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小菊，我是一條幻龍。

我也不知道為什麽我一條龍，會生活在人類身邊，我只知道在出生之後睜開第一眼見到的，便是小姐。

當我要將她認作母親的時候，那時候，小姐推開了我沾滿黏液的小身體，略帶嫌棄的開口，“你我種族不同，別亂認。”

我根本聽不懂小姐在說什麽，卻能看懂她臉上明擺著的嫌棄，在我忍不住想要縮回殼裏的時候，一雙溫暖的手將我捧了出來。

“你也只能呆在我身邊，哪兒也去不了。”

我的頭被她輕輕點了一下，忍不住揚起頭看著她，她好看的眼笑的彎了起來，又摸了摸我濕漉漉的身體，“你叫小菊行不行？”

在這之後漫長的時間，我都跟在她身邊，的確如她所言，我哪裏也不能去。在這個人類社會，我一條龍能去哪裏？

好在我是幻龍，好在我的種族技能還算不弱，好在……我能幻化成人類，呆在小姐身邊。

小姐似乎永遠都停留在這個年紀，經過了幾十年，她還是一副少女模樣，看上去就像是幼崽一樣，雖然小姐的年紀在龍族之中就是個幼崽，我是不知道其他人類是什麽樣子，但是小姐讓我清楚的認識到，人類是個挺覆雜的族群。

我終其一生，可能也不會懂。

上一秒，她明明就在笑，下一秒，卻落下淚來。

眼淚，應該是人類極度悲傷時候才能流出的東西吧。

哦對了， 除了小姐，我討厭這裏的任何一個人類，按照小姐的話來說，沒一個是好東西。

明明這個家很大，明明小姐也是這個族群的一員，她卻住在偏僻的小角落，屋子破了洞，沒一個用具是完好無損的，小姐從來都不在乎這些，她在乎的，似乎是那兩個每隔一段時間，都要來打她的人類。

她管那兩個人叫爹娘。

他們下手可真狠啊！

他們打的時候，嘴裏還嚷嚷著什麽，最後都會問一句，你知道錯了沒有。

小姐每一次都是低著頭，任由他們打罵不吭一聲，但最後的這個問題，答案永遠只有一個，我沒錯。

我雖然不明白為什麽他們要這麽對待小姐，我也不想明白，但我知道，小姐有多痛，每一次的傷痕讓她根本都無法躺下入睡，有一次疼到只能坐著睡覺。我曾經問過小姐，到底錯沒錯，如果真的沒錯，為什麽他們要一直這麽對你，小姐看著我，表情摻雜了很多我看不懂的情緒。

她說，小菊，對錯不是由人、由任何人來決定的，我問心無愧，就沒錯。

我當然不懂這句話的意思，我只是點頭，反正小姐說什麽都是對的，我是小姐一手帶大的，除了聽話就是聽話。

可是漸漸的，小姐身上的傷越來越多，他們下手越來越狠，次數越來越多，間隔越來越短。

我雖然是一條龍，也敏銳的能感覺到，那兩個人動手已經無關對錯，像是在發洩著什麽一樣。小姐依舊是那般不吭一聲，任由他們動手，只是傷口不斷疊加，她好的越來越慢。

這一次，她被打的直接倒了下去，我看著有鮮艷的紅色自她的傷口處迸發而出，小姐便倒在那裏面，臉色蒼白，似乎……斷氣了一樣。

我慌了，沖上去將她抱在懷裏，使勁兒的搖晃，可無論我怎麽喊她，她都沒有睜開眼睛，沒有像從前的任何一次那樣，笑著用手指戳我的額頭，喊我小傻瓜，喊我小菊。

沒有，她沒有睜開眼睛。

我驚恐的擡頭，那兩個人早就走了，一點都不在乎小姐，他們就那樣離開了。

我再也無法完美保持好人類姿態，我只知道一股滾燙忽然自體內深處開始燃燒，迅速的燎過身體的每一寸肌膚，幻化成的人類瞳孔已經明顯變成獸瞳，我艱難的呼吸，壓抑著心底在這股躁動，搖晃著小姐，祈求她能睜開眼睛看看我。

在我險些失控的時候，小姐緩緩睜開眼睛，我看著她好看眸子的倒影裏，自己那雙完全龍化的眼睛，還有低落在她臉頰上的冰冷液體。

這是，淚嗎？

我是一條龍，我也能流出淚水的嗎？

我顫抖著手，想要將她抱起來，卻發現自己似乎一點力氣都沒，試了半天，都沒讓她起來半分，小姐咧嘴笑了一下，手撐著地靠著我站了起來，她身上的紅色也將我的衣服迅速染紅，我看的有些害怕。

我怕到情不自禁的低語，小姐，我們走吧，離開這裏，他們都是壞人。

我聽到了小姐的笑聲，虛弱、冰冷帶著無盡失望，她垂著頭，長發貼在滿是汗水的臉上，靠著我就這麽慢慢走著，每走一下，都要喘息好久好久……

好，我們走。

那天晚上，我是第一次龍化，盡管龍化的十分不順利，甚至飛起來都有些笨拙，直接踩塌了小姐的房子。

好在小姐不在乎，她就坐在我背上，甚至連回頭看一眼都沒。

那之後，小姐便再也沒有提過有關於這個地方的一切，一句都沒有。她似乎徹底離開了那裏，也似乎有一部分永遠留在了那裏。

我到離開之後，才知道小姐是什麽樣的人類，她好有趣，也好腹黑。

她很調皮，很好動，對什麽都很好奇，又對那些不懷好意的人不留情面，重拳出擊。

這樣的小姐好像是一顆特別耀眼的星星，她周身有著好看的光，我是一條龍啊，我好想將她當寶貝一樣的收好，這樣的小姐，是比那些珍寶更為寶貴的存在。

我們走了很久很久，去了很多地方，遇見了一些人一些事，但小姐從未停留，直到那一天，他出現了。

那是個怎麽說呢，長的不錯但就是一臉欠揍的人類少年，只一眼，我就知道他肯定有問題，但沒想到，一個晚上之後，小姐就和他好上了。

我是不知道那個晚上，那個小屋子裏他們做了什麽，能讓小姐就此決定，留在他身邊。

和小姐在人類世界呆了這麽久，我一直都是人類姿態，甚至在某一刻都會忘記自己是龍的事實，我幻化的人類姿態惟妙惟肖，小姐常常誇我， 看上去就像是真正的人類。至於那個人，也一直沒開口問，我也不會主動說。

這麽多年，我發現，小姐在他身邊露出的笑容才是最美的，哪怕他們不說話就是這麽呆坐一起，空氣也是暖的。

小姐認真的和我說，她愛上他了。

我是一條龍啊，我根本不懂什麽是愛，但我聽完認真點頭，看著小姐根本藏不住的笑意，也忍不住揚起嘴角。

小姐看到的時候，驚喜的將我抱在懷裏，小菊，你笑了呢。

這之後的日子，我和小姐的旅程又加了一個老爺，他帶著小姐走了更多地方，陪伴了她更長久的時間，直到有一天深夜，小姐推門走了出來，看著我夜裏近乎發光的眼睛，情緒不明的開口，“小菊怎麽辦，我、我有孩子了……”

孩子？幼崽嗎？這對人類來說不是一件好事嗎？

小姐笑笑推門又走了回去，這之後，便是老爺的極度狂喜，我卻看見了小姐眼底藏著的情緒，她在煩惱著什麽？

這之後，有一些莫名其妙的人類造訪，我都不認識，但卻異常警覺，因為他們都很厲害，釋放的威壓讓我難受不已。

接著，小姐和老爺決定離開，在一個完全陌生的小地方落腳。

再然後，小姐的肚子一天比一天大。

再再然後，小姐的笑容越來越多，老爺的笑容卻越來越少。

小姐的肚子鼓成了球，又是夜裏，她找到我，艱難的靠著坐了下來，手愛戀的撫摸著那個球同我說了很多很多話，我聽的懵懵懂懂，聽的稀裏糊塗，卻也聽懂了一件事。

生下這個孩子，小姐也要沒了。

小姐無論如何要生下孩子我是懂的，因為小姐曾經無數次和我說過，她啊，本來就活不長。

我從沒想過人類生產是那樣痛苦的過程，小姐止不住的哭喊，讓我瑟瑟發抖的蜷縮在角落，仿若回到了從前看小姐被打到皮開肉綻的那個地方，看著那兩個人類無情的打她，而小姐倔強的一聲不吭……

老爺就站在門外，站了很久很久……

在裏面傳出人類幼崽響亮啼哭的聲音時，我看見老爺的身子狠狠顫了一下，他臉上似乎有什麽東西在滑落，那是眼淚，他在哭嗎？

這個幼崽，可真漂亮啊。

小姐虛弱不已，她整個人像是被扒層皮般，臉色蒼白，那個不停哭鬧的人類幼崽很小，她是不是還沒我們龍族的一個蛋大啊？老爺只是抱著小姐瘋狂流淚，小姐看著我，說想要看看她。

她太軟了，像是一灘水，我抱的有些心發顫，好怕力氣大點直接將她就此折斷，小姐原本是笑著看的，但是看著看著就哭了。

我聽見她沙啞的開口，夫君，我不想死啊，我想看著她好好長大，我想和你一起守著她。

人類幼崽開始放聲大哭，小姐也在哭，老爺也在哭，而我，也忍不住開始跟著哭。

接下來的日子，小姐一天比一天虛弱，人類幼崽一直在她身邊不曾離開，小姐似乎又回到了開朗精怪的時候，甚至能說幾句打趣的話，我也跟著傻呵呵的笑。

一個雲淡風輕的午後，院子裏吹著令人無比舒服的風。

我看見，小姐整個人坐在庭中廊下的躺椅裏，那個人類幼崽，趴在她懷裏安然熟睡。

我的淚，洶湧而出。

不多久，老爺失了魂般的沖了過去，久久的跪在她身邊，不曾起來。

之後的日子，關於從前的記憶，我一天比一天忘記的多，我記不起來同小姐去了哪些地方，記不得小姐同我說過的話，甚至……快要記不得小姐的模樣。

那個軟趴趴的人類幼崽越長越大，越長越精致，越長越像……像誰呢？像小姐嗎？可是小姐長什麽樣子，我都快忘了……

小姐，她也是我的小姐。

我守不住你，但我可以守住她，守住你的孩子，守住你留在這世上唯一的痕跡。

小姐，我會保護你的。

小姐，別怕。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