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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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熱氣騰騰的餛飩攤前多了兩位貴客, 蒸蒸霧氣朦朧,蕭則緒桌前擺著兩碗餛飩,飄著零星的油點。

碗側一大兜子橘子用布包著, 幹幹凈凈剝的不剩一點點白色橘絲。

蕭則緒剝下來一瓣轉頭塞進夏寒青嘴裏,笑道:“功臣先吃。”

“多謝殿下……”

夏寒青自然不敢讓他餵,連忙接過橘子。

蕭則緒笑意盈盈, 手中的筷子正要夾菜, 突然調轉方向在夏寒青手背上輕輕敲了一下, “叫錯了。”

“你說怎麽罰你呢?”

“那罰臣給殿下炸豆腐?”

夏寒青一本正經問道。

蕭則緒不滿道:“你本來就要炸豆腐, 不算罰。”

“那要罰什麽?”

夏寒青身神色認真。

似乎是在說什麽國家大事一樣。

蕭則緒繼續吃著面前的餛飩,“等我想好再罰你。”

“殿下……”

“嗯?”

蕭則緒聽到這聲稱呼又擡起頭來。

夏寒青立馬抿住唇,改口道:“蕭郎……”

蕭則緒這才滿意地點了點頭。

雖然夏寒青這個人異常執拗,但是又出奇地乖巧聽話。

蕭則緒同他聊了沒兩句便端著碗跑到餛飩鋪子裏頭去,拿了個沒剝的橘子放到老板桌子上便同他閑聊起來。

夏寒青也只能無奈地扶著輪椅跟了過去。

老板只當是個游手好閑的貴公子,瞧他長得漂亮,也樂意同他多說幾句話。

“您瞧瞧這大雪,這可真是害苦了咱們老百姓咯, 三十二天吶, 都不知道咋過來的。”

老板系著圍裙手上沾著面粉,正倒了一籠子餛飩入鍋。

“客官, 給您添些餛飩湯否?”

“勞煩您了。”

蕭則緒將碗端過去,那老板拎著大勺,一勺子便盛滿了一碗湯。

“那您現在生意怎麽樣?雪災影響可深啊?”蕭則緒喝著湯似是無意間問起來。

“我們這還好, 我跟婆娘賣了這麽多年的餛飩,也攢了一些個碎銀子, 大雪剛開始那段時間那叫一個慘, 米面都買不著, 得虧我們家平日包餛飩,這面囤積的也多,才沒餓死。”

“那有的人家根本買不著吃的,手裏頭幾個銅板連塊布都買不著,隔壁劉二狗他們家,他媳婦正好那幾天生孩子,沒辦法,大雪積壓,大夫也過不了,媳婦活活疼死了,孩子生下來皺皺巴巴的,沒養活幾天也死了。”

蕭則緒壓下心底的酸澀,繼續問道:“這種事情為何不尋官府呢?”

“官府都忙不過來,施粥、放米、治安、流民……官府才幾個人。”

“咱們這縣裏太爺還算是好的,有的地方聽說易子而食呢,餓死了好幾個村子。”

老板壓低了聲音,跟蕭則緒說了好多那些日子發生的事情,蕭則緒聽得很認真,時不時點頭回應。

百姓過的不好,便是朝廷之過。

他早已料到了下面會出現這種狀況,只是真正親耳聽到又是不一樣的難受。

他雖然在朝中有幾個人,但能做的還是太少了,朝面幾乎被肅王和端王把控,兩個人鬥得你來我往,根本不顧外面的死活。

“老板,如果說朝廷發放一種米,產量比你們平時種的還要多出兩倍不止,米粒又大又香,要你們換米種,你們願意換嗎?”

“這……”

餛飩鋪子老板這才正式看了蕭則緒一眼,他方才只顧著賣餛飩收錢,這一眼看過去頓時呼吸一滯。

眼前這人長得跟個神仙似的,聽說雪災時有觀音下凡求米,難道又是天神下凡?

但他很快又搖了搖頭,看這公子一身貴氣,氣質凜然,雖然笑容溫和,但若是看久了,腿肚子還有一點打哆嗦。

難道是上面的大官下來查訪了?

老板平日賣餛飩,來來往往過路客不少,也見識過不少達官貴人,只是眼前這人面相年輕,看著也不像是官員。

他有些尷尬地笑笑:“貴人,實話跟您說吧,種子我們都用了好些年了,突然要換的話,只怕大家也不願意換,這地裏的糧食可是關系到大家一年的收成,要是出了事可就餓死了,誰敢拿命賭啊。”

“至於新種您說的那種產量聞所未聞,咱哪兒見過那麽厲害的種子,那得是神仙老爺賜下來的吧。”

他說到新種的事上突然哈哈大笑。

外頭吃飯的客人也跟著笑起來。

什麽產量兩倍、米粒還大、做夢呢?神仙下凡也不敢這麽胡說。

蕭則緒碰了一鼻子灰,不過也是意料之中的事,改革翻新總是伴隨困難,他只是淺淺調查一下,再作打算。

他又端著碗重新回了桌前,慢悠悠地吃完了餛飩。

夏寒青欲言又止,最後還是小心翼翼安慰道:“殿……額、蕭……其實他們擔憂的是對的,您也不必傷心,總會有別的辦法。”

他以為蕭則緒真的是去跟老板嘮嗑去了。

原來是為了打探雪災後的情況,還有新種是何意?難道朝廷要推行新種嗎?那新種他聽著都覺得荒誕,那些農夫怎麽會信。

“無礙,意料之中。”

“我只是在想如果三年前我能夠推行新種,是不是能避免今日的悲劇,至少能多活一些人。”

他撂下碗筷嘆了口氣,“農耕一事,迫在眉睫,可惜我空有想法,卻只能借他人之手將折子呈上去,我總算知道詩文裏寫的報國無門是何等感受了。”

他說完輕輕一笑,只覺得有些蒼涼,沒想到他身為父皇嫡子居然會報國無門。

真是可笑至極。

“走啦,去別處轉轉。這麽多空的攤位,想來此次雪災損傷不小。”

他推著夏寒青又往別處逛了一圈,閑著沒事就跟小販老板嘮嗑,嘮完嗑又買了一兜子糖炒板栗。

他剝開栗子,往空中一拋,仰頭穩穩接住栗子,香甜可口,正吃著開心鼻尖突然飄過來一陣羊肉的香氣,手裏的栗子包直接往夏寒青手裏一塞,眼神鋥亮。

“郎君。”

“我想吃羊肉串。”

夏寒青臉色一紅,握著糖炒栗子的手心都在發燙。

“殿下,不要再換稱呼了。”

不遠處人頭攢動,碳火香氣飄滿了整條巷子,擠滿了許多人,小販正滿頭大汗抓著數十只羊肉串在火上烤著,靠近些鼻尖的香氣更重了。

蕭則緒卻斂了斂眉頭擠進人群,盯著那火上的羊**言又止。

“老板你這羊肉新鮮嗎?”

他皮笑肉不笑地搭了句話。

小販忙活著手裏的東西,頭也沒擡回道:“自然都是最新鮮的,早上才殺的小羊。”

“聞著可真香,明日可還有?”

“有!”小販喜笑顏開,“家裏好幾頭羊呢。”

“這雪下的這麽厚,聽說家家戶戶牛羊雞鴨死了不少,人都要凍死了,你家裏的羊倒是安然。”

小販一聽臉色瞬間一變。

怒斥道:“你什麽意思?不吃就滾別來影響我做生意。”

“莫要生氣,先來十串我嘗嘗。”

蕭則緒付了銀錢,率先取了羊肉串,烤的焦黃外脆,呲呲地冒著油光,他皺著眉咬了一口。

很香,但……

他一口就吐了出來,剩下的羊肉串啪地摔在他桌上,眼底冰寒刺骨。

“你這羊死了多少天了?”

小販動作一滯,像是被戳中心思似的惱羞成怒道:“好啊,原來是個來挑事的。”

蕭則緒看了眼鐵盆裏還沒來得及烤的羊肉,撿起一串,聞了聞,那羊肉腌制的用料很足,幾乎聞不到腐爛的氣息,但若是細看,便能看到上面有一些白色顆粒蟲卵。

他瞪大了眼,剛才入口的羊肉都覺得有些惡心。

“放肆!”

蕭則緒怒喝一聲,直接踢翻了他的攤位。

“你這羊至少是死了十來天,屍體不知道生了多少蟲子,病死的羊肉也敢拿出來賣?會吃死人的。”

“你親眼看見了?憑什麽說我的肉有問題?”小販不知道從哪裏取出來一把菜刀,氣勢洶洶地站在蕭則緒面前。

然而另一只手更快,寒光一閃,一柄長劍直接挑斷了小販手中的菜刀,咣當墜地,那柄劍卻落在他脖子上。

夏寒青目光森然地盯著他,眼底駭人。

羊肉小販的氣焰一下子便下去了,一股寒冷之氣由腳底而生,面色蒼白,冷汗四起。

“你、你們……這是欺負老百姓,這麽多天好不容易能有點生意,你們……”

“欺負你?你自己賣的羊肉自己可敢吃?”蕭則緒拿著那烤好的羊肉便往小販嘴裏塞。

羊肉小販哪裏敢吃,死死閉著嘴不敢張開。

夏寒青的劍尖直接落在他唇邊,戳了進去,冷聲道:“張嘴。”

他正說著,外面鬧哄哄的又來了一群人,為首的便是一個婦女抱著孩子,孩子昏迷不醒,面色蒼白,口泛白沫。

“吃死人了,吃死人了,我兒子吃了你賣的羊肉回去就開始拉肚子,吐了半個時辰,現在直接都醒不過來了。”

羊肉小販眼神飄忽,手指悄悄地想朝旁邊的錢袋子伸去,他想著只要拿了錢立刻就跑,誰也找不到他。

然而手指剛伸過去,那柄劍呲地一聲擋在他前面,若不是躲閃及時,能斷了他四根手指。

蕭則緒上前看了看小孩的臉色,掰開眼皮,眼色全白,氣息微弱。

“先去看大夫吧,孩子是吃了不幹凈的東西,這個人我會送他去官府。”

提到官府羊肉小販撲騰一下跪在地上,“我錯了,我再也不敢了,求您饒了我這一回吧,我上有老下有小,賺點兒銀子也不容易,這大雪把羊都凍死了,我們可怎麽活啊?求求您別把我送進去。”

蕭則緒轉身居高臨下一字一頓聲音郎朗道:“你家有難處,別家也有難處,這並不是你作惡的理由,法不容情。”

外面巡邏的衙役擠過層層群眾給羊肉小販帶上鐐銬朝蕭則緒抱了拳將人和那盆子羊肉全帶了回去。

蕭則緒望著他的背影久久出身,他這一次進了牢獄,他家裏的人老小還不知道要怎麽過活呢。

但他賣的羊肉串已經害了不少人,此事決不能姑息。

蕭則緒推著夏寒青的輪椅繼續往前轉悠,只是情緒有些低落,久久不語。

“殿下想吃春卷嗎?那邊有賣油酥餅的,還有銀絲糖……”

夏寒青努力搜索著周圍能吸引蕭則緒的吃食,慣是生硬的臉龐上有些焦急,企圖逗人一笑。

“不想吃。”

蕭則緒在一處寫信的攤位前停了下來。

“公子是要寫信?”

“我自己寫。”

蕭則緒放下銅板。

將寫信的先生趕到一旁去,掀起衣袍坐在凳子上。

“寒青,研墨。”

他挽起袖子,提筆落字,神色難得認真,時而停頓,時而遐想,最後終於落下筆,吹幹信上的墨跡,裝入信封。

“陸一,將這封信送到鐘泓手上。”

話音剛落一道人影嗖地一下出現在大街上單膝跪地,接過那封信,很快又沒了身影。

寫信的先生都驚呆了。

神仙?

夏寒青略過信筏簡單看到了幾個字,寫著什麽“謹防疫病,凍死之物不可食之,以此生計者,官府當加以扶持……”

他沒看完,但大概意思應該是指那些凍死的雞鴨魚肉容易滋生蟲卵,不能再食用,容易傳播病菌,人吃了輕者生病重者身亡,再重者疫病傳播。

“走,帶你去一個地方。”

蕭則緒推著他拐過幾條街,漸漸沒那麽熱鬧了,他走到一戶人家前敲了敲門。

三下、兩下、兩下。

很有節奏。

很快門口就開了一條縫兒,蕭則緒推著夏寒青進去。

門口那人見了他撲騰一下跪倒在地。

“小的參見太子殿下,不知道殿下深夜來此,小人……”

“起來吧,蒲先生可睡了?”

“沒呢,蒲先生還在屋裏悶著,都好幾天了。”

“孤去看看他。”

蕭則緒推著一臉懵逼的夏寒青擡腳進了院子。

前面看著倒是正經人家的院子,拐了兩三下卻見是別有洞天,大片的田地泥土種滿了莊稼。

迎面一個腿腳便利的老婦人穿著粗布麻衣正在田地裏澆水,身邊還跟著好幾個男男女女。

見他過來有人扯了扯她的衣裳,她連忙停下了手裏頭的動作。

“蒲老夫人,許久不見,身體可還好?”

蒲王氏一擡眼就瞧見這皎皎月色下站著一人,衣角翩翩,棱角分明的冷峻下帶著些柔和,長身玉立,劍眉星眸,淡淡星光襯著身上的紅衣白袍越發明亮。

“這是誰啊?”

乍一看,跟個神仙似的。

蒲王氏沒認出來。

旁的管家急道:“哎喲您這眼神,這是咱們家殿下。”

“殿下?”

蒲王氏一驚,不敢認眼前這人。

也不怪她沒認出來,五年前她記得殿下才那麽一點,但是少年老成,說起話來一板一眼,渾身貴氣淩然。

如今整個人氣質倒是換了一遭,樣貌也張開了許多。

若說他曾經是高高在上不可一世的天神,與凡塵隔絕,那麽現在便是站在凡塵間沾了煙火氣的菩薩。

“民婦眼拙,沒認出來太子殿下。”

“大娘快不必多禮了,孤只是正巧路過來看看你們。看樣子身體是硬朗了不少。”

蒲王氏在身上擦了兩下水,“那可不是,多虧了殿下叫來了大夫,還給我們這麽大的院子住著,能不好嗎?”

蕭則緒也笑了。

恍然間看呆了院子裏眾人。

這些人都是聽瀾弄過來的人,也有很多是近期送進來的,大多數只在傳聞中聽說這位有如賢君的太子殿貌若天神。

這會兒見了真人才知道什麽傳言果不欺我也。

“殿下,快坐,咱們屋裏坐,我叫人把那小子拎出來了。一天到晚悶在屋子裏都要長蘑菇了。”

“您瞧瞧咱們這院子裏種的這些,要不是這雪災恐怕還能活不少呢。”

蒲王氏帶著他在田地邊上轉了一圈,蔬菜水果都長得極好,剛收了一茬麥子,正要種玉米呢。

“這自打三年前見過您一回就再也沒見過了,半年前聽說陛下把您嫁給了一個瘸子?您說說這陛下可真是的,您可是他親生的兒子,怎麽舍得呢。”

瘸子本人坐著輪椅坐也不是,走也不是,如坐針氈,只能靜靜聽著那大娘將他從頭到尾數落了個遍。

“就算說他是個將軍吧,那戰場上殺人不眨眼的,肯定是個臭脾氣的,還瘸腿,殿下金貴之人,要是不小心讓他磕了碰了的可怎麽好?還不如我們家窪茂,好歹長得也算是十裏八鄉的英俊男兒,就是不咋愛說話。”

“哎,這位大人怎麽沒見過啊?這一直坐在椅子呢?”

蒲王氏叉著腰,殿下都站著呢。

他哪裏大的臉敢坐著?

蕭則緒看了他一眼幽幽道:“孤那位臭脾氣又瘸腿兒的丈夫。”

蒲王氏:“……”

她幹笑兩聲,恨不得抽自己兩個嘴巴子,“哈哈,大人真是那個什麽人才,勇猛剛強,很勇猛。”

她也不知道該拿個什麽詞誇獎,搜刮了腦子裏所有的詞最後誇了句“勇猛”。

夏寒青:“……”

蒲王氏有些尷尬,忙將兩人請進屋子裏,這會兒才看見夏寒青手裏頭還抱著幾摞子東西,急忙打圓場道:“哎喲喲,殿下來就來了,還拿什麽東西啊。”

她急忙要去接,夏寒青卻死死按著不給她,蒲王氏這才看清楚那些個禮品都是什麽。

吃了兩口的竹筒粽子,半塊豆腐,一個破壇子,剩下一口的糖葫蘆,一兜子橘子,半包糖炒板栗,包糕點的油紙包,兔子花燈……

蕭則緒:“……”

方才在街上他一直推著夏寒青也沒註意,這會兒屋裏點著燈他才發現夏寒青幾乎被那一些亂七八糟的吃食淹沒。

也是難為夏寒青居然一聲不吭,還能把這些東西都摟嚴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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