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在萬裏之外，隔著一片深遠的水域的夜家舊宅之內，夜家二爺這幾天明顯的心神不安，焦急暴躁，本來這些年已經漸好的脾氣，在這幾天似乎又重回巔峰。

“二爺這是怎麽了，心神不寧的。”

夜家人紛紛低語，明明什麽都沒發生，一切都很平靜，現如今的二爺怎麽比最艱難的那段時間還要暴躁很多。

“不知道啊，是不是出什麽事他不和家裏人說啊？”

“能出什麽事，我們都回來了，黑魂殿也走了，現如今這裏可以說風平浪靜，再沒什麽大沖突發生啊。”

“是不是想小歸嵐了？”

“有可能，畢竟小歸嵐下一次回來也不知道在什麽時候。”

“都說了，別來煩我——！”

一聲怒吼自夜家老宅內傳出，夜家人都忍不住縮了縮脖子，這段時間還是不要去惹二爺為妙。

房間之內，夜天溟沒來由的來回踱步，他說不清楚心中這份焦躁難安是什麽情況，冥冥之中有一種預感告訴他，有什麽大事要發生，或者……已經要發生了。

這感覺揪的他寢食不安，根本坐不住也說不出所以然，只能越發惱火，越發急躁。

是小歸嵐那邊出事了嗎？還是他那個不孝子？

沒有新動向，這邊都在一切有序的發展，甚至有一個共生族群來到了這裏，這可謂是天大的好消息。

可他為什麽會有這種預感，一種隱隱不好的預感。

幾天過去，夜天溟被這種情緒所困擾，整個人都憔悴了許多。

夜家人不敢問不敢接近，只能默默祈禱二爺的壞脾氣能早點過去。

夜天溟別看現如今是這副穩重沈穩的家主模樣，可是從前，尤其是在夜家家主還在的時候，是出了名的臭脾氣，一點就炸。

終於，在這種情緒長達了數日之後的某個夜晚，夜天溟睡著了。

那是一個漫長的夢境，他回到了自己的小時候。

“你怎麽這麽不服管教，這麽簡單的東西都學不會，要你有何用！”

夜天溟回到了自己十幾歲的時候，那時候的他是家裏出了名的頑劣孩子，誰都不服那種。

那個時候的夜家，還在一等家族之位，一切都欣欣向榮。

“就是不服你，怎樣？”

十二三歲模樣的小少年站在那裏，說話的時候露了一嘴風，因為他和別人打架打掉了幾顆牙。

訓斥他的是比他高一個頭的少年，也很年輕卻已經有了成熟之勢，穩重內斂。

“我是你哥，夜天溟！”

“是我祖宗我也不服！”

“你真以為我治不了你？”訓斥他的少年瞬間黑了臉，小少年見到忍不住縮了縮脖子，嘟囔了一句什麽。

“不好好學習，成天出去和人打架，你有理了是不是？”

小少年將臉扭到一邊，一副你說什麽我都不聽的樣子，少年看他這副樣子，手揉了揉太陽穴，很是無奈失望的開口。

“夜天溟，你搞清楚，你是主脈所出，你到底明不明白你肩負起的責任有多重大？”

小少年還是那副我不聽的架勢，少年原本還想說什麽，全都咽了回去。

“算了，真是失望透頂，你走吧。”

夜天溟突然扭過臉，咬牙切齒的又嘟囔了句什麽，轉身掉頭就跑，跑了幾步之後突然停下，回過頭就是一聲怒吼。

“夜天青，我就不聽你的話，你能把我怎麽樣！”

小少年吼完這一句自己哈哈笑了一聲，很開心的跑了。

少年站在那裏很是無奈苦笑一聲，“臭小子……”

夢境一晃，到了兩兄弟都有所成長的模樣，夜家的時任家主也就是夜天溟的父親因為出沖擊幻神失敗直接隕落，對於夜家而言，無疑是當頭一棒。

意外隕落，這是誰都無法料想到的事情，當時的夜家血脈已有雕零之勢，家主一代兄弟幾個的血脈都不多，尤其是家主一脈，只有夜天溟一個獨苗苗。

“天溟那小子不行啊，無法承擔起家主之位。”

夜家的幾位年邁長老圍聚在一起商討，夜家的家主之位必須是由能開啟血脈之力的夜家人擔任，而夜天溟直到現在，也沒能學會靈種覆生之術。

反倒是夜天青，出身於旁支血脈卻能力突出，靈種覆生之術已經盡在掌握。

“他還小，靈種覆生之術還需要時間。”

夜天青站在那裏，一臉懇切，“天溟有這個能力，不要太早說他不行。”

幾位長老都是嘆氣，“天溟那小子從小就不服管教，一提到學習就跑沒影，這麽多年你看他有什麽長進？”

“現如今家主之位還有幾位叔伯，天溟還會成長的。”

“我看這小子再成長多久都還是這副吊兒郎當的樣子，等以後他來做這家主之位，我們只怕要操碎了心，夜家的一等家族之位也會立即不保。”

“不可能，我相信天溟，他可是我弟弟，他雖然頑劣但是有天賦，他並非……”

“好了天青，說實話我們對他已經不抱多少期望，你也不必再為他說好話了。”

“我不是在說好話，我說的都是事實，天溟其實非常優秀。”

門外，一道身影靠在隱蔽的暗處將裏面的對話聽的一清二楚，他嘴裏叼了根樹葉，一只腿曲起踩在墻上。

就算聽到長老對自己的評價，也沒有半分生氣。

談話結束，幾位長老還夜家的幾位叔伯紛紛走出，夜天溟站在暗處，直到看見一道身影出現，這才走了出去。

“餵！夜天青！”

他開口，身型挺拔的青年轉過身，微微皺眉，“你怎麽還是這麽沒大沒小，叫大哥！”

“不想叫就不叫。”

拿掉口中的樹葉，夜天溟吊兒郎當的走了過來，“你方才說的話我都聽見了，沒必要這麽誇我，我什麽樣子自己最清楚。”

夜天青好看的眉峰皺在一起，他長的清秀，給人一種如沐春風的好印象，反觀夜天溟像是個毛猴子，站沒站相，坐沒坐相，隨心所欲。

“你什麽樣子，我比你更清楚。”

夜天青站定在他面前，“我可是看著你長大的，沒有人比我更明白，你並非表現出來的這個樣子。”

“切，別一副你很懂我的口氣。”

夜天溟狠狠皺眉，“我不吃你這一套！”

“天溟，你……”

“我小時候可是聽了太多你挖苦貶低我的話，說我這不行那不行，讓你失望透頂，現在說這些有意思麽？”

“那還不是你太頑劣，我實在太生氣才說的話麽？”

“行了，以後在長老和叔伯面前，別再說這些冠冕堂皇的話，你以為他們願意聽嗎？”

夜天溟說到這裏冷冷一笑，“我也無所謂在他們眼裏是個什麽樣的人。”

“天溟，你……！”

夜天溟轉身就走，根本不給他繼續說教的機會，他聽見了身後傳來極其輕的一聲嘆息，忍不住手掌握緊。

他知道的，這個大哥對自己抱有多少期望。

哪怕家裏所有人都對他失望了，可是夜天青不會。

然而夜天溟自己更知道，他根本無法回報這份期望，他做不到夜天青心裏認定的那個自己，靈種覆生之術他沒辦法很好掌握，這是事實。

比起自己，夜天青才是那個更應該站上家主之位的人。

因為，他是自己一直以來的目標，大哥，是他打小便憧憬的人。

夢境再轉，夜天青已經是夜家家主。

夜天溟看著他每天忙碌的身影，依舊是那副吊兒郎當的樣子，家裏人甚至會覺得他會生氣，畢竟他才是主家血脈，家主之位不出意外應該是屬於他的。

夜天溟說了一句他才不稀罕，心裏卻開心極了，他的大哥才是最適合這個位置的人，他才是那個應該帶領夜家的人。

只是夜天溟沒有想到，正是因為如此，夜天青成為了一群暗獸的目標，在一場家族之間的戰鬥中，失蹤了。

“你說什麽，他失蹤了？”

當時的夜天溟紅了眼睛，瞪著面前的家裏人，手狠狠揪著他的領子，若不是有人沖出來掰開了他的手，他搞不好會直接掐死自家人。

夜天青的突然失蹤，讓夜家仿佛失去了一根頂梁柱，瞬間垮了。

誰也沒有想到，這個時候那個吊兒郎當的夜天溟站了出來，扛起了一切。

他展現出了家裏人都沒想到的勇敢果決，和先前的他簡直判若兩人，仿佛在夜天青失蹤的那個瞬間，夜天溟完成了自己的成長。

然風雨飄搖，夜家在接二連三的打擊之下搖搖欲墜。

夜天溟咬牙拼盡一切扛了下來，險險保住了家族的一等之位。

多少個日夜，夜天溟獨自一人無法入睡，腦子裏有過無數次想要放棄的念頭。

可他沒有，一次都沒有真的說要放棄。

因為夜天青說過，他知道他的弟弟，根本不是表現出來的這個樣子，夜天青說過，他相信他弟弟的能力和天賦，他相信他的弟弟，可以扛起家主之位。

多少年過去，夜天青的消息仿若石沈大海，半點漣漪都沒有出現過。

夜家的幾位長老數次說過要為夜天青舉辦葬禮，都被夜天溟否決了。

他不信夜天青死了，他不相信。

哪怕夜家人都相信他死了，夜天溟也不會相信。

哪怕夜家人都放棄尋找了，夜天溟也不會放棄。

他不相信他的大哥死了，他不相信那個能扛起一切的夜天青就這麽從這個世界消失了。

只要他還不放棄，只要他還堅信，他的大哥就一定還活著。

這場夢，很長很長，長到夜天溟有些恍惚，以為自己又重新走過了這一生。

他又回到了小時候的自己，站在一條筆直的道路上。

夜天青就站在他身邊，夜天溟有些恍惚的擡頭看他，夜天青緩緩蹲下身，和他的視線齊平，拍了拍他的腦袋。

“天溟，以後夜家就交給你了。”

為什麽，要和他這麽說？

夜天溟想要開口，卻發現他根本沒辦法發出聲音，只能這麽看他。

夜天青笑笑，站起身，“一直以來，不管別人說什麽，我都堅信你可以。”

說完這句話的夜天青大步往前走去，夜天溟撒腿就要往前追，卻發現自己的兩條腿像灌了鉛般沈。

大哥，大哥，大哥！

他拼命的想喊，卻根本發不出半點聲音。

只能就這麽眼睜睜的看著夢中的夜天青，走的越來越遠，朝著這條路的盡頭而去。

醒來的時候，夜天溟嘗到了嘴角邊的苦澀。

他怔怔的坐起身，像是突然意識到了什麽般，擡起手捂住了自己的臉。

老爺子的手顫抖著狠狠捂在自己的眼睛上，淚水自指縫中滑出。

他堅守了多少年的信念，破了。

他等了多少年的歸家人，再也不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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