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話的是印紫靈，莫筱染聽她這麽說，才想起她的娘小路氏也是路家旁系，與大皇子生母路婕妤是表親。

看了看印紫靈，人如其名，模樣長得很水靈，此時笑意溫柔，當真覺得是個可人兒——如果不是記憶中的她、每每都是尖酸刻薄之態。

不愧是小路氏教出來的閨女，見風使舵的本事當屬一流。

莫筱染一笑，伸手捏了捏秀才的臉，道：“皇兒，來，這是你表姨。”

印紫靈面上微喜，傾著身子，往前湊了湊。

秀才順著莫筱染的話看了過去，很給面子的一撇嘴，嗚嗚咽咽著往莫筱染手臂上一靠，就不再搭理她了。

當然，這面子是給莫筱染的。

印紫靈面色一僵，尷尬羞惱的情緒明眼可見。莫筱染面不露嘲，笑道：“環境陌生，皇兒還未習慣，妹妹千萬不要往心裏去。”

印紫靈克制著情緒，收回了身子，道：“三姐姐言重了，是妹妹不好，想起以往與表姐一起的日子，這才忍不住想要親近一下大皇子，不想、是嚇到他了。”說著低下眼去，唉聲道，“表姐雖命苦，但若知道大皇子被三姐姐照顧的這麽好，也一定會含笑九泉的。”

初聽她喚“三姐姐”的時候，莫筱染打心底的就是一個激靈，如此親近的態度，那可是以前的印寒璃想都不會想的。

莫筱染但笑不語，印紫靈也說不下去了，花廳內靜的尷尬。

印夫人看看莫筱染的肚子，忽然笑道：“臣妾聽聞大皇子聰慧過人，天賦異稟之相，想必長大後必是不同凡響，實乃我大昭之福。”

大昭之福？莫筱染默默挑挑眉，一低頭就逗了逗秀才嫩氣的臉頰。所謂大昭之福，便是在說，這麽聰明的大皇子，一定會被封為太子，順理成章的登基成帝，而她這個不是生母的“太後”似乎就很尷尬了，尤其是路婕妤已經死了，而她這個皇後還懷著嫡子，並且往後還能再生個兩三個。

一手將別人的孩子養大，自己的孩子卻得不到那個最高的位置，一輩子都要屈居人下。沒有幾個女人能接受這種結果，如果不是莫筱染的話。

以莫筱染骨子裏的懶勁兒，當一個事事操心的帝王，還不如當一個悠閑自在的王爺算了。不愁吃不愁喝，還不愁事兒，沒有比這種日子更安逸的人生了。印夫人這離間計在別人那裏或許有用，在她這裏還當真不算什麽。

想著，莫筱染就是一笑，道：“本宮也是這麽想的，大皇兒如此聰明，將來必定有治世之才。”

印夫人被堵的啞口無言，印楚玥面上也是奇怪，兩人一直看著莫筱染，似乎想要看透她的表情，去看清楚這話到底是真情還是假意。

唯獨印紫靈在笑，接道：“三姐姐這話說的早了些，也要等大皇子開始學課了，才能看得出來啊。”

莫筱染道：“妹妹說的也對，不過本宮相信，以皇兒的悟性，定是沒有問題的。”

這時，秀才擡眼，咿咿呀呀道：“莫姑娘，你是開玩笑的吧？”

莫筱染不答，只是對著他不懷好意地挑挑眉。

小娃娃臉上露苦色，道：“不不不，小生一介書生，可不想做什麽皇帝，小生萬沒有那個本事。”

莫筱染仍是看著他笑。印紫靈看著，又道：“早聽說三姐姐與大皇子有緣，能聽懂大皇子說話，不知現在大皇子在說什麽？”

莫筱染一笑，道：“皇兒說，他一定不會讓本宮失望的。”

秀才猛地一楞，大眼睛瞪著她，裏面的抗拒與絕望看得真真的。

印紫靈掩唇而笑，印夫人與印楚玥卻是一點笑意都沒有。

有婢女從外進來，說是那邊已經備好了晚宴，皇上與丞相都在等著她們。

莫筱染松了口氣，領著眾人往正堂去了。印紫靈是庶女，不能入席，便在屋外告辭了，這又是家宴，也是沒有劃分男女之席。

為首的自然是坐著端木宸了，莫筱染就坐在了他旁邊。往下便是印丞相印夫人，嫡出的印楚君與印楚玥，還有宮妃印紫月。

不論剛剛有多麽尷尬，一桌吃飯的時候倒是非常的其樂融融。只是隱約之間，莫筱染總覺得有些不同，印丞相與印夫人似乎生疏了許多，即使以往印丞相對待印夫人也沒有那麽恩愛，卻也算得上一個舉案齊眉，眼下看著，兩人之間連以前的交流都沒有不存在了，仿佛坐在身邊的就是陌生人一樣。

莫非是因為菱香的關系？

這個困惑是不可能直問的，莫筱染也只得記在了心裏，晚膳用的還算順利，夜裏，端木宸便與莫筱染一同住在了她的閨房裏。

國不可一日無君，第二天一早端木宸就回了宮，莫筱染與印楚玥、印紫月都留在了府中。這一次的省親，所有妃嬪都有三天的時間可以與家人團聚，莫筱染對其他人不怎麽在乎，倒是可以與印丞相好好聚一聚。

睡醒了之後，莫筱染就往印丞相的書房去了，這是她早早問過了的，丞相就在書房裏。

只是等莫筱染踏入書房的那一刻時，屋裏沒有丞相的身影，反而是另一個人坐在屋裏。四目相對時，莫筱染覺得比昨日在花廳裏還要尷尬。

那人倒是反應很快，起身行禮：“皇後娘娘。”

莫筱染幹巴巴地道：“大哥無須多禮。”

屋中的人正是印楚君，莫筱染最不想單獨相處的人也就只有他了。

記憶中，印楚君就是個冷冰冰的人，除了對印楚玥有些笑模樣，對任何人都是一副冷漠的表情。尤其是對印寒璃更是冰冷，雖然表現的沒有那麽直白，但那種厭惡的感覺還是能夠察覺的。

印寒璃自己也不知為何自己的“親哥哥”對她會有那麽厭惡，但印楚君的氣勢又實在有些滲人，長此以往，印寒璃對印楚君也是又懼又厭，但凡有印楚君的地方，印寒璃是能跑就跑、能躲就躲，恨不得老死不相往來的模樣。

如此，莫筱染自然也不待見這位“玉公子”了，任他在外面如何謙遜內斂、玉樹臨風，這樣對待印寒璃，根本就不是什麽君子所為。

只是莫筱染也不能當真與印楚君較勁兒，只因這月前科舉後，榜眼直封京府尹，朝品正三級。反而高中了狀元的印楚君，到現在也無一官半職。

這可不是他被放棄了，而是他現在一直在翰林院學習，屬印丞相門下。這便是說明，如無意外，多年以後，他不僅能繼承丞相的家業，就連官職也要一同繼承了。

為了以後自己的兒孫著想，實在沒有必要再去得罪這個人。

然而印楚君今日卻是沒有莫筱染想的那麽冷淡，站起身後溫和道：“娘娘是來找爹的嗎？”

如此態度，讓莫筱染沒有守住意外的表情，看著他應道：“嗯，我在家也是無事，就想找爹爹聊聊天。”

印楚君微微一頓，但面上卻看不出什麽波動，只道：“爹一會兒就回來，娘娘坐著等吧。”

莫筱染點點頭，上前去在一旁坐下。印楚君果然與平常時候不一樣，跟著坐了下來，伸手給她倒茶，一面道：“這是冬茶，性平和，女子有孕也可飲用。”

莫筱染直楞楞地看著，接過茶來，默聲與鬼叔道：“他還不是憋著毒死我吧？”

鬼叔很快應道：“放心，茶水沒有問題。”

“那他腦子被門擠了嗎？”莫筱染一面說著，一面端茶就飲。

鬼叔道：“我倒覺得，他只不過是沒了對你的敵意而已。”

沒了敵意？為什麽？

莫筱染擡眼偷偷瞄了印楚君一下，腦中某個畫面一閃而過，便道：“難道是知道了印寒璃的身世，所以就不恨她了？”她記得印將軍帶印寒璃回來的時候，印楚君僅有五歲，印將軍不久離世，印寒璃也很快記在了印夫人名下。也是那時候，印楚君才第一次正式見到了印寒璃。

在印楚君的記憶裏，印寒璃肯定是憑空出現的，所以這裏的癥結就在於、印夫人是如何與他解釋，這個多出來的妹妹是怎麽回事的了。

就算印楚君現在如何才思敏捷，五歲的時候也不是就一定有那個判斷能力。果然，這一切的因果，還都是印夫人的傑作了。

所以現在，當印楚君知道印寒璃真正的身世後，才會一改往日態度，對她如此和善了。畢竟在印丞相的教導下，印家子女對印將軍不敢有半點不敬，而且從印寒璃的記憶裏也不難看出，印楚君雖是文生，但對印將軍的感情也不是敷衍的，甚至可說是相當崇敬。

或許現在，印楚君心裏也在後悔、以前那樣對待印寒璃了。

這可不是什麽壞事，能不與印楚君為敵，她求之不得。想著，莫筱染放下茶，微微笑道：“這茶不會是大哥煮的吧？”

印楚君道：“我倒沒有這般手藝，是下人煮的。而且這茶聽說是國丈送來的，說是山中的一種野茶，市裏買不到。”

莫筱染晃了晃茶盞，道：“野茶？莫不是國丈采藥的時候在山裏采來的？這茶喝著還是不錯，沒人賣也是可惜。”

印楚君也給自己倒了一盞，淺嘗了一口才道：“味道尚可，卻也比不上顯貴金茗，無利可謀，自然就無人為它奔波。”

莫筱染隨口道：“世人口味均有不同，若是當真有那喜愛它的人，或許也會費力帶它出來，到時候，也就有更多人會喜歡它也說不定。”

說罷，莫筱染仍是看著茶水發呆，卻沒有看到印楚君默默地看向她，黑沈沈的眼底光影暗動，卻摸不透到底他是怎樣的心思。

茶水悠悠，莫筱染突然回神，感覺剛剛似乎是尬聊了一波，便想著要不要換個輕松點的話題繼續。但轉念一想，他們兩兄妹之間並沒有值得回憶的地方，越發覺得尷尬了。此時，門外忽有聲音傳來：“是璃兒來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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