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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6章 破雲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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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朱珠問過那家飯店的大概位置後, 沈璁只客氣地點了點頭表示感謝,便挽著裴筱轉身走在了前面。

因為沈公館就在霞飛路上,朱珠確定沈璁可以找到那家飯店, 也毫不懷疑對方會像之前那樣甩開長腿往前走,遠遠地把她甩在身後, 任她一路小跑才能勉強跟上。

因為不止沈璁身高腿長,就連一旁的裴筱都要比身材嬌小的她高不少。

但很快她就發現,要跟上這兩個人, 幾乎不用費什麽力氣。

這一路上,她幾次看見裴筱不動聲色地拽了拽沈璁。

三人很快來順利走進了那家離三麗咖啡館不遠的中式飯店, 一路無言。

餐廳內一張靠窗的小方桌前,沈璁跟裴筱坐在一側, 朱珠則坐在兩人的對面;因為錯過了中午的飯點, 大廳內基本已經沒有什麽客人了,安靜的空氣裏彌漫著詭異的尷尬。

大概連店裏的夥計都嗅到了這股異樣的味道, 幾個人抱著菜單遠遠地看著,竊竊私語, 卻遲遲沒有誰願意上前點單。

其實這一路上,朱珠看著走在自己前面不遠處的兩個人, 就一直在想,拋開自己沈璁“未婚妻”的這一層身份不談,她相信, 如果只是在路邊碰到素未謀面的沈璁和裴筱, 她一定會停下來多看兩眼,最後在離開前會心一笑。

她喜歡文學, 喜歡電影, 不是追趕時髦, 喜歡新奇的事物,而是熱愛美好的一切。

因為某些陰差陽錯的糾葛,她已經很難再完全站到一個欣賞者的角度,去看待面前的這兩個人;但就跟沈璁第一次見到她其實並不討厭一樣,她也不討厭裴筱。

她沒辦法討厭一個這麽好看的人。

起先,她還以為沈璁把裴筱帶來,是要給自己一個“下馬威”,但無論是剛才的路上,還是進店坐下以後到現在,兩人間除了之前的挽手,再也沒有過別的,過分親密的舉動。

想起母親和大嫂在面對她父兄身邊那些“鶯鶯燕燕”時的態度,她覺得自己也應該大氣一點,這樣才像父兄口中的“大家閨秀”。

也許這就是沈璁今天帶裴筱來見自己的真正目的,讓她適應往後都會一直存在的,三個人的局面。

就算不是,她也打算接受這樣的局面了。

就像父兄之前勸她時說過的那樣,作為沈家這樣手握龐大產業的家族裏唯一的繼承人,沈璁很難只屬於某一個人;現在他在外面養著個男人,雖然說起來名聲不好聽,但起碼男人不會生孩子,不會威脅到朱家的地位。

其實朱珠未必真的在意這些,但比起從小到大看到過的那些,幾房人為了爭產奪權,陰謀算計不斷的豪門大族,她覺得以後自己人生中必須要面對的,除了“丈夫”以外的第三個人,如果就是裴筱,或許反而不會那麽糟糕。

畢竟剛才的路上,是因為裴筱把人拉住,沈璁才會願意放慢腳步等著她。

想通這些後,她很快像第一次見到沈璁時那樣,落落大方地朝裴筱伸出一只手,微笑道:“你好,我叫朱珠。”

“珍珠的‘珠’。”

面對朱珠的主動示好,裴筱先是楞了兩秒,在看到餘光瞥見沈璁不動聲色地坐直身體,似乎準備幫自己擋下來時,他搶在對方前面,也朝朱珠伸出了手。

“你好,朱珠;我、我叫裴筱。”

朱珠之前聽人說過,沈璁養在府外的金絲雀是個混跡風月場中的“交際花”,下作低賤,只會搔首弄姿;但她多少也能感覺到,那些人與其說是討好她,倒不如說是討好朱家,才有意順著她的立場說話。

她並不覺得裴筱直呼自己的大名會顯得不禮貌,相反的,比起沈璁嘴裏那句客氣疏遠的“朱小姐”,她反而更喜歡裴筱對自己的稱呼,至少不至於顯得那麽不近人情。

“裴筱……”輕聲重覆了一遍裴筱的名字後,她收回手笑道:“這名字多好聽啊,不像我的,土死了!”

“不如你以後叫我‘Julia’吧。”

“不、不好意思……我……不太會洋文……”

裴筱默默垂眸,抱歉地笑笑,倒是一旁的沈璁有些坐不住了。

之前他一直認為朱珠只是個因為涉世未深,所以沒什麽主見,才會輕易被人洗腦的小丫頭,應該不會像沈克山那群老東西那樣,拐彎抹角地說些意有所指、陰陽怪氣的話。

但看著裴筱略顯局促的表情,他又不得不懷疑朱珠是不是在有意“刁難”。

他坐直的身體已經貼近了桌沿,一副“蓄勢待發”的模樣,就連一旁的裴筱都已經瞧出不對勁了,在桌下悄悄拽了拽他的衣袖,還不斷朝他打著眼色。

但坐在桌子對面的朱珠好像全無察覺,一直大大咧咧地盯著裴筱,笑得愈發燦爛了。

沈璁看到的是裴筱那些許的局促,才會關心則亂;但朱珠大大咧咧慣了,根本沒留意到這些,她只看到裴筱笑了——

美人垂眸,輕顰淺笑嬌無奈。

周圍的一切都在這個瞬間黯然失色。

就在沈璁都要懷疑她是不是真的“陰謀”得逞了,才會笑得這麽開心時,她突然輕聲念道:“It was impossible to see more charm in beauty than in that of Marguerite……”

裴筱自然聽不懂這麽一長串洋文是什麽意思,更不會猜到,就像是安排好了似的,這一段剛好就是小仲馬筆下對茶花女美貌的盛讚。

他只發現沈璁聞言後居然笑了,緊繃的身體也跟著放松了下來。

裴筱聽不懂的,沈璁很快就明白了過來,他默默靠回椅背,挑了挑眉輕松道:“你不是應該很討厭他嗎?”

這一次朱珠沒有再像之前那樣附和沈璁,好像總有說不完的話,只是俏皮地盯著對方做了個鬼臉。

仿佛連餐廳的夥計都感覺到了桌邊跌至冰點的氣氛正在慢慢融化,在朱珠擡手招呼後,很快有人呈上了菜單。

朱珠大手一揮,把自己感興趣的菜都點了一遍,因為也沒有別的客人要招呼,飯菜很快就上了桌。

朱珠想象中對面的兩個人互相夾菜,你儂我儂,完全把自己晾在一邊的畫面並沒有出現;相反的,有裴筱在,她喋喋不休的時候也終於不是尷尬的獨角戲了。

裴筱雖然話也不多,但會不時點頭微笑,禮貌地附和,至少不會像沈璁那樣冷著一張臉,完全把她當空氣。

小桌邊凝重的低氣壓逐漸被正常的交談聲所取代,她本來就心大,見桌上的氣氛終於恢覆了正常,肚子裏的饞蟲也被勾了出來,實實在在感覺到餓了。

“哇——”

直到最後一道大菜擺到面前,她看得眼睛都直了。

盤子裏的烤鴨剛剛出爐,色澤油亮,被後廚的師傅用精湛的手藝片成了薄片,色香味俱全,看得人直流口水。

朱珠是地道的南方人,雖然出過國,但因為戰亂,她還沒有到北方去過;約莫是因為真餓著了,她總覺以前在餐桌上見過的烤鴨都沒有眼前這盤誘人。

她興沖沖地夾起一塊才發現,桌子對面裴筱跟沈璁都沒有動筷;再看看烤鴨邊上配著的兩小碟蔥絲和蘸醬,她有些不好意思地放下了筷子,學著以前見過的樣子,把鴨肉和蔥絲都卷進了一張薄餅裏。

“你們都是這樣吃的,對吧?”她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知道沈璁不會搭理自己,眼神便不自覺地瞟向一旁的裴筱。

但裴筱的笑容卻不太自然,猶豫著附和道:“應該……是吧……”

不是他不想配合,但在北平那幾年,他窮得能吃上個白面饅頭都高興得跟過年似的,哪見過烤鴨。

後來好不容易熬出了頭,成了名角,旁邊的馮吟秋也盯得緊,從來不讓他碰這些大油大膩的東西;直到師父過世,他很快就來了上海,還真從來沒有吃過烤鴨。

“那就將就著吃吧!”

朱珠大喇喇地把手邊的烤鴨餵進嘴,半邊腮幫子都鼓了起來也顧不上。

半晌後,她發現沈璁和裴筱還是一筷子也沒動盤子裏的鴨肉,仿佛已經聽到沈璁在心裏笑話自己沒見識了,便索性又卷了兩塊鴨肉,分別放在兩人面前的餐盤裏。

這次沈璁總算有了點反應,明顯有些不舒服地蹙了蹙眉。

朱珠瞬間覺得一陣委屈。

雖然之前沈璁和裴筱沒有太過刻意的親密舉止,但沈璁也很自然地給裴筱夾過菜啊,為什麽輪到她,沈璁就要表現得這麽嫌棄?

剛剛緩和過來的氣氛在兩個人逐漸凝固的表情中又一點點沈了下去。

敏銳如裴筱,怎麽可能察覺不到這點微妙的變化。

見狀,他擡手夾走了沈璁盤子裏卷著鴨肉的薄餅,溫柔地解釋道:“你別理他,少爺病,不吃鴨子肉的。”

“……啊?”

朱珠有些楞住了。

她見過挑嘴的,身邊的少爺小姐們,身上多多少少也都有點嬌慣出的毛病;但不吃鴨子肉也太罕見了,怎麽看都像是裴筱故意找出來安慰她的借口。

“不止鴨子,雞,鵝,鵪鶉,鴿子……”像是看出了朱珠的疑惑和失望,裴筱很快耐心地解釋道:“反正這些長羽毛的,還有蔥姜蒜,他都不吃。”

朱珠更疑惑了,忍不住問道:“為什麽啊?”

“我聽喜伯說,好像是沈夫人小時候讓大鵝追著攆過,可能是嚇壞了吧,所以之後家裏都是不吃家禽的。”裴筱一邊解釋,一邊扒開卷好的薄餅,開始一根根挑出裏面的蔥絲,“他也是從小都沒見過這些東西,長大就不肯吃了。”

“啊……”

這理由讓朱珠一時有些哭笑不得。

既然做過“功課”,即便不清楚具體的情況,她也知道沈璁的生母出身的確是不太好的,所以才一直被養在沈公館外面;但她仍然沒有想到,沈家的姨太太居然會有這樣的經歷,畢竟,以她的成長環境,其實很難想象出被大鵝追著攆是一種什麽感受。

這讓她一時失語。

看上去,她的確有試圖去了解沈璁這個“未婚夫”,或者是“心上人”,但實際上,她覺得自己好像真的只是像沈璁說的那樣,完全不了解對方。

“唉——”

她輕輕嘆了口氣,看見裴筱已經把薄餅裏的蔥絲挑得差不多了,規規整整地堆在面前的一張餐巾紙上,好像一座小山一樣。

“你也不吃蔥啊?”她疑惑地問道,看著裴筱,一臉抱歉。

作為朱家的老來得女,其實在之前她的確一直備受寵愛,像很多被慣壞了的大小姐一樣,一直只需要考慮自己想要什麽;因為從來沒有任何人表現出任何不滿,所以在今天之前,她很少有詢問旁人的習慣。

“對不起……”她抱歉地嘟了嘟嘴,“我之前應該問問你們,有沒有什麽忌口的……”

“沒關系的,這麽多菜——”裴筱隨和地笑笑,說著佯裝嫌棄地瞥了沈璁一眼,“還能餓著他嗎?”

“我也沒有忌口,什麽都可以吃的,只是他不喜歡——”

裴筱耐心地勸慰道,但說著說著卻突然打住了話頭。

他的確是沒什麽忌口,畢竟就以他那個惡劣的成長環境來看,根本沒有資格挑嘴,否則大概都難活著長大。

其實他今天一直有意不表現出跟沈璁的刻意親密,一來,是不想把兩個人的關系表現得好像是在做一場戲,二來,畢竟是個跟他年紀差不多大的小姑娘,他和沈璁兩個大男人總不能好像要故意欺負人家似的。

但剛才不經意間的一句話,他怕朱珠會多想,以為他在故意顯擺自己私下跟沈璁有多麽親密。

不過好在朱珠大大咧咧慣了,看樣子好像也沒發現什麽。

裴筱見狀,把面前挑幹凈了蔥絲的薄餅卷起來送進了嘴裏,不動聲色地轉移了話題。

“好吃!”

“你一直都這樣嗎?”朱珠盯著裴筱,一臉茫然的表情,“他不吃的東西,你也不能吃……”

“如果剛好很喜歡呢?那要怎麽辦?”

“……嗯?”這次換裴筱被問住了。

其實沈璁並沒有說過自己不吃的東西就不準他吃,不過以前在家裏吃飯倒也的確沒有出現過沈璁不喜歡的東西,因為他只會挖空心思跟喜伯打聽沈璁喜歡吃什麽,然後全都端上桌。

就連他剛才把蔥絲挑出來,也只是怕沈璁不喜歡有味道的東西,但朱珠說的問題,他的確從來都沒有想過。

“我……吃什麽都行啊……不要緊的……”

“可是這樣不會覺得自己很委屈嗎?”朱珠忍不住刨根究底地追問道:“為什麽要一直遷就他喜歡吃什麽,而不是讓他遷就你呢?”

“或許只要試一次,他也會覺得很不錯啊。”

看著朱珠瞪著那雙單純的大眼睛,認真地盯著自己,一點都不像是在開玩笑,裴筱卻突然笑了,偏頭看向沈璁,眼波溫柔。

“因為他對我也很好啊。”

從頭到尾,沈璁都好像一個局外人一樣,沈默地坐在一邊,但裴筱知道,桌子底下,對方已經悄悄牽住了他的手。

“朱珠,你沒有發現,今天已經這麽久了,他都還沒有抽過煙嗎?”

就像之前裴筱從來沒有跟沈璁說起的抽煙的問題,但就因為那晚在車裏,他下意識的一個捂鼻子的小動作,沈璁就能在之後的日子裏一直註意著,盡量不在他面前抽煙一樣——

他也從來沒有想過自己喜歡吃什麽,能不能吃什麽,只要看到沈璁吃得開心,他就會跟著開心。

這樣算不算遷就,會不會委屈,甚至他完全都沒有考慮過。

“沒有誰跟誰生來就‘合適’。”他擡眸也同樣認真地看著朱珠,微笑道:“兩個人在一起,本來就是要互相遷就的。”

“咳咳——”

看著朱珠若有所思的表情,飯桌上一直沈默的沈璁清了清嗓,剛準備開口,一旁裴筱突然湊了過來。

“我出去幫你買杯咖啡吧?”裴筱壓低聲音道:“早上那杯看你也沒怎麽喝。”

說完,他也沒給沈璁反應的機會,沖朱珠點了點頭就起身走出了餐廳。

沈璁當然知道,裴筱離開,是為了給自己留出說話的空間,不想讓三個人尷尬,其實他今天帶裴筱一起來,也不是為了要讓三個人尷尬的。

但他知道裴筱很介意,所以才想要對方親耳聽到他拒絕朱珠,好打消所有顧慮,可為什麽最尷尬的那一陣都熬過去了,裴筱卻走了?

就在沈璁疑惑時,剛才還一臉困惑的朱珠倒是先開了口,“你是有話要跟我說嗎?”

“是。”

沈璁點點頭,但還沒來得及開口,朱珠就像之前一樣,很快搶過了話頭。

“你如果想跟我說什麽,可以直接說啊,哪怕打個電話也行。”

“沒有必要……”說著她回頭看了眼裴筱離開的方向,才接著道:“你故意把人帶來,就是想讓我自慚形穢,然後知難而退?”

“可是我之前明明問過你,愛不愛他……”

“是,你之前是問過。”沈璁沒有反駁,“但我當時沒有回答。”

“如果我現在再告訴你,我愛他,你會相信嗎?不會覺得只是一個借口嗎?”

“朱小姐。”他正色道:“不管是訂婚酒會,甚至日後的婚禮,只要你們決定了,仍然可以按你們的安排,如期舉行,但——”

“但你不會出現。”朱珠很快打斷道:“對嗎?”

在看到沈璁坦然地點了點後,她沒有再像之前那樣不服氣,不甘心,窮追猛打,歇斯底裏,而只是禮貌地笑了笑。

不是她突然就了解了沈璁,能猜到對方在想什麽,而是在某一個瞬間,她好像隱約看到了愛情了樣子。

她相信,如果愛一個人,就不會出現在自己與另一個人的婚禮上。

“沈璁,你知道嗎,為了出來見你,我早上光是挑衣服就花了好幾個小時。”

她突然說出些不著邊際的話,沈璁的表情都跟著緊張了起來。

“我娘說讓我穿旗袍的。”她接著道:“但我沒答應。”

因為知道自己身材嬌小,其實不太適合旗袍,她只想以更完美的形象出現在沈璁面前;但就像她沒有在點菜前詢問同桌的忌口一樣,其實她很少有機會站在別人的角度上,去看待一個問題。

剛才在裴筱離開前,她就一直在想,會不會她喜歡沈璁,就好像只是欣賞櫥窗裏一條名貴、精致,但不巧已經被人預定了的漂亮裙子,為了能夠得到心愛的小裙子,她甚至不惜與人分享——

在需要妥協的地方,她做得那麽自私,在最最需要自私的時候,她卻偏偏選擇了妥協。

跟裴筱和沈璁比起來,她這個這根本就不叫“愛情”。

起初她問沈璁,愛不愛那個人,就是不想成為別人愛情裏的第三者。

那個時候,沈璁沒有回答。

現在,就算她願意恬不知恥地去當那個小三,也已經來不及了。

看見沈璁望向裴筱時溫柔的眼神,聽見裴筱說出“互相遷就”時篤定的語氣,她就知道,這兩個人中間,已經沒有一絲一毫供她呼吸的空間了。

外面有很多關於沈璁的傳聞,但她不得不承認,沈璁讓她親眼看到這一手,的確很“高明”。

“不是你拒絕我,沈璁。”她擡起頭來看著沈璁,像第一次見面那樣,落落大方,甜甜地笑著,“是我拒絕你。”

“你認真的?”沈璁緊張地問道。

“沒有‘自慚形穢’,不是‘知難而退’,而是我朱珠也值得一個願意‘遷就’我的男人。”朱珠自信地揚了揚下巴,“如果我也願意‘遷就’他,就會找到愛情了。”

“對嗎?”

“那你……”

沈璁猶豫著,很快被朱珠打斷。

“但我不能退婚,之前跟你說過,我爹和大哥都不會答應的。”說著朱珠突然傾身向前,“你能借我一筆錢嗎?然後——”

“送我出國。”

沈璁聞言點點頭,沒有再說什麽,而是直接從懷裏掏出一張支票來,大筆一揮,很快扯下一張,放在了朱珠面前。

“你……”朱珠看著面前的支票,瞪大了眼睛。

因為支票上,數目那一欄還空著,沈璁什麽都沒有填,只是簽上了名字。

“我不會問你要去哪兒,但是三天後,我會安排客船送你到香港。”沈璁沈聲道:“你可以在那裏呆著,想好自己要去哪裏,再拿支票到當地的花旗銀行兌換。”

香港,已經是這個時局下出國最方便的地方了。

朱珠聞言笑了,這麽周到的人,無怪裴筱那樣的大美人也會死心塌地。

“我們還可以做朋友嗎?”她笑著收下支票,“以後你和裴筱結婚的時候,一定要喊我——”

“我還等著搶‘新娘子’的捧花呢。”

“裴筱那麽那麽好看!便宜你了——”

“要不我再去學學服裝設計吧?裴筱穿婚紗,肯定‘漂亮’死了!”

沈璁聞言也跟著笑了,但卻沒有辦法像朱珠那樣如釋重負。

就這樣把人送走,他也不知道算不算避免了一場和沈克山之間的正面沖突;但他很清楚,就算這次的事可以讓他順利過關,但只要沈玦的問題一天不解決,就難保不會有下一個珍珠,明珠,白玉珠……

想要讓裴筱大方大方地穿上婚紗,做自己的“新娘”,又談何容易。

一直到他起身送朱株離開,都沒有再看到裴筱回來;就在他慢慢開始擔心時,門邊保鏢看到朱株走遠,便一個勁朝他打著眼色。

“怎麽了?”他走上前去問道。

“少爺,您這邊忙完了嗎?”保鏢禮貌地欠了欠身,“裴老板說他在車上等您。”

那輛黑色的凱迪拉克外,沈璁老遠就看見,裴筱雖然坐在車裏,但卻一直伸長著脖子往車外望。

“怎麽——”上車後,他一把將人攬進懷裏,惡劣地調笑道:“剛才一直裝大度,現在怎麽不裝了?”

“不是你自己要走的嗎?伸長個脖子望什麽呢?”

“那我不能讓人瞧出小氣來啊!”裴筱嬌嗔著白了沈璁一眼,但人早就老老實實地靠進了對方懷裏,俏皮道:“其實我可‘小氣’了,剛才在外面……”

說著他仰起臉來,偷偷親了親沈璁的臉頰。

“七爺,裴筱都聽見了。”

沈璁寵溺地捏了捏裴筱的下巴,“現在滿意了?”

裴筱點點頭沒有說話,但似乎沈璁也沒有打算讓他說話,就把人按在後座上吻了透。

一直到那輛黑色的凱迪拉克在馬斯南路二十七號的院門前停穩,裴筱便含嗔帶怪的,幾乎是把人推下了車,低頭整理著自己被扯歪的領帶,一張小臉都紅透了。

被人推下來的沈璁倒也不惱,剛準備回身逗裴筱兩句,就看見不遠處喜伯正在院門口張望著什麽。

喜伯也是北方人,早年戰亂,家裏的親人朋友死的死,散的散,他又不愛交際,平時很少出門,在奶娘去世後,他在上海除了沈璁和沈璁的幾個心腹,就沒有什麽熟人了。

沈璁起先還以為喜伯是在等自己,但轉念一想,很快覺出不對味來。

他昨晚回不來,是在酒店打電話跟喜伯知會過的,就算喜伯真的擔心,聽到車子的聲音迎出來,一般也不會跑到院外來等。

再說,車都停了,他也下來了,可喜伯好像根本沒發現似的,一直朝著另一個方向張望。

“喜伯。”他走上前去,從背後拍了拍喜伯的肩膀。

“少爺?”喜伯回頭來,一臉驚訝,很明顯就是沒有發現沈璁,“你怎麽回來這麽早?裴老板呢?”

“在車上。”沈璁順著喜伯剛才的方向望去,卻什麽也沒發現,不由地疑惑道:“這太陽這麽大……你幹嘛……”

“等人呢?”

“哦,沒有。”喜伯擺擺手道:“這兩天聽門崗的說,總在門口瞧見要飯的,我就尋思著出來找找……”

“世道不好,想著看看能不能接濟一把。”

世道不好,哪裏都有窮人不假,但在法租界,至少在馬斯南路這樣繁華的大馬路上,是不會允許乞丐出現的;巡邏的警察看見了未必會管,但一定會把人抓走扔出法租界。

且不說喜伯說看見要飯的這事本來就不靠譜,單看他現在的樣子,把沈璁晾在一邊,一直有意無意地往街邊望,就不像僅僅是想“接濟一把”這麽簡單。

“咳咳——”

沈璁越看越不對勁,清了清嗓才總算讓喜伯回過神來。

“哦,少爺……回、回屋吧……”喜伯不自然地結巴道:“這太陽也挺大……秋老虎……厲害……”

“回吧,回吧。”

喜伯自顧自念叨著,說完便回身往屋裏走,但很明顯心不在焉。

直到經過停在院門口的凱迪拉克,聽見裴筱跟自己打招呼,他才回過神來往身後瞧了一眼,發現沈璁根本就沒跟上。

“怎麽了……”裴筱緊走兩步把沈璁拽了回來,小聲問道:“你跟喜伯一個老人家還能置氣呢?”

沈璁搖搖頭沒有說話,等大夥都進了屋,才趁著裴筱上樓換衣服的功夫,把喜伯拉到了一邊。

“喜伯,你是不是知道什麽?”

“沒有……”喜伯支吾道:“就、就真的是乞丐……”

他不是個有城府的人,看沈璁一瞬不瞬地盯著自己,不由得一陣心虛。

“真是門崗看見了個乞丐,跑來跟我說,我也挺奇怪的,就註意盯了兩天……”他嘆了口氣,無奈地坦白道:“還真看到了。”

“男的,個子挺高,年紀不大,黑黑瘦瘦的……在院門口冒了兩次頭,鬼鬼祟祟的,一扭臉就不見了,也不知道要幹什麽……”

“你要真擔心,就直接報警;要是不忍心,就跟保鏢說一聲,拿點錢把人打發了也行。”見喜伯看著也不像撒謊,沈璁很快寬慰道:“這大太陽底下的,自己跑去守著幹嘛?”

“我……我看見那人……模模糊糊的……”喜伯擡頭看著沈璁,猶豫半天,又實在不會撒謊,最後還是忍不住誠實道:“瞧著有點像是……”

“大少爺。”

“其實我瞧得也不怎麽清楚,就那麽遠遠的一眼……這麽些年沒見,其實我也不太記得大少爺的樣子了……”

見沈璁面色一沈,喜伯連忙慌慌張張地解釋道。

但沈璁已經聽不清對方之後在說些什麽了,他只知道,喜伯口中的“大少爺”不會有別人,只可能是——

沈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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