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是每個朝代的政治文化中心，又是天子腳下，城中治安自是極好。除了街上的慣偷混混，幾乎沒有什麽惡貫滿盈的人存在。

安穩富足日子固然很好，但唯獨一點，是京城的百姓們獨有的樂趣，那就是達官貴人的“風流韻事”，說白了，也就是謠言罷了。尤其是這個人根本不顧是多麽離譜的事情，跟外人說的時候，都像是親眼看見的一般。

這宜華殿的謠言雖只是私下，但久久不見消減之像，事情簡直是越傳越玄乎，什麽醫仙大戰九尾狐，一打打了幾百回合的版本都開始流傳了。

這幫淳樸的古代人民也是一天閑的厲害了。

謠言盛行，京城也陸續出了點兒事。

最先出事是京北一戶人家，這家是個富戶，三個弟兄只有一個人有兒子，是以連父帶叔伯一人給他娶了一房媳婦兒，誰給的媳婦兒生了孩子，這孩子就是認給誰家。幾年過後，三家人門下都是有了孫兒孫女，也是圓滿，今年，又有一個媳婦兒懷上了。

富足人家自然不嫌子女多，全家人都很是高興，上上下下都是小心地伺候著。

可突然有天，這有孕的媳婦兒一直沒有出現，家人久等不至，這才去看。丫鬟先進，就發現這婦人昏睡在床，怎麽叫都不醒。

家人立時請來大夫，城裏的名醫幾乎都請遍了，仍是束手無策。此時，便有人說，朱雀大街上，來了一位醫仙，素有妙手回春，起死回生之能，若是請來，定能治好少夫人的怪癥。

聞得此言，富戶立刻派人去請醫仙。半天以後，醫仙果真跟著隨從進了府。

也不知醫仙用了什麽辦法，這昏睡不醒的婦人當真醒了過來。富戶一開心，留醫仙用宴，醫仙婉拒。富戶又問這怪癥究竟如何而來，醫仙也不願明說，只說莫要多言，否則招惹事端。

此事以後，京城各處就陸續有人昏睡不醒，而且都是有孕的婦人。百姓們都知富戶人家的婦人是醫仙所救，便紛紛前去求醫，醫仙也盡數救起。但一旦有人問起此為何癥，醫仙必定閉口不言，只道不要多嘴，多嘴勢必有難。

一來二去，終是有人說，這肯定與皇後脫不了關系。誰都知道，先前貴太妃遍尋名醫，就是得了昏睡不醒的怪癥，與近日這些婦人得的怪病一模一樣。定是因為醫仙傷了皇後腹中的鬼胎，所以她需要吸取孕婦腹中胎兒的陽氣為鬼胎療傷，否則怎麽會有如此離奇巧合的怪事頻頻發生，而且，這些暈倒的婦人，多數都是家住京北，與皇城很近。

京中百姓無不將醫仙當成了再世真神一般，而對只軟禁在宮的皇後簡直就是恨透了。有些家中有孕婦的人家，都收拾包袱準備回鄉避難了。

事情漸漸惡化，終有一日，朝中二品大臣秦陽侯，家中兒媳有孕四月。下朝回府後，家人通稟，少夫人昏睡在床，任憑如何呼喚，也是不醒。秦陽侯立請醫仙，方才得救。

秦陽侯朝服未脫，立刻打轎再入宮門，根本聽不得旁人所勸，執意面聖。皇帝召見後，雙膝跪地，摘下頂冠，俯首上請斬殺妖後！

秦陽侯乃是一介文生，手不能提肩不能扛，但他與先帝卻是打小一起長大的。後來先帝家中蒙難，也是他冒死相救，才讓端木家的幾個近親已經親信逃過了一死。是以，他雖是下臣，又沒有什麽實權在手，但終算一個外姓長輩，皇帝也不能不讓他幾分。

但那日殿內發生何事無人知曉，秦陽侯走時依然怒氣難消，卻又對其他事情只字不提。而且皇帝還是沒有下達廢後或賜死的旨意傳下，一眾朝臣只得有安靜了下去。

朝臣安靜了，百姓們卻越來越不安靜了。甚至走到丞相府附近時，都寧願繞道而行。

印家那小少爺已經到了可以娶妻的年紀，原先那是多少人都在惦記，如今怕是勾欄瓦舍的女子都不敢看他一眼。

莫筱染日日看著這些消息，越看越是疲累，總覺得自己心中有股怨氣，又不知曉該如何發洩。事態越見嚴重，等百姓們要她死的時候，怕是就來不及了。

深深嘆上一口，莫筱染心中默道：“鬼叔啊，你再不醒來，我就只有等死了啊……”

話剛落音，莫筱染耳裏突然一響，頃刻又沒了動靜。精神一振，莫筱染道：“鬼叔？”

半餉沒有動靜，莫筱染卻不敢松懈，聽得尤為仔細。又過了片刻，有聲音輕輕在耳裏道：“去……永安宮……”

這聲音清脆溫柔，甚至有些耳熟，但分明是個女人的聲音！莫筱染渾身一激靈，脫口道：“你……！”

口中一頓，莫筱染突然明白，靜下心來，道：“你是印……不對，你是曼珠？”對，耳裏的聲音非常耳熟，因為和她的聲音一模一樣，或者說，和這副身子的聲音，一模一樣。

又停了會兒，那聲音才再次響起：“對，我是……曼珠。”

莫筱染心口直跳，稍稍平息道：“你怎麽……醒了？”這感覺也是奇妙，像是在與另一個自己對話一樣。莫筱染倒是沒有害怕的心理，因為此時的她並不是懵懂的印寒璃，而是“曼珠”。

曼珠道：“我舍棄了三千年的修行，只為了與他能夠相遇。我本該靜靜守護那女子的生命，卻陰差陽錯地來到了這個世界。但我又被肉體凡胎蒙住了靈智，終被塵世的汙濁汙染了靈體，長此以往，必會落入萬劫不覆之地。沙華將我的靈體禁錮此地，又讓你代替了我，我與他本不該在此時相見，所以他在你身邊時，我便不能離開此地。初時，我仍有著凡人的意識，所以會趁他離開時、用盡全力掙脫束縛，只為奪回這副身體。如今，濁氣已然淡化，我亦恢覆靈智，前世記憶心中甚明，也知道了眼下的一切，你、不必害怕。”

莫筱染自顧自地點點頭，道：“鬼叔好些了嗎？”

曼珠道：“不必擔心，他很好，還睡著。他若清醒了，我便不能行動了。”

莫筱染聞言心底一松，突然想起以前，的確是鬼叔回地府時，“印寒璃”出現過。好在她現在已經變回了曼珠，否則這次指不定還得與她來一場奪舍大戰。

想著，莫筱染才道：“鬼叔知道你醒了，一定會很開心。”

“他早已知道了。”曼珠道，“曼珠沙華，千年花開，千年葉落，此生永不相見。此生我們還未完成使命，終究無法相見，雖不能相見，我卻覺得我與他早已心意相通，我醒了，他定是知曉的。”

雖說他二人是可以看見對方了，但一個人看的花，花又只能看著人昏迷，實在不能算得上是相見。但無論如何，他們之間的聯系又實在令人羨慕，莫筱染微微笑起，道：“那你趁著他暈著，看看他是不是很好看，若是不合眼，幹脆不要了好了。”

曼珠顯然明白莫筱染是在與她逗弄，也不惱怒，片刻以後幽幽回道：“我只希望等我們投胎的時候，他能好看一點。”

一言說罷，兩人一齊輕笑。

笑罷，莫筱染輕咳一聲，正色道：“好了，你既醒了，那此間發生的事情你都知道嗎？”

“他沈睡後，我便可以行動了，只是因擔心你害怕於我，才一直沒有出聲。若非眼下看這局勢多有不妙，也不會現身於此。”曼珠說罷又道，“何況我與你也有緣，你所能看到的聽到的，只要我想，便能知道。”

莫筱染嚇了一跳，好在曼珠緊接著又道：“不過放心，關乎私密之事，絕非我能觸碰，否則這未凈的汙濁會再度吞噬將我吞噬。”

是花瓣下的那些黑氣嗎？看樣子它們還未被完全凈化啊……

莫筱染點點頭，才道：“那你方才提起永安宮，又是何意？”

曼珠道：“此事鬧到現在，隱隱有不祥之兆，這一切的源頭，皆是由永安宮而起。若是貴太妃被那醫仙以外的人治好了，局勢就會打破，我們就可以找到擊敗敵人的辦法。”

許是當局者迷了，曼珠說罷，莫筱染也是明白了一些，點點頭，又道：“可是如今我被禁足在未央宮，莫說去永安宮了，就是出門半步也不行啊。”何況世人都說是她害了貴太妃，怎可能讓她接近永安宮。

曼珠道：“自然不能就這麽去了，待到夜幕垂落，魂身出竅前往，哪會有人知曉。”

莫筱染一楞，道：“可是鬼叔不在，我如何能魂身出竅……”

曼珠道：“我好歹也是修煉千年的花靈，這點小事自然能做到。你忘了上次你魂身出竅時是去的哪兒嗎？”

莫筱染道：“上次是你勾了我去的？”

曼珠道：“我也不是有意，只是靈智初回之時，想與你見上一見，不料當真將你的魂魄拘出來了，也是你我有緣。不過這次我先將話說在前面，雖然與你與這身體的融合已將近完美，但魂身出竅還是會折損你的陽氣，你又有身孕，這次出去，恐怕要修養好一段時間。利弊在此，你可以考慮一二。”

莫筱染想了想，道：“若魂身出竅，會不會影響孩子？”

曼珠道：“這你可以放心，這孩子是……是命好的，影響不到他。”

得了準信兒，莫筱染一點頭，道：“那好，就這麽決定了。鬼叔這次傷得不輕，也不知道他什麽時候能醒，如今形式如此，我早就坐不住了。與其坐以待斃，還不如主動出擊，耗損一些陽氣而已，也好過將命折了。”

“好。”曼珠道，“那你休憩一會兒吧，夜幕之時，你我便可行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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