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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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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承允頭也不回地快步朝前走去,腳步一瘸一拐,好似身後有什麽洪水猛獸一般倉皇而逃。

甚至都沒來得及喚人把他腳面的泥土擦幹凈。

蕭則緒嗤笑一聲,繼續推著輪椅走。

下次可就不止是腳趾這麽簡單了。

“三弟!”

又一道朗聲突然傳來。

蕭則緒腳步暫停,對上遠遠來的那位藍袍男子,來人身量高大,眸色深邃,長得很是端正,端的是風度翩翩,溫文爾雅。

蕭建白——

他的大皇兄!

和外祖顯赫的蕭承允不同。

蕭建白是皇帝醉酒後和宮女亂來生下的孩子,皇帝素來不喜,就隨意養在宮內的旮旯角裏。

後來麗妃無子,便將蕭建白抱在膝下養著。

看著寵妃的面子上,皇帝才難得正視這個兒子。

只可惜麗妃同樣出身微寒,平日裏到底爭不過蕭承允。

“微臣見過肅王殿下。”

“嗯。”

蕭建白只淡淡應了一聲,目光落在夏寒青握著蕭則緒的那只手,久久沒有移開。

夏寒青被他看得有些奇怪,卻握的更緊了。

對上蕭則緒,蕭建白眼底不經意間露出一絲覆雜,“你回來了。”

蕭則緒揚起笑臉,笑容底下還在想著怎麽搞事情。

長樂宮內燃著上好的香料,蕭則緒鼻尖嗅了嗅有些作嘔,人都死了,還故作深情的模樣給誰看呢。

生前不知善待,死後大修陵墓。

寢殿內四十多歲的景順帝早已坐在上首之位,正值壯年,不怒而威,整座宮殿都隱藏在他的氣壓之下。

看著老了不少的蕭啟,蕭則緒掩下一絲嘲諷,估摸著他這些年和那些世族爭鬥,費了不少力氣。

景順帝身側一左一右坐著兩位妃子,左側的淑妃一襲大紅宮裝蜿蜒委地,身姿玲瓏,凹凸有致,年過四十,卻保養的當,盛氣淩人的模樣和蕭承允如出一轍。

右側麗妃溫婉,身罩芍藥翠綠煙紗碧霞羅,面似芙蓉眉似柳,性情溫順,是難得一等一的美人,難怪這麽多年盛寵不衰。

“微臣夏寒青叩見陛下,陛下萬安,微臣見過淑妃娘娘、麗妃娘娘,娘娘萬安。”

夏寒青坐在輪椅上抱拳彎腰。

皇帝既然已經免了他的跪拜禮,他也不必惺惺作態。

臺下一左一右分別坐著蕭建白和蕭承允。

後宮子嗣雕零,老皇帝雖然宮妃不少,但這麽多年死的死,傷的傷,也只有三個兒子,新人再多,無子嗣傍身,後宮還是淑妃和麗妃的天下。

“夏卿,免禮。”

景順帝的視線從夏寒青身上掠過,直直地落在蕭則緒身上,這個兒子是他曾經最引以為傲的。

無論是學識、武藝、還是為臣、為君,他都做得滴水不漏。

可偏偏他的母親姓言!

“三殿下莫不是連父皇都不認得了?”

聲音嬌柔帶著嘲諷的意味,高高在上,說不出的嫵媚與淩厲。

景順帝都未開口,她便迫不及待,母子二人不愧為母子。

夏寒青也意識到什麽,扯了扯蕭則緒的衣衫,“殿下,需拜見陛下和兩位娘娘。”

“陛下,許是三殿下久居未出,不若免了三殿下的禮罷。”

麗妃溫婉柔和,如風鈴般的聲音響起,景順帝的臉色才好看了些。

淑妃依舊不依不饒,“總要喚聲父皇的,要不然還以為三殿下眼裏沒有這個父皇呢。”

蕭則緒就那麽靜靜地站在那裏,看著兩個妃子你來我往。

景順帝眼底閃過一絲哀傷,蕭則緒長得實在是太像他的母後了。

夏寒青見事情有些不妙,扯了扯蕭則緒的衣角。

“殿下,上面坐著的是你的父皇。”

“父皇……”

蕭則緒突然開口。

大殿內突然隨著他的聲音安靜下來。

景順帝卻心裏一咯噔,外面都傳蕭則緒已經傻了,他派了許多太醫暗地裏查探過,確實癡傻,現在看來怎麽覺得他如常人一般?

蕭則緒勾了勾唇角,突然故作茫然無知道:“相公,父皇是什麽東西?”

他話音剛落,淑妃嚇得杯子都滾落到地面上,咚地一聲發出一聲悶響,她匆忙將杯子撿起。

這天底下誰敢罵皇帝是個什麽東西?

但蕭則緒敢。

他不僅敢,而且有恃無恐,他現在是傻子,他可以隨意口出狂言,頂多受到口頭責罰。

他越是無禮,便越能坐實自己癡傻的情況。

畢竟哪個清醒的人敢指著皇帝鼻子罵。

蕭建白皺了皺眉,沒有說什麽,對面的蕭承允反倒是一臉吃驚地看著眼前這一幕。

“殿下,不可無禮。”

夏寒青嘴上說著這話,卻全然沒什麽責怪的意思,殿下只是呆呆的,不知道父皇是什麽意思很正常。

殿下這麽乖巧,怎麽可能當場辱罵陛下。

景順帝的臉上看不出喜怒,只是周圍的氣壓有些低下。

忽然,他招了招手,“緒兒,過來,讓父皇看看你。”

目光幽暗深沈,平淡無波,他必須要再確認蕭則緒到底有沒有傻。

景順帝話音剛落,身旁的大太監康德祿康公公便下來請人了。

“三殿下,請吧。”

蕭則緒腳步退了一下,死死揪著夏寒青的衣角,投去求救的目光。

“相公,我怕,我不去。”

夏寒青沈默半刻,反握住那冰涼的指尖。

“陛下,殿下怕生……”

“喲,夏將軍這是什麽話?陛下是三殿下的父皇,怎麽算得生人?反倒是夏將軍才和殿下成親三日,三殿下竟這般粘著將軍,莫不是灌了什麽迷魂湯,要父子離心?”

淑妃冷笑著看著兩人。

夏寒青從戰場回來參了兵部一本,講什麽糧草運送不及時,皇帝當場就罰了她兄長一年的俸祿。

這個仇她不得不報。

“微臣不敢當,只是三殿下心思單純乖巧,只敢同性情溫厚之人交談,娘娘此言,三殿下自然不敢前往。”

眼看著夏寒青三言兩語又將話懟了回去,話裏話外罵她潑辣,淑妃兩眼一瞪,剛要再說什麽。

就見蕭則緒邁著步子朝臺上走過去。

他每走一步,所有人下意識握緊了杯子,不敢移開視線半分,他們必須知道蕭則緒到底是真傻還是假傻。

終於,蕭則緒停了。

“父皇!”

他仰起笑臉,傻乎乎地喊了一聲。

就這般大大咧咧地站在皇帝桌前看著他。

景順帝被這一聲父皇喚地思緒一下子回到從前,整個人怔住,但是很快他就回過神來。

“緒兒,父皇許久不見你。”

景順帝直勾勾地盯著他,試圖看出一絲偽裝的痕跡。

然而蕭則緒卻絲毫不懼,他咽了咽口水緊盯著老皇帝桌前的四色餡白皮方酥。

景順帝盯了半天沒看出半點兒問題來,有些惋惜,但更多的是慶幸和竊喜。

“喜歡這個?”

蕭則緒瘋狂點頭。

“這是白皮酥,拿去,賜你了。”

蕭則緒見狀端著盤子就跑了。

“相公,有好吃的。”

他飛奔而下,捏起一塊白皮酥塞進夏寒青嘴邊,自己又塞得嘴邊鼓鼓地想一只小倉鼠。

淑妃噗嗤一笑。

還真是個傻子……

“沒有回味樓的好吃。”

蕭則緒吃了兩口便沒了興趣。

“回味樓?”

景順帝來了興致。

一旁的康德祿連忙補充道:“陛下,是京內一家酒樓,菜品一絕,糕點也是一絕,常常要排好些時辰的隊才能買到。”

“哦?朕竟是第一次聽。”

蕭則緒暗地裏勾了勾唇角。

“那我請你吃桃花酥。”

他小跑著從夏寒青手邊的輪椅後方取出油紙包,又小跑著過去放到皇帝面前。

輕輕解開繩子,紙包打開的一瞬間景順帝呼吸一滯,神情緊繃,甚至做好了圖窮匕見的打算。

然而黃色油紙包內卻只是靜靜放著六塊桃花酥。

景順帝捏起一塊來,沒敢吃,反手遞給了康德祿,康德祿瞇著眼睛咬了一口。

“陛下,味道真不錯。”

景順帝這才敢捏著桃花酥咬了一口,入口香甜,齒間留香,他吃了一塊竟還想吃。

一連吃了兩塊,都沒覺得膩。

“確實不錯,回味無窮,擔得起回味樓三字。”

蕭則緒繼續站著傻笑。

回味樓是袁家是產業,近些年興起,袁家利用回味樓賺了不少銀子,然而回味樓謀取暴利的背後可不止是菜品一絕這麽簡單。

其中緣由只要皇帝再吃上幾次便能察覺。

淑妃娘娘,就當作是兒臣盡孝了。

初次見面,這份大禮,您可好生收著。

“陛下,三殿下如今還是念著陛下的。”

麗妃笑盈盈地柔情似水,解語花似的說到了滿懷愧疚的景順帝心裏。

淑妃向來不做這種面子功夫,當下冷哼道:“若是真念著陛下,怎麽會落到今天的地步。”

蕭則緒臉色一沈。

很快又揚起笑臉笑嘻嘻地對著夏寒青道:“相公,這個是不是叫一個唱紅臉,一個唱白臉啊。”

話一出口,麗妃臉上的笑容僵硬在臉色,心道一聲不好,果然見淑妃臉色陰沈。

淑妃揪著手帕,面容扭曲,原來她是中了麗妃的套兒,這個賤人偏會做這種事。

蕭則緒挑撥離間完成後便跑到夏寒青身側,夏寒青依舊寵溺笑著,殿下真乖。

夏寒青和蕭則緒入座,只是宴席間不知有意無意用的全是矮腳桌,所有人跪坐桌前,夏寒青腿傷,坐著輪椅,格格不入。

他坐在那裏有些許拘謹,半響才準備站起身,試試能不能跪坐下來。

蕭則緒皺了皺眉,最後自己跑到殿堂後方搬了一只稍微高些的凳子,麻溜地將椅子挪到夏寒青旁側,坐了下來。

兩個人坐的高,在整個宴席上格格不入。

蕭則緒蹲下身子,拿著碗盛了許多菜,塞到夏寒青手邊,根本沒給他起身的機會。

“相公,吃飯!”

小傻子也坐在凳子前,比夏寒青肩並肩捧著碗專心幹飯,絲毫不理會其餘人震驚的眼神。

蕭承允心想這傻子要是沒傻,他吃屎!

夏寒青感動地一塌糊塗,殿下真好。

“夏卿,腿傷如何啊?”

“回稟陛下,大夫說怕是站不起來了。”

夏寒青說的含蓄,倒不至於那麽嚴重,若是能碰上名醫,還是有可能的。

“既然入宮來了,康德祿,去請劉太醫來為夏將軍看腿。”

夏寒青斂眉稱謝。

陛下的試探開始了,這一場鴻門宴終歸是躲不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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