今天才清醒著跟你好好談,也沒什麽機會跟你正式說話,你怎會知道我是什麽個性?”紅千季聽見花芊眠的回應,忍不住迸出笑聲,“你不怕我是江洋大盜,或披著羊皮的狼?”

還真是個隨和的姑娘,一般人多少會提防點,但她卻是一副完全不在乎的態度。

“才不。”花芊眠搖搖頭,“我覺得自己還挺會看人的,我覺得你沒什麽殺人盜匪的危險氣息,倒是比較像個有家教的好人家公子。”

說罷,花芊眠繞著紅千季轉了一圈,又笑著續道:“而且,就算你真是披著羊皮的狼,現在也是病狼一只,只能任我宰割啊!瞧你連出門曬個太陽都需要人扶了,還能做什麽傷天害理的事?”

“那等我傷愈,就可以作亂了嗎?”紅千季被花芊眠的形容勾出了笑意,他將微涼的半碗湯藥一口飲盡,然後又往身旁的枯樹幹上擱去。

他手放得順,倒沒註意到,碗已經將他的重要白扇撞得掉到地上,沾染了不少灰塵。

可紅千季卻沒瞧見,更沒像之前那樣反應激烈地急著想撿回來,只是繼續同花芊眠談笑;倒是花芊眠眼尖發現了,連忙彎身替他拾起。

“我說你這人也真怪,之前頭一次醒來,你就急著找這把扇子,看得比你的命還重要,可現在卻對它不理不睬的。”方才扶紅千季出來曬太陽時,她也是特地把白扇給帶出來,就是不想紅千季緊張,卻沒料到這回紅千季對白扇是連多看一點也無。

“我很在意這柄扇子?”紅千季聽見花芊眠的問話,忍不住微楞。

“嗯!是呀,你不記得了嗎?”花芊眠點點頭應道。

“這白扇?”紅千季從花芊眠手中接過白扇,仔細地重新打量它,可偏偏他看了老半天,卻無法從這柄素凈純白的扇子當中看出任何端倪。

像這樣的一柄空扇子,他幹嘛在意?沒道理呀!

“我不記得……”紅千季猶豫了下,“我不知道為什麽我如此重視這柄扇子。”

“咦……”花芊眠先是一楞,接著她又眨了眨眼,然後才偏著頭想了又想,跟著淡聲應道:“這樣啊……不過還好吧?不記得也好啦!”

“什麽?”紅千季愕道:“什麽叫不記得也好?”這話聽起來著實有些詭異。

花芊眠僅是笑了笑,沒先回答紅千季的問題,卻是自顧自地開始說明起來:“嗯……我告訴你哦,我們這山谷呀,叫作忘憂谷,村子呢,就叫解憂村,顧名思義,就是一入此谷、一進此村,便能忘憂解憂。”

“忘憂解憂?”紅千季瞧向四周,確實,這地方風景好、高山環抱、綠野滿布,星紅碎花點綴其中,教人有放松心情的作用,但是……

不知怎地,他聽見這回答時,卻是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冷顫。

“對,因為這村裏的人,都是為了避開、忘卻山谷外的紛擾,想要平靜在這裏度過和平的日子,所以才自願居住至此,所以我們便建起了解憂村。”花芊眠繼續往下解釋著。

“這我能理解,畢竟此地少了紛擾的感覺,也沒什麽讓人疲累的麻煩事,光是坐在這裏看著大夥兒悠哉快樂的表情,就會讓人想避居山谷住下來了。”紅千季點頭應道。

“嗯,是這樣沒錯啦,所以基本上村裏的人,都很歡迎真的想避開過往、又很心煩的人長住,不過……”說著,花芊眠卻突然吞吞吐吐起來。

“不過什麽?”紅千季直覺地拋出問句。看來教花芊眠猶豫的原因,應該就是他心裏那股不明所以的怪異感覺的由來……

“簡單說,就是我們這兒不只能教人忘憂解憂而已。”花芊眠看紅千季一直往下追問原因,索性直言了。“這忘憂谷裏有股奇妙的力量,只要是在這裏住下的人,都能夠真的忘憂解憂,不管是心煩的事,還是受到傷害的事,都會漸漸淡忘。”

“等……等一下,你這莫非是在說,我……”紅千季霎時懂了,他露出錯愕的表情,打斷了花芊眠的話接續道:“你是說我因為住得太久,所以把身邊的事忘了?”

因為不管他怎麽想,確實想不起來為何自己會惦掛著一柄不起眼的白扇?

“就是這樣。”花芊眠無奈地笑了笑,“像我也是來到山谷後,忘了自己叫什麽名字,村人因為我是個姑娘家,就幹脆拿芊眠花替我起了名,叫我花芊眠。”因此,這花芊眠其實也不算是她的名字。

“你連名字都忘了?”紅千季這下可真是傻了眼。

他只是忘了扇子對自己來說有何重要意義,花芊眠卻忘了名字!她到底住了多久啊?

“是呀,不過沒關系啦,反正大家忘記的,都是對自己有害、有煩惱的事情,所以不至於完全忘個精光,像你就還記得自己的名字,不是嗎?”花芊眠笑著安撫道。

“照你這麽說來,這柄扇子就是令我煩惱的東西了?”紅千季再度將眼光瞟向潔白扇面,露出了不可思議的神情。

“我想應該是吧!”花芊眠很肯定地點點頭。

“這……怎會有這麽離奇的事?”紅千季反覆在腦海裏搜尋與扇子有關的回憶,只是這麽一想,他才發現令自已錯愕萬分的情況。

原本,他以為自己是傷勢過重,仍未完全康覆,加上昏睡多時所以腦袋渾沌不清,很多事都想不太起來,但是如今回頭一想……根本不是這麽回事!

原因其實出在這座山谷!他在這裏待太久了!而且,就算他想反駁花芊眠的話,說世上根本不可能有這種事,也完全想不到辦法,因為他真的忘光了!

更糟的是,他忘掉的似乎不只是與白扇有關的事情,甚至,除了知道自己是紅千季,而且受傷掉落山谷,以及在他時睡時醒的這段日子裏,一直是花芊眠在照顧他之外……

其餘的事情,不管是他受傷墜谷的原因也好,或是名字之後的身家背景也罷,所有的一切,他完全都不記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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