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門前面的端木宸停下腳步，宮內又響起了其他人的聲音——

“娘娘，這杯子能行嗎？”

某人歡愉地回道：“拿……拿來給我看……看看。”

端木宸一怔——方才第一句聽得不是很仔細，這一句怎麽聽上去還帶著一絲醉意？她喝酒了？哪兒來的酒？

再仔細一看，冷宮的大門沒有關攏，敞著一道縫隙。端木宸刻意收起了氣息，慢騰騰地側著身進了去。

那道縫稍稍有些窄，但端木宸仍是很小心地沒有發出太大響動。然而一看見院子裏的情況，突然覺得根本就沒有那個必要——

每個月的十六，月亮都會比平常更圓更亮一些。若是沒有什麽雲朵，月光可以將大地照如白晝。

今日的月光雖還沒有那種程度，但已然是非常明亮的月色了，四周景色舉目可見。

院子中似乎聚齊了冷宮裏所有的人，一身白衣的皇後坐在貴妃椅上，面前是一張小桌，擺著一壇不知從哪兒弄來的酒，仔細一聞，還能嗅到淡淡的酒香。

桌旁圍著幾人，都已經坐好了。齊齊地盯著皇後，而皇後正在打量著自己手中的一個小酒杯。

端木宸只看到她翻了翻，便露出一個堪稱傻乎乎的笑容來，一點頭說到；“嗯！可以了！”

皇後將杯子放在跟前，拿過水壺，往酒杯裏倒了些水，又拿筷子輕輕敲了敲。

仿佛有些不滿，又倒了些水，敲了敲後又倒掉了一些，如此反覆著。

端木宸靜默地找了個偏陰暗的地方看著，完全看不懂她在做什麽。

正奇怪著，皇後突然笑了起來，手裏的筷子敲著酒杯，發出很清脆的聲音。

這到底是要做什麽？

端木宸愈發好奇，聽著她煞有其事地笑道：“好了好了，你們都聽好了哈！”

說著，皇後微微清了清嗓子，擡眼看了看月亮，手中敲擊的聲音變得規律而悠揚。

月光灑在她的臉上，端木宸看到了她面頰上透著薄紅，她的眼睛就如月色一樣清透，她的鼻梁上有著絨羽一般輕柔的光芒。紅唇勾著可愛的笑容，她忽然極溫柔地唱出了奇怪的曲調——

“明月幾時有，把酒問青天，不知天上宮闕，今夕是何年……”

這是端木宸從未聽過的調子，由她清澈的嗓音唱著，是那般的清婉動聽。

她靜靜地唱著，歌裏的思念乘著晚風吹到了月亮上，也吹進了端木宸的心裏。

思念染著愁怨，是在怨他嗎？

歌兒緩緩唱著，唱到了最後——

“人有悲歡離合，月有陰晴圓缺，此事古難全，但願人長久，千裏共嬋娟……

但願人長久……千裏共嬋娟……”

歌聲停罷，所有人都默契地沒有開口，靜謐的空氣，似乎也在回味著剛才的一切。

莫筱染近乎癡迷地看著天邊的月亮，十五的月兒十六圓，這裏的月亮和她記憶中的一模一樣。

一樣有著月桂樹的陰影，一樣有著輕柔如水的銀色光芒。

只是不知，這裏的月宮裏，有沒有美麗的嫦娥仙子，和一群搗藥的小兔仙。

輕聲一笑，莫筱染收回神思，敲了敲手邊的酒杯，嘿嘿笑道：“怎麽樣？你們娘娘唱的好聽嗎？”

幾個人這才一起笑著，同聲道：“娘娘唱的真好聽，奴才（奴婢）們都沒聽過。”

莫筱染樂不可支地點著頭：“本娘娘會的歌，你們當然沒聽過……”

幾人附和地點著頭，鈺蘭忽然好奇地問到：“可是娘娘，前面的奴婢還聽得懂，最後的‘嬋娟’又是什麽意思？”

“嬋娟？”莫筱染歪著腦袋，想了片刻一直天上，“那個、就是‘嬋娟’啊……”

幾人擡頭看了看，一旁的小金子呵呵笑道：“原來月亮就是‘嬋娟’？”

莫筱染吃吃笑著，道：“對啊，嬋娟就是這美好的月亮。月亮啊，這裏也看得見，千裏之外也看得見，兩個人、只要有思念，不管相隔多遠，在這嬋娟下，就能相守在一起……”

兩個太監還沒什麽反應，幾個宮女卻是被觸動了，眼中或多或少地流露出向往的神色。

一絲晚風刮過，莫筱染渾身微顫，鈺梅趕緊道：“娘娘，夜深了，還是早些睡吧。”

莫筱染蹙起眉，一副不情不願的樣子。不等鈺梅言辭拒絕，莫筱染突然道：“鈺梅，你知道飲水和飲酒有什麽區別嗎？”

鈺梅一怔，還沒來得及說話，莫筱染已經眨著無辜的雙眼說到：“區別就是，水是越飲越寒，而酒卻是越飲越暖，所以，暖暖身再睡比較好。”

空氣安靜一時，鈺梅無奈道：“娘娘，您又想騙酒喝了。”

莫筱染立刻委屈地嘟起嘴，道：“誰騙酒了……”

鈺梅根本不吃這套，道；“娘娘答應過包總管的，只能喝一少半兒，可是娘娘趁著奴婢們去收拾、搬東西的時候，偷摸地喝了有一半兒了。”

莫筱染有些心虛，轉眼看了看桌上的小酒壇，嘟囔道：“這坦子又不大，喝一壇都是可以的，是吧，包明德？”

明閃閃的視線看向了包明德，可惜的是，根本沒有效果——

包明德很明確地搖搖頭：“娘娘，這桃花釀後勁兒大，以娘娘的酒量，是真的不能再喝了。”

莫筱染越發不情願，拿手一拍桌子，道：“我可是你們主子！我說了算！”

這是酒勁兒開始上頭了。幾人默默地交換了眼神，明白一定得把主子弄回去，否則明天指不定會難受到什麽程度。

包明德默默對著幾人點了點頭，這才道：“娘娘，這桃花釀好喝嗎？”

莫筱染立刻露出一絲憨實地笑意：“好喝，跟果汁一樣。”

果汁？

包明德可顧不得這些了，繼續笑道：“如此佳釀，當然是要慢慢來品，娘娘不若明日再飲剩下的這些吧。”

莫筱染小臉一垮，哼了哼道：“不要！我就要今天！現在！就要喝！你們管得著我嘛！”

說話間，語氣還有著得意洋洋的味道。

見幾人默下了聲，莫筱染愈發嘚瑟，伸著爪子就要去拿酒壇子。

還沒碰到，耳邊突然響起了某個妖孽的聲音——

“那朕能不能管你？”

莫筱染渾身一僵，手也徑直地固在了半空。宮女太監們齊齊起身，朝著自己的側面跪拜在地，口道：“奴才（奴婢）參見皇上，皇上萬歲。”

耳邊有人道：“都起來罷。”

幾人起身，站在原地。

莫筱染吞咽了一聲，轉目看了看幾人，弱弱地道：“你……你們別鬧……我才不會上當呢……”

幾人還是不做聲，恭恭敬敬地垂著手。

似乎又有一陣風吹過，莫筱染抖了抖身子，放下去拿酒壇的手，道：“好了、好了，我不喝就是了，你們何必拿他來嚇我？”

“哦？朕有那麽可怕嗎？”

這一道聲音更加熟悉，也更加清楚。莫筱染覺得腦子裏也僵硬了，忍不住返手蓋上了自己的眼睛，搖著頭，喃喃自語道：“醉了醉了……我一定是醉了，他怎麽會來……鈺梅，收拾了吧，扶我回去睡了。”

片刻之後，無人應聲，莫筱染奇怪地擡眼——滿院的月光依然美麗，然而半個人影都沒有。

這群奴才把她丟在院子裏了？還是說……這是一場夢？

正在不知所措的時候，忽然身子一輕，被人抱進了溫暖的懷中。

莫筱染低呼一聲，趕緊擡眼看去——絕世容顏的男子，是她思念的模樣，沾染著月色，越發地猶如謫仙下凡。

端木宸無奈地看著懷中醉眼迷蒙的小妻子，微微泛紅的面頰，還有錯愕的小眼神，忽而覺得她是如此可愛嬌媚，令人舍不得移開眼。

還不等他斥責什麽，她忽然一擡手，摸上了他的臉，醉意朦朧地說到：“神仙？妖怪？”

端木宸嘆口氣，道：“你說呢？”

莫筱染“嘿嘿”地笑了：“你肯定不是人……”

端木宸正要“生氣”，聽著她又道：“要不然怎麽會這麽好看呢？”

端木宸的“氣”瞬間消失，輕輕笑道：“你喜歡？”

莫筱染點點頭，正要說話就覺得有風吹到了臉上，一擰眉，往他懷裏鉆了鉆。

端木宸轉身，往她的房間走去，口裏道：“夜裏涼，還出來喝酒，說你什麽好？”

莫筱染哼了哼，煞有其事地說到：“你不知道，這飲水啊……”

“胡說！”端木宸立刻打斷了她的話頭，省得她再胡謅一次那套歪理。

莫筱染又哼唧了一聲，任由他抱著進了屋，才道：“你……皇上怎麽來了。”

聽著她稱呼“皇上”，端木宸莫名有些不虞，但也只是瞬間而過的感覺，口裏應道：“怎麽？不想我來？”

懷裏的人兒搖搖頭，小小聲道：“我……我又惹皇上生氣了……”

端木宸微微一楞，想要解釋一下，又根本不知道能說些什麽。片刻之後，只道：“我沒有生氣……”

她擡起頭，微弱的燈光在她眼閃著愉悅的光芒，她笑著，輕輕地詢問著：“真的？”

端木宸心裏亦是一松，溫柔也肯定地笑道：“真的！”

卻不知這一句到底哪裏不對，上一刻還是笑著的小臉，突然就滾下了淚來。

端木宸突然覺得手足無措，怔怔地看著她又笑又哭的小臉，張了張口，又發不出聲音。

莫筱染也不知道究竟是怎麽了，只覺得有他這一句，滿腹的委屈也就散了。然而她越是想著對他笑，眼淚卻越來越止不住。

男人突然微嘆了一聲，幾步上前，慢慢地讓她躺到了床上，一手極輕地替她抹了抹眼淚：“我在，別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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