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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太會說話, 以後她去了嘉南,還請同學你多關照她啊?”

主任說完了這些話, 見這個男學生像是沒聽見一樣,徑直出門,主任不太放心, 跟了出去,到了門外,只見這個男學生停下腳步,回過頭來看著自己,一張能讓任何異性臉紅心跳的俊顏帶著一絲仿佛受了傷的傲慢,聲音都刻意放緩了速度,對自己道:“我當然會關照她,要不然我幹嘛要自己送上門來?”

他說完這句話,邁動長腿,幾步就追上了葛晴。

主任好奇地隔著走廊的窗子向下望,見這一對兒少男少女到了樓下,走到手推車前,葛晴跟放瓷娃娃似的,一本一本小心翼翼地將那些書放在推車上,個子高高的男孩子站在她旁邊耐心地等著,後來像是葛晴動作實在太慢了,他不知道說了句什麽,葛晴跟沒聽見一樣,繼續穩穩當當地擺著她的寶貝教材,這男孩兒皺著眉頭看著葛晴的表情,像是生氣,又像是無奈,讓樓上的主任忍不住笑了出來。

年輕真好啊,主任心想,看樓下少男少女出門去了,她才從窗子口移開。

樓下葛晴推著小車,出了學校的大門,葛天籟跟著走了一會兒,瞄了一眼她推車的細瘦的胳膊,忍了一會兒,終於還是忍不住地問:“要不——我幫你推?”

“不用,我怕你把車翻了。”葛晴一點兒沒領情地直接拒絕了。

“我有那麽不中用嗎?”葛天籟的聲音裏帶著一絲不忿,好心沒好報,被這句話氣到了,他瞪著車上的書,看了看自己的手,平生第一次幹了這麽多力氣活,竟然還沒被她放在眼裏,他心高氣傲的內心暗想這算什麽,小小一個手推車而已,這世上自己辦不到的事情本就不多,而那辦不到的事情裏也絕對不包括這可笑的小車子在內,他走到葛晴旁邊,伸出手來不容分說地對她道:“拿來,我推!”

葛晴眼睜睜地看著他從自己的手上搶走了車子,眼睜睜地看著他高高的個子長長的手臂將車子拽到可笑的高度,然後眼睜睜地看著他大步流星地向前邁了不到五步,車子上堆得整整齊齊的書就嘩啦一下,全都滑到了地上,根本容不得他們倆阻止,眨眼功夫,車子上一本都不剩了。

她奔到車子前面,中學外面的馬路上汙漬塵土到處都是,墊在底下的那些書的書頁難免臟了,她撿起來,皺了一下眉頭,自己視作珍寶的書籍遭到如此下場,找始作俑者算賬幾乎是她本能的反應,她歪著腦袋,斜眼用力盯著推車的葛天籟。

葛天籟平生第一次知道抱歉是什麽感覺,不過這感覺大概只停留了不到一秒,他就想到了解決的法子,對斜眼盯著自己的葛晴說道:“沒關系,我用剩下的書還跟新的一樣,等你考上了,我的給你就行了。”

葛晴像是牙齒有些冷地道:“誰要你的書了?”

“我還有大量的參考書輔導書練習冊,全都是別人送的,很多我都沒有用過,基本都是新的,那些也全都給你。”他增大補償的籌碼,希冀這些籌碼能讓她斜著看自己的眼神端正起來。

“誰稀罕你的那些書了。”她根本不為所動,盯著他的眼神不見一點兒和緩,還憤憤地加了一句:“我才不要別個的東西”

“怎麽不稀罕呢,都是好東西,你到了學校就知道了,學校平時上課教的東西遠遠不足以讓你在嘉南拿到好成績,因為嘉南到了高二,超過半數的火箭班學生都會選擇周末補課,以便高三的時候能申請到國外最好的大學,他們的目標,從來都不是國內的高校。”

葛晴聽了這話,不知道怎地,想到老校長說的關於嘉南獎學金的話來,她從來沒想過在嘉南的競爭會這樣大,遠遠超出她想象的範圍,她沈默了一會兒,搖頭,聲音不見絲毫猶豫:“不要,我不要別人的東西,書也在內。”

葛天籟想不到她這麽倔強,對不拿別人東西這件事竟然如此堅持,心中微動,隔了一會兒,他換了一種方式試探道:“那我借你,這樣行嗎?”

葛晴聽到“借”字,斜著看他的眼神總算沒那麽犀利了,她站起身,將地上的書撿起來,一本一本地摞在車子上,摞完了,她走到推車把手那裏,這次葛天籟學乖了,不再跟她爭搶,一身輕松地走在她旁邊,後來看她推得也不是很費力的樣子,目光在她細瘦的胳膊上瞅了一眼,說道:“幹脆我也坐在車上,你推著我,怎樣?”

葛晴收住腳,眼睛瞪著他,沒說話。

他被這瞪視的眼神逗笑了,雪白整齊的牙齒都露了出來,顯得他十分開心,後來他伸出手,搭在葛晴推著推車的手旁邊,對她說道:“我來幫你一下。”

“不要搗亂了。”葛晴毫不領情地拒絕道,還在心疼先前掉在地上染塵的那幾本書。

“總說我搗亂,好像我就沒有出過力氣?難道這些書都是你一個人從剛才的三樓運下來的?”

“好,你出了力氣,那一會兒到了家裏,你一個人幫我把這些書全都運進房子裏,如何?”葛晴無奈地對他說道。

他像是不太願意,但是總算縮回了手,跟在葛晴旁邊,兩個人到了家,他竟然真地拿起車子上的書,健康的有力的年輕的男性,毫不費力地進出幾趟,就把車子上的書全都運到了屋子裏,然後他出來拍拍手,對打算去菜市場還推車的葛晴邀功地道:“怎樣?我幹活快吧?沒搗亂吧?”

葛晴嘴型的樣子估計原本是打算誇他一句,但不知道為什麽,或許是見了他得意洋洋的表情,又把話吞了回去,只是點了點頭,就推車向著菜市場走過去。

葛天籟連忙跟在後面,見她安安靜靜地推著車子,眼睛看著前方,像是在想心事,他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麽,雖然一開始是因為她妹妹才接近的她,但是不管初衷如何,現在他都要承認,此刻他心中對她充滿了無限的好奇,不然也不會好好的月末放假的日子,跑到這個兔子都不拉屎的地方來了,他問她:“你在想什麽?”

“你——拿到嘉南的獎學金了嗎?”她突然說,聲音很輕,有她聲音裏很少有的猶疑。

葛天籟嗯了一聲道:“有啊,特等獎,學校每年都給,他們怕我出國或者換學校。”

葛晴點頭,一言不發地接著走。

“你想拿獎學金讀書?”他問。

葛晴沒說話,不肯回答。

“嘉南的特等獎學金生,有直送北大清華、甚至拿到港大獎學金的資格,不必參加高考,非常難得。”他說道。

葛晴沒吭聲,牙齒微微咬著下唇,清秀的臉從葛天籟認識她以來,第一次露出像是不確定的神情來。

“你如果想拿獎學金,我可以幫——”

“我不是想拿,是我必須拿。”她低聲說,說完這句話,她擡起眼睛看著葛天籟,唇角不知道為什麽,竟然微微抿出一個微笑的弧度,對他說道:“你又想幫我了?先前你想要幫我的時候,我不是說過了,我可以挺過去嗎?現在你看,我真的挺過去了,我外婆可以上山上的老人院養老,我可以覆讀重考嘉南,而只要我學習足夠好,我可以像你一樣拿到特等獎學金,未來保送所有我想要去的學校——只要我挺住,好像還真的沒有什麽難關是過不去的,你說是嗎?”

葛天籟聽了這話,心中微動,問道:“你不用留在老家照顧病人了?”

她笑得見了牙,眼睛亮晶晶的,臉蛋都紅撲撲地了,難得地神采飛揚,相識以來第一次表現得像個十六歲的少女,聲音也歡快極了地道:“是啊,不用了啊。”

☆、第 51 章

51

葛天籟想不到事情竟然會這樣發展, 上次離開此地之後, 他總是放不下這個破房子,他自認那是因為自己完美的理智, 提醒他像上次那樣一走了之是不對的,至少他應該完整地向她指出,她為之丟下所有、付出青春的東西其實是不值得的:一個老朽殘喘時日無多的破舊皮囊, 一個秀外中空自私虛榮的繡花枕頭, 根本不值得她犧牲自己。

她應該明白,比之她為之付出一切的對象,她自己本身要珍貴多了。

而她自己顯然沒有意識到這一點。

現在不需要他的提醒, 事情也柳暗花明,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微微松了一口氣,繼而內心有些雀躍地想到她未來也會入讀嘉南的可能來,心中高興, 莫可名狀,眼睛看著她,嘴上忍不住說道:“等你考上了, 我們倆住在一起吧?”

葛晴被這意出望外的話驚住了,她看著他, 眉頭慢慢皺了起來。

葛天籟明白這是被拒絕的前奏,他微微一笑, 低了頭,心想是不是太著急了一些,在她出口拒絕自己之前, 先自己找了個臺階下,說道:“我隨口說說的,你別當真。”

她瞇了他一眼,那不滿的眼神讓他忍不住又笑了出來,眼睛盯著她細瘦的胳膊,隔了一會兒,他兜了個圈子,又輕聲說道:“必須拿獎學金的話,我可以找時間輔導你,但是不住在一起,基本上不會有機會——”

葛晴忍無可忍,用手指著大路朝北的方向說道:“不要在這裏亂說話討人嫌了,那邊兒就是班車站,快點兒回去得了。”

他看了看朝北的方向,看見通往省城的客運站牌,搖頭果斷地說了個不。

“不的話,就老實呆著,不要總說惹人煩的話。”她不客氣地說,想到他屢次三番說什麽住在一起,心裏惱火,暗道難道是自己太不自重了?所以才會勾引得年輕男孩兒對自己做出這樣輕浮的邀請?“不許再說什麽住在一起!我才不會做那種事。”

“學校住宿費很貴的,你跟我住,可以省好多房租。”他迂回地勸誘。

她鄙夷的神情好像他剛剛在她面前擺了一堆垃圾,說出來的話帶著齒冷:“我才沒有那麽便宜,會用這種方式省錢。”

葛天籟聽了這話,心想你這樣的想法,為什麽沒有傳導給你妹妹呢?明明在一個家庭長大,另外一位葛姓的姑娘,不但用了類似的方法找到了錢,未來恐怕還會用同樣的方式大大地賺一筆呢。

他看著葛晴,目光直接得毫無掩飾,把葛晴看得直奇怪,問他:“幹嘛一直看著我?”

“閑的——看你越看越好看。”他隨口說。

她聽了這話,想發作又無奈的樣子讓葛天籟笑出了聲,到了菜市場,看著葛晴還了手推車,把老破舊的自行車推出來,心情莫名其妙大好的葛天籟不容葛晴分說,直接就把自行車搶了過來,非要帶著她回去。

“我就是覺得這樣挺好玩的,快點兒坐上來。”他催促她。

“我不覺得這樣好玩。”葛晴拒絕,接著說道:“而且我也不回家,我要上山去。”

“上山去幹嘛?”葛天籟奇怪地問。

“校長幫了我那麽大的忙,我要去謝謝她。”葛晴真心實意地說道。

“你們校長怎麽在山上?出家了嗎?”葛天籟看她一本正經地,想都沒想就開了句玩笑。

哪知葛晴聽了這句話,臉卻板了起來,清澈的眼睛盯著他,葛天籟從來沒見過眼前的姑娘這麽激動,她總是那麽認真努力,總是那麽一板一眼,明明年紀小小的,身上卻有一種完全不像是這個年齡該有的成熟與穩重,但是這時候的她聲音卻有些顫抖,像是也氣惱至極,發作道:“不許這麽說她。”

“我說了什麽?”葛天籟奇怪地看著她,不太明白她突然這樣是怎麽了。

她抿著嘴唇,臉通紅,眼睛也有些濕潤,盯了葛天籟一會兒,為了葛天籟不太明白的原因,氣得不輕,噔噔噔地向前猛走,一邊走一邊說:“你這人可真是夠煩的,夠煩的,煩死人了!”

葛天籟不怒反笑,長腿一蹬吱嘎吱嘎的腳踏板,追上生氣的葛晴,看她還在生氣,自己也不明白自己在想什麽,竟然開口哄她道:“別生氣了,我也不知道她是水晶做的菩薩,說不得碰不得啊?”

她斜了他一眼,眼神還是很嫌棄,走路走得飛快,葛天籟騎著破自行車跟在旁邊,長這麽大,他還從未試著像追著她一樣追著一個人,為了這個人的心意起伏而想方設法地挽回,眼見她繃著臉,不像輕易能原諒自己的樣子,他無法,只能故技重施,對她說道:“我錯了,行嗎,葛晴?”

葛晴的臉刷地一下就紅了,腳步都趔趄了一下,一臉難以置信地看著他。

葛天籟險些笑出來,為什麽這個世界上會有這麽可愛又單純的女生?這樣看著她,透過她臉上那些汗水沖出來的烏七八糟的痕跡看著她,不用細想,都知道自己面前的這個女孩兒,才是真的渾金璞玉。

他笑著伸手拍了拍後座,對她道:“走吧,我帶你上山,要是到了山上你還生氣,我當面跟你們校長道歉如何?”

“我不能坐你的車。”她說道。

“為什麽?”

她緊緊地閉著嘴,不肯解釋,眼睛盯著被他霸占的自行車,一臉希望他快點兒下來的神情。

他偏不下來,吱嘎吱嘎地把腳蹬踩得喳喳響,對她說道:“我騎車很快,聽說你要騎一個小時才能上山,對吧?我半個小時肯定沒問題。”

她被誘惑得猶豫了一下,隔了一會兒,就在葛天籟以為她不會答應了時,她突然脫下身上臟得像個抹布的夾克,兜頭罩住了她自己的腦袋,然後坐在他自行車的後座上,嘴上快速地催促道:“快點兒走。”

這麽一副做賊似的樣子,到底在搞什麽?葛天籟不太明白,但是坐在後面的葛晴將頭蒙得嚴嚴實實地,嘴上不停地催促他快走,他無暇多問,腳下用力,踩著自行車向著鎮子外騎去,耳中聽見她在後面提醒自己道:“到了鐵路岔口那裏,向左邊拐,那裏有一條近路通山上。”

他過了鐵路岔口,拐向福泉山,因為剛才跟她講自己半個小時就能到山上,這會兒就用自己常年在健身房健身的體力,用力地蹬著腳下的老破車,向著福泉山上狂奔。

葛晴蒙著頭,感到耳邊的風聲呼呼地,她本來端端正正地坐在後面,連葛天籟的衣服都沒有碰到,但是出了鎮子之後,山路十八彎,葛天籟又騎得飛快,好幾次險些把她甩下去,她心驚膽戰地松開自己蒙頭的夾克,伸出手緊緊地扳著車子的後座,好在已經出了鎮子,山路上遇到認識自己的人的幾率就小多了,她眼睛盯著車路的前方,對他騎得這麽快擔心不已,心中正在默默地祈禱,車子就在這時,突然劇烈地一顛,葛晴被高高地震了起來,她嚇得啊了一聲,伸出手猛地抓住葛天籟,緊緊地抱住他的腰,一直到葛天籟來了個腳剎,車子停住了,她才驚魂甫定,長長地出了口氣,松開葛天籟的腰。

“為什麽松開?接著抱著啊?”他扭頭對她說道。

“不用了,你稍微慢點兒就行了。”她接著坐得端端正正地,雙手把著後座,用力抓牢。

他看她正襟危坐的樣子,忍不住笑了,接下來的路程,不知道是他故意地,還是怎麽,這山路明顯比平時葛晴騎的時候顛簸多了,好幾次葛晴險些給顛了下去,嚇得驚慌失措之際只能伸手抓住他,次數多了之後,她總算明白了這是他搞的鬼,她心中一冷,也顧不上車子正在快速行駛,就猛地從車子上蹦了下來,對著停車回頭的他道:“別搞這些。”

“什麽?”他不明白地問。

“我說了——”她欲言又止,隔了一會兒才把話說完:“——說了我不喜歡男的。”

“不喜歡男的是什麽意思?你喜歡女的?”他一臉費解地問。

葛晴顯然不懂這句話的內涵,她只知道自己長這麽大,不管男的女的,她都沒喜歡過,除了妹妹之外。

她甚至都沒有過朋友,因為一直以來一個人過得都挺不錯的,所以也從未產生過結交一兩個好朋友這種需求。

葛天籟看她站在那裏,被自己這句話弄得一臉懵懂,被汗水和泥水弄得鬼畫符一樣的臉,在山光夕色裏,有一種純真英發的美,讓他動心極了,他從未為一件事、一個人如此著迷,連一向規律跳動的胸口都劇烈地咚咚起來,引起的不適感對他來講極為陌生,十六年來少有所感的身體,滾燙發熱,悸動勃發,讓他呆立在山路上,過度震驚之餘,竟然忘了接下來想要說的話。

☆、52

“抱著我的腰, 和喜歡男的之間有什麽聯系嗎?”他用過人的毅力控制住自己, 對擅自行動的身體氣惱不已,聲音都因此變成了慣常的冷淡。

她的聲音不太有底氣, 顯然自己也解釋不清,只用她特有的不拐彎的說話方式回答道:“我不知道,我就是覺得——抱著男的的腰, 有點兒惡心。”

他聽了這話, 有些啼笑皆非,莫非像奧維德《變形記》中被鉛箭射中的月桂女神一樣,眼前的少女也得了一種厭惡愛情的後天病嗎?他不相信這種情緒會是先天的, 理智讓他無法相信,自己面前站立的這個亭亭玉立的少女,會是個先天厭男癥患者。

問題一定出在別處。

他拍了拍車子的後座道:“既然這樣,你坐上來, 我慢點兒騎,總沒問題了吧?”

她顯然還有些猶豫,但最終還是坐了上去, 葛天籟這次騎得非常小心,沿著彎彎的山路一路向著山上騎去。山中正當秋意濃濃的季節, 觸目望去,處處皆是風景, 夕陽鋪染,一切都仿佛蒙上了一層金黃色,那莊嚴厚重的美感, 讓過去十六年來走過許多風景名勝的他依然感到新奇,葛天籟從未像這一刻一般,覺得這世界的色彩如此豐富具有層次,他驚訝於心境的改變對感官的巨大影響,即使這感官現在僅僅包含了視覺,給他帶來的享受就已經足夠震撼了。

有一剎那,他整個人都沈浸在這寧靜又色彩絢麗莊嚴的秋景裏,一種前所未有、從未觸碰到的感覺蔓延他的身心,自行車越騎越慢,最後他停了下來。

“怎麽停了?”葛晴奇怪地問。

他沒回答,眼睛看著山路對面層層疊疊的秋野,沈默地看著,葛晴站在他旁邊,相識以來,第一次在他臉上看見此刻的神情,她不知道他在想什麽,但她感覺到了他周身不想被人打擾的訊息,於是安安靜靜地站在他身後,一點兒聲息都不發出來。

他安靜地呆了會兒,後來轉過頭來看著葛晴,對著她臟兮兮的臉蛋說了句:“葛晴,能認識你,真不賴。”說完這句話,他伸出修長白皙的手,在她全是泥灰和汗水的頭發上用力捋了一下,把葛晴捋得險些栽倒,她摸著腦袋,不明所以地看著他,見他平素總是冷得像座冰山的臉,這時候竟然笑得神采飛揚,修長的手拍拍後座,催促她坐上來。

她莫名其妙地坐上去,她看不到他此刻的神情,只能看著他的後背,她心中並不明白他是怎麽了,正襟危坐著,身體盡量離他遠遠地,但是山風鼓動他身上的夾克呼呼地響,除非她跌到地上,不然根本無處可躲。

山路迤邐,拐了個彎之後,風更大,她的臉完全被埋在他蓬蓬作響的夾克間,她聞到他身上陌生的完全屬於另外一個世界的氣息,這氣息讓她聯想到陽光清泉與昂貴精致的花,她握著後車座的手緊緊地用力,生怕自己一時暈眩,跌到地上。

半個小時之後,他們到了山坳中的養老中心。

葛晴從座位上下來,臉頰通紅,低著頭,不敢看向葛天籟,停了車子的葛天籟掃到她臉頰上的那抹暈紅,心下大為好奇,張開嘴正想要問個究竟,就見她低著頭,腳步迅捷異常,已經跑進了院子裏。

葛天籟看著她跑進去的院子,眼前這兩棟建築物,面山背水、風水絕佳,但是外觀卻醜陋破敗異常,跟周遭風景極為不協調——莫非這就是她口中所說的養老中心嗎?

不會是走錯地方了,來到了廢棄的鬼屋了吧?

他跟在後面,進了院子,滿地的雜草和建築垃圾,比在外面看的時候,更顯破敗,他想到她說的她外婆即將入住山上的養老中心的那句話,聯想到她說起此事時的笑容——看這地方的樣子,她那笑容是不是露出的太早了?

這樣敗落的地方,她外婆即使住進來,只怕也會朝不保夕,不知道哪天就被搬出去吧?

那樣的話,她是不是就得再次退學了?

樓裏傳出咚咚咚的聲音,像是有人在砸著什麽,他跟在葛晴的後面進了樓裏,他平生第一次見到正在施工中的房子,總算理解了葛晴頭發上衣服上的煤灰了,到處烏煙瘴氣的,讓人無法呼吸,他脫下身上的夾克,捂住口鼻,追上前面大搖大擺的葛晴,對她說道:“這煙塵對肺部有害,你在這裏的時候,要記得戴口罩。”

葛晴不太在意這些事,人連溫飽問題都沒有解決的時候,根本就不會想到要保護身體的健康,她一心想要快點兒找到校長,好對她表示感謝,不想卻被葛天籟攔住了,只見他從口袋裏拿出一張濕巾,拆開,蒙在她鼻子處,對她說:“這個能擋住一些,你蒙著。”

她納悶地看著他,一臉的不以為然,葛天籟早就料到她會如此,對她說道:“你知道塵肺病嗎?知道鼻咽癌嗎?知道呼吸系統的這類疾病多數都跟房屋裝修有關嗎?你既然打算考嘉南了,為什麽還不註意自己的健康,浪費寶貴的覆習備考時間在這種地方?”

“我沒覺得浪費了時間。”她答道,心中雖然不以為然,但是不想聽他啰嗦,息事寧人地將那紙巾蒙在了鼻子上,向著樓上走去。

葛天籟跟在後面,上了二樓。有了樓下破敗的印象,他原本以為二樓也會跟樓下一樣,是個垃圾場,沒想到僅僅隔了一層,二樓環境竟然頗可一觀,平平整整的墻面,剛剛粉刷過白灰,采光也非常不錯,二十多間屋子,每個屋子看上去全都亮亮堂堂,幹幹凈凈的。

“晴晴,你來啦?”

校長的聲音從三樓那裏傳過來,片刻之間,人就出現在葛晴和葛天籟面前,校長的裝束跟葛晴沒什麽差別,也是渾身上下的白灰,連臉上都沒能幸免。她看見葛天籟,有些好奇,問葛晴道:“這位同學是——”

葛晴張開嘴,聲音卻沒出來,因為她從不撒謊,尤其是對著自己平生最敬佩的校長,更不會有半點兒虛假,一時之間想不出來該如何介紹葛天籟給校長才好,眼睛看著葛天籟,向他求助。

但又有些擔心身邊這個又傲慢又怪異的孩子,會不會說出什麽奇奇怪怪的話來,惹得校長不高興?

哪知葛天籟先問葛晴:“這位就是那個送你嘉南教材的校長嗎?”

葛晴連忙點頭。

葛天籟對著校長笑了一下,微微躬身,然後用葛晴從未聽過的正兒八經的口氣跟校長自我介紹:“我叫葛天籟,是葛晴的朋友。”

趙校長聽了,很高興,葛晴是她放在眼裏好幾年的學生了,校長還有什麽不了解的,沒想到性格這麽孤僻的孩子竟然還能有朋友,校長又是驚訝又是高興,問道:“你不是我們紅河這邊兒的吧?我沒見過。”

“不是。我是嘉南中學的學生。”

趙校長像蔡主任一樣,從事中學教育的人,聽見嘉南兩個字,眼睛就忍不住放光,看著葛天籟的眼神也親切多了,十分殷切地道:“嘉南的學生啊?是直升班的?”

“對,直升火箭班的,我初中高中都拿的嘉南的特等獎學金。”

這句話不得了,趙校長激動得直接就把手上的手套都摘了,對葛晴一疊聲地說道:“晴晴,你怎麽認識的這麽好的學長?這太難得了,你要跟他學習啊?”

葛晴對校長的話向來言聽計從,連那聲如果是別人說出口她絕對會立馬反駁的“學長”,也照單全收了,還點頭嗯了一聲。

“葛晴是特別聰明的一個學生,就是運氣不好,你既然是她朋友,肯定也知道了,她去年定招考了全省第一還放棄了升學,我知道了之後,不好受了好幾個月,這陣子才好點兒了。不過晴晴這孩子的優點不全在學習上,這陣子以來,她天天在這裏幫我收拾這棟房子,看到她,我就覺得,有些人天生就是全才,讀書好對這樣的孩子來說,只是最微不足道的一件事情罷了。”說到這裏,校長指著周邊的白墻,對葛天籟說道:“你能想象所有這些白灰都是晴晴一個人塗的嗎?”

葛天籟看了一眼校長所指的白墻,又看了一眼葛晴,見她聽了校長的這些誇獎,渾身像是針紮似地,不自在極了,頭也不肯擡起,明顯對別人的關註和誇獎,很是不習慣。

他忍不住笑了一下,想了一想,轉過身來對校長說道:“這墻塗得是不錯,不過她天天這麽塗墻,不進行系統覆習,在紅河中學或許能拿第一名,但是到了嘉南,就一定會落在後面。”

“我也是這麽說,不過晴晴總說,她只用半年的時間就足夠了,也不知道這孩子是心大還是過於自信。而且這兩棟樓啊,也確實是多虧了晴晴想出來的辦法,才省了不少瓦匠費用,她這一個月從早到晚幫我做這些事情,省下來的錢,我打算每個房間都預留暖氣和空調機的位置,將來等我攢夠錢了,就給入住的老人屋子裏裝上暖氣和空調,現在還顧不上。”

葛天籟聽了這話,目光轉向葛晴,見她滿是汙漬的小臉朝著校長,認認真真地聽著,一副好學生的樣子,他心中最柔軟的部分被她此刻的神情觸動,內心中想要盡己所能幫助她的念頭無可克制,這種感覺對他來說前所未有,以至於他停頓在當地,眼睛盯著認真的葛晴,好一陣子沒說話。

☆、53

53

他轉頭對趙校長說道:“我認識幾個人, 錢多得用不完, 總想送出去點兒,校長你要是不嫌棄, 我跟他們說一聲,讓他們幫你把這個地方的暖氣空調還有所有你額外需要的硬裝軟裝,全都包了, 怎麽樣?”

趙校長看著葛天籟, 以為聽錯了。

葛天籟心知自己年輕,難以取信老校長,他對著一旁悶不做聲的葛晴說道:“你說句話呢?”

葛晴看著他, 不明白讓自己說什麽,“讓我說什麽?”她一頭霧水地問。

“告訴校長,我能幫她搞到這些錢。”他對她說。

“你從哪兒弄這些錢呢?”她不解地看著他。

葛天籟被這句話弄的啼笑皆非,所以, 她妹妹沒有告訴她自己的家庭背景了?似乎也不難理解,那位妹妹現在要巴結的人,和要巴結的事兒, 畢竟不算光彩,恐怕她第一個要瞞住的, 就是眼前這位姐姐了吧?

“我不需要去弄,我自己就有這麽多的錢。”他故意對她說到, 想起以前她諷刺自己的時候說的那句“那些錢是你的嗎”,生怕她不相信,加了一句:“我也是全才, 讀書讀得好,也只是我所有事情中非常微不足道的一件小事兒罷了。”

葛晴看他大言炎炎,欲待不信,但是校長在旁,不敢當著校長的面跟他拌嘴,只是盯著他,臉上神情無聲地說明一切。

葛天籟見她還是不信,微微一笑,伸出食指,在她腦門上彈了一下,將她彈得呀了一聲,倒退了好幾步,他轉向了校長,對老人家說道:“不過我的錢不多,也沒到做慈善的年紀。我找的這些人,他們的錢從來都不會白白掏出來,校長可以找幾位當地的賢達,成立一個頤養院的理事會,掏錢的人可能會要求在理事會裏掛個名,而且之後少不了你們還要三不五時地應付一下他們找來的媒體——幫忙宣傳一下他們慈善的義舉。”

趙校長看葛天籟不像是信口開河,欲待不信,但是轉念間又想到,萬一是真的呢?如果是真的,而自己因為輕視少年人錯失了眼前這樣的機會,不是罪過大了嗎?那樣的話,如何對得起紅河鎮這些鰥寡孤獨老無所依的老人們?

何況,就算眼前的孩子真的是吹牛,自己上當相信了,最多也不過就是鬧個笑話罷了,都這個年紀了被人笑話什麽的,倒也不是什麽大不了的事兒。

於是校長點頭說道:“有這樣的好事兒的話,當然好了,做事業沒錢,簡直寸步難行,要是有了資金,最起碼正朝南的那一棟我會先把它開起來。”

“正朝南的那一棟開起來的話,葛晴的外婆會先期入住嗎?”葛天籟問。

校長看著葛天籟,目光轉向葛晴,心中突然竄起的念頭無論如何都壓不住,但是她實在無法將葛晴這樣的孩子與早戀聯系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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