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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妄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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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七棄幾乎是飛了出去。

九歲的身體瘦骨伶仃,弱到根本承受不了如此強悍的護體靈氣,她整個砸到地上,身後的打狗棍將她的骨頭都要硌斷。

她只覺著嘴裏腥甜,不知道為什麽,前世他失望地看著她,口口聲聲說她是廢物的場景湧入眼前,與他像是看著骯臟泥巴的眼神混合交織在一起。

在鳳歸年眼裏,一個無法踏上修仙大道的女兒,註定無法給家族帶來榮耀,她玷汙了他的鳳族血脈。

在他眼裏,她本就是個乞丐,跟雜役奴仆一樣的存在。

她狠狠將口中的腥味咽了下去,不想在她爹面前露出來軟弱與醜態。

旁邊那人看也沒看這小叫花一眼,拉著鳳歸年便要繼續走:“一個小叫花子而已,走走走,這評彈十分婉約清麗,說不定能將你的修為境界給彈順了!”

鳳歸年淡淡嗯了一聲,他本不欲與一個小乞丐說些什麽,只是心頭的那抹悸動讓他忍不住多留一瞬。

“你……”

他破例開口,似是想要說些什麽,一道醉醺醺的氣息瞬間籠來,一人勃然大怒,沖過來大吼:

“就是你剛才偷我荷包!”

他沖了過來,一把拎起來沈七棄破舊的衣裳。

她那麽瘦小,輕飄飄到一把便被拎了起來。

“你這好吃懶做的小流氓!沒想到你竟然是個‘白線’!偷我的銀子呢?”

小偷偷竊,在白日裏便是“白線”,至於昨晚上二師兄全偷了飛刀門的菜刀,那便屬於“黑線”。

然而這屬於行話,一般人怎麽會直接說出來?沈七棄的心底飛快的閃過一絲懷疑。

沈七棄艱難擡眼,便看到是適才二師兄撞了的那人,荷包裏明明只有些銅錢,哪兒來的銀子?

“你有沒有搞錯,訛一個乞丐?”

“誰偷的找誰去,跟我毫無關系!”

那人蒙著一雙醉眼,上下打量著手中的小孩,嘻嘻笑道:“你當我看不出來?你們團夥作案,走了你一個,我上哪兒再找去?”

“你偷我十兩銀子,要麽賠我十兩,要麽便跟我回家做個雜役!”

沈七棄了然,怪不得他開口便是白線,合著也打著歪主意。

她冷笑:“你想販賣人口?”

沈七棄現在這副樣子,根本看不出來是個女孩,跟小男孩無異。

這人打的是販賣人口的主意!

“欠債還錢,天經地義!”

酒醉那人將沈七棄松開,扯著她胳膊就要走,沈七棄下意識地擡眼看向鳳歸年。

她現在羸弱瘦小,二師兄又不在,鳳歸年將一切看在眼裏,他能幫她!

可是她失望了。

鳳歸年的眼神更冷淡了些,看著沈七棄的眼神,就像是看著一塊石頭:

自打沈七棄被叫穿行竊開始,眼神的一抹波動便平靜了。

乞丐與各種下作的事情聯合起來,並非沒有根源,坑蒙拐騙,流氓憊懶,樣樣都不是正經人幹的……

碰到這種事情,他理都懶得理了。

天地因果,不該幹涉。

有因便有果,偷十兩銀子,那便要用十兩銀子來還債。

爛泥,也永遠只能與爛泥為伍。

他不欲再看一眼。

看一眼,便臟一眼他一塵不染的修行之心。

耍傀儡的人群已經掠過,熱鬧的小道瞬間寂靜了下來,燈火飄走,大片的黑暗籠罩下來。

酒鬼嘿嘿一笑,像是抓小雞一樣將她拎起來,“小娃子,跟我走。”

那笑容裏透著些猥瑣。

沈七棄奮力掙紮,劇烈反抗起來,撓的酒鬼哎呀叫痛。

她只聽到一聲極為清淺的聲音,脖頸上掛著的黑色小石頭落下來,叮叮啷啷落入黑暗中,恰好貼在了地上的打狗棍旁。

當年她年幼,她的爹娘只留下這石頭給她便離開,後來憑借此石,方才認回她來。

前世直到死,沈七棄都將黑色石頭掛在胸前,那是她對爹娘的羈絆。

沈七棄眼圈發紅,她想要去抓落在黑暗中的小石頭。

她張開嘴,死死咬在酒鬼的手上。

“啊——!你是狗嗎!竟然敢咬我!”

沈七棄跌落在地上,黑暗中,黑色的石頭與漆黑的打狗棍幾乎融為一體。

她以一種極為悲壯的姿勢沖過去,想要抓住石頭吊墜……

她也不清楚自己想要抓住的是什麽。

“這是爹留給我的……”

她稚嫩的嗓音含糊不滿,幾乎聽不到她在嘶吼什麽。

鳳歸年擡靴而行,一塵不染的靴子碾在小乞丐剛剛伸出來的、瘦骨嶙峋的手指上。

他神色不動地繼續往前走了一步,眉頭皺起,暈染上一層意味不明的慍怒。

沈七棄仰頭看鳳歸年,看著她前世喊了許久的爹,最後卻與他勢不兩立的鳳歸年。

她知道他慍怒什麽:

不是為了被踩踏的乞兒,而是為她的手臟了他的靴底。

沈七棄的心底閃過前世今生都無法擺脫的憤怒與悲傷。

若非渡劫雷劫威懾,當年的鳳歸年怕是根本不會想要她回來。

他一向推崇凡人與修仙界不該混合交織,修仙界為主導,統治凡人。

當年他尋仙,便是自恃天資卓然,不屑與尋常凡人為伍。天高任鳥飛,海闊憑魚躍,鳳歸年從踏足修仙大道,到問鼎仙都鳳家,也不過用了短短十年。

她就是他凡人時期的敗筆,是他永不可能成器的遺憾。

……

沈七棄知道,也許此刻她該喊出來那一聲“爹”,或者將手中的石頭給他看。

他便是再嫌惡她,也不得不帶她走。

可是……

那一聲“爹”,怎麽也喊不出口。

她細瘦的手指死死握緊黑色石頭,她無能無力的情況下拼了命想要抓住這一絲羈絆,而掌控著她一切的所謂的爹便這麽渾然未覺地將她踩在腳下。

然後他覺著她的手臟了他的鞋底。

她的眼圈發紅,黑白分明的眼睛裏卻忽而燃起了一絲火!

那是被人站在脊梁上踐踏之後的怒火。

這火,燃燒了她的眸。

這火,讓下一秒準備抽身離去的鳳歸年再次頓住腳步。

他有些遲疑地看著沈七棄,那一抹未曾確認的熟悉,讓他有些摸不著頭腦。

可是再次看這趴在地上,仿佛要在黑暗中躺到天荒地老的小乞丐時候,依舊是讓他慣常的厭惡與冷漠。

沈七棄的手指出奇的疼,從肌膚到心底揪著的疼。

她的手指劇痛,他沒有絲毫歉意。

他無視了她,就像是踩了一塊地磚、一叢小草一樣。

便在此刻,遠處一聲怒吼:“小七!!”

……

沈玩一開始找不到小七的時候,倒也沒擔心,乞丐就像是融進人群裏的水,沒有人願意跟乞丐扯上關系。

小七像個煤球一樣臟兮兮的討人嫌,誰會註意到她?

然而聽到小七的撕咬掙紮聲,他心底一慌,不管不顧地沖了過來:“哪個活膩了敢動我家的人?”

酒鬼的狐朋狗友早就就位,一瞬間便將沈玩給圍了起來:

“呦,偷錢的大叫花子來了啊?正好,跟小叫花子一起算算賬!”

沈玩的臉色立刻便變了。

他謹慎地抽出來一根木棍:“東西是我偷的怎麽了?關她什麽事兒?放她走!一人做事一人當!”

“這麽多銀子,你一個人怎麽賠得起?兩個人團夥做壞事,當然要一起懲罰!”

“你又算是什麽好東西你擱這兒當正義使者呢?撒泡尿照照你的臉看你是個什麽玩意!”

“你敢黑吃黑?你知道我大師兄是誰嗎?你知道我師父是誰嗎?”

沈玩極為狂妄的放著狠話,腳步卻不停,直直往小七那邊走。

“我告訴你們,我們丐幫可不是好欺負的,你等著我築基,讓你吃我大嘴巴子!”

鳳歸年終於發出來嗤笑聲。

連帶著與他同行的那人亦是搖頭笑起來。

修仙之後,看著這癡心妄想的凡人,真是有趣。

“這年頭,連叫花子都嚷嚷著要築基修仙了!”

鳳歸年極為冷漠地輕聲道:“他們這種人,一輩子都是這樣的。癡心妄想。”

於是他再也不說一句話,他轉身離開。

……

鳳歸年尚且有自己的事情要做。

他此行出仙山,是因為他要找到當年留在鳳家本家的女兒,那是他的凡人血脈,當年他離開尋仙州的時候,他的女兒尚且沒到查探資質的年齡。

如今,小女兒如此耀眼奪目,那麽當年的女兒,定然非是凡人。

明日便要趕到尋仙州的鳳家,想到即將見到的女兒,他的唇角閃過一絲矜持的自傲。

鳳歸年並不在乎螻蟻凡人的命數。

他就像是一道飄渺的仙風一樣消失在瓦子裏。

他沒有看到小乞丐手中死死握著一枚小小的黑色石頭。

而那石頭,因著佩戴它的主人憤怒,上面隱約閃過一道憤怒的鳳凰火紋。

……

被包圍的局面很快便破開了。

醉醺醺的這群人驟然發現,在黑暗裏,突然出現了不少無聲無息的人。

這些人大多屬於老弱病殘,蜷縮在街角的時候,就像是無聲的影子。他們茍活性命於一時,不知道何時便會貧病交加死去,他們從不惹事,因為他們惹不起任何事情。

可是在此刻,他們自發地站出來,默默地護住了不停叫囂的沈玩。

被一群病弱的人圍起來,酒鬼們也醒神了。

這群人的眼神死寂,明顯沒有什麽活著的欲望,他們是真的敢拼命。

光腳的不怕穿鞋的,他們想要靠數量將這小乞丐拎走,可是現在這群人靠數量又使他們屈服。

這群酒鬼罵罵咧咧地散開,叫囂著等著他們日後再回來。

沈玩緊張兮兮地蹲在她面前:“小七?你沒事吧?”

小七看上去有些不太對勁兒,一直在地上沒起來。

她蜷縮成可憐的一團,像是無家可歸的一葉小舟。

明明是小小的人,看上去就像是心如死灰了一般。

小手通紅,卻死死握住什麽。

“我扶你站起來吧?”

沈玩就要扶她起來,小小的手卻推開了她,帶著些沙啞和哽咽。

沈七棄搖頭:“不用了,二師兄。”

她在剛才那一瞬間想了很多,她不想再回到被控制的、難以呼吸的人生中了。

前世,鳳歸年對她的種種都浮現眼前。

這個當爹的放棄她之後,她不甘心過,她想要達到他期盼的樣子,於是她想法設法想要晉升修為,她聽聞一種丹藥可以讓她有重塑靈根的機會,鳳歸年卻極為冷漠的不見她,她哭著喊著求爹爹幫她,他無動於衷。

他說她一輩子就這樣了,她癡心妄想。

她還記得鳳歸年的那種無動於衷,是深入骨髓的涼。

就像是今夜被他踩過的手指頭,碾到碎骨,他也不會對她有任何的憐憫。

前世她失敗了。

這一世,她得靠自己站起來。

“不用了,二師兄,我自己能站起來。”

“靠山山會倒,靠水水會流,靠自己永遠不倒。”

“我本有些失落,此刻卻忽然覺著自由了。”

沈玩聽了她這話,盡管不知道發生了什麽,卻小心翼翼地不動她。

他眼巴巴地看著小七,手指想要虛虛扶著她,又遲疑地收回來,等待著下一秒及時接住摔倒的小七。

沈七棄的腿很痛,她猜測應該是剛才摔傷了。

她一手將打狗棍撿起來,通紅的手指握住打狗棍,小小的身子終於靠著所謂的丐幫法器撐著,站了起來。

當她站起來的那一刻,眼睛在黑暗中清亮的可怕。

沈玩下意識屏住呼吸,以為他家的小七要說什麽驚世駭俗的王八宣言。

卻沒想到她咧嘴一笑,她說:“你看我拄著打狗棍的樣子,像不像是丐幫幫主!”

她突然覺著當乞丐沒什麽不好,她的職業生涯穩了!

沈玩驀然松了一口氣,怒罵一聲:“你還打算篡師父的位置當幫主了!!??”

“讓我這個二師兄喊你幫主,你做夢!”

作者有話說:

沈七棄:定個小目標,當個丐幫幫主!

雲游在外的師父:突然座椅岌岌可危。

二師兄:你當我這個師兄,死!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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