印楚玥沈默了，似乎還沒有離開的意思。就在莫筱染以為她又要發什麽神經的時候，印楚玥突然看著她的腿道：“娘娘的傷快好了吧？”

莫筱染摸摸左膝，道：“再過些日子吧，勞二姐姐關心。”

印楚玥默聲淺笑：“嬪妾記得，娘娘小時候也摔過一次，還在膝蓋上留了疤。”

這人難道是覺得剛才太尷尬了，走之前還要緩和下氣氛？

總之還是不要太針鋒相對好了，莫筱染想著又放軟了些口氣，道：“二姐姐怎麽知道？我記得那時爹爹雖訓了我一頓，可是也沒有說出去啊。”

印楚玥淡然道：“家裏就那麽大的地方，爹不說，總有旁人傳出來，畢竟又不是什麽大事。”

莫筱染點點頭，忽然腦子裏有什麽一閃而過，口裏便已經說到：“也對，二姐姐這麽一說，我也想起來了，聽下人們說，那天二姐姐好像也摔著了，也傷著點膝蓋，噗……我們姐妹倒是真有緣，只是不曉得二姐姐有沒有留疤？”

印楚玥突然面色一僵，左手慢慢放下，捂在了左膝上，緩緩道：“不……我……只有一點點很淺的……”

這人的反應似乎太奇怪了，一點點疤難道不好嗎？不論是什麽時代，女孩子都不希望在自己的身上留下醜陋的疤痕，更何況是身在封建的社會中，比如眼下的大昭朝。

雖然一點點的疤也算是個遺憾，但也比老大一個疤痕留在身上強多了。

莫筱染是看過自己身上那疤痕的——印寒璃那天肯定是摔狠了，右膝偏下的地方，有著一道拇指般大小的疤痕，白生生的、一點都不好看。

不過在這種連腳踝都不能露出來的時代，膝蓋上的疤痕根本就不叫事兒，何況她還說是個很淺的疤痕。

看她這模樣，好像是對印寒璃的疤痕很介意一樣，實在是令人無法理解……

莫筱染瞇著眼，故意嘆了一聲，道：“我就沒姐姐那麽好的運氣了，我這道疤啊，可是消不了了。”

印楚玥面上明顯一頓，眼裏閃過一道厲色，仿佛想要將她的膝蓋剮了才能解恨一般。

莫筱染不動聲色，只當沒有察覺。

印楚玥的神色很快恢覆平常，但笑容卻沒那麽自然了，細言細語道：“那天家中有貴客，娘娘還記得嗎？”

“記得啊。”莫筱染笑道，“聽爹爹說的，那天是皇上來了……誒？不是說你去見了他的嗎？就在假山前面那個花廳裏。”

印楚玥放在被上的手驀地一緊，口中回道：“是啊……那天嬪妾去了，只是見了一見……”

莫筱染並沒發覺印楚玥手裏的動作，也不在乎她有意無意的“解釋”，只是回憶了一下那天的事，緩聲道：“還好他不知道我在假山後，還摔了一跤，否則現在不知道得多丟人呢……”

默聲淺笑著，一擡眼卻發現印楚玥臉色發白。莫筱染疑惑時更是嚇了一跳——這家夥身體正是虛弱的時候，可不能在這裏出事啊！

莫筱染心裏突突直跳：“二姐姐？你沒事吧？是不是不舒服？”

印楚玥沒回話，反而是一擡眼直楞楞地看向門口，目光幽幽一閃。

她是想喊她的宮女嗎？莫筱染一蹙眉，順勢就想轉頭看去。

只是剛剛一動，印楚玥冷不丁地站起了身，被子直接半拖到了地上。

莫筱染只得停下了動作，擡眼看著她道：“二姐姐想回去了？那也該讓人進來了再說啊。”

話音還沒落，印楚玥上前兩步，雙膝一彎就跪在了地上。

莫筱染半是訝異半是驚恐道：“你這是做什麽？！”

印楚玥垂下頭，胸口微微起伏：“嬪妾知錯，嬪妾不該來質問娘娘，以下犯上，還請娘娘責罰。”

莫筱染直覺不好，冷了點聲音道：“二姐姐起來再說罷。”

印楚玥紋絲不動，聲音卻大了一分：“娘娘若不原諒，嬪妾不敢起身。”

這聲音聽起來就像是用盡了全身力氣一樣，看她的臉色也是越來越白。

莫筱染心口堵上了一口氣，不由地沖口而道：“你到底想說什麽？能不能先起來？你不顧你自己的身子，還想讓我又害你一次不成？！”

印楚玥渾身一顫，擡眼輕聲道：“嬪妾……”

還未說出話，身側的門扉突然打開，陽光立時傾斜而進！莫筱染與印楚玥齊齊轉頭看去，這一看卻是將莫筱染的心都涼透了——

那人站在門前，擋去了明媚的光線，絕美的容顏上沒有平常的溫和，嘴角冰冷，目光寒涼之極……

莫筱染只覺渾身僵硬，仿佛淋頭被潑了一桶冰水一般。

又是這種神情……

在未央宮時，在印楚玥流產時……他便是這樣的神情，冷漠疏離……完全的不信任……

陽光明明很充足，莫筱染卻覺得雙眼直發黑，怔怔地看著他，大腦裏一片空白。

耳畔似乎有人低低的說著什麽，莫筱染知道，是印楚玥的聲音。

無意識地轉回眼去，嬌弱的美人兒面色慘白，下一瞬竟是雙眼一閉，倒在了冰冷的地上。

莫筱染只覺得心間更冷，感受到他疾步上前，急急地將她擁進懷裏，又轉身離去。

一眼都不曾看來……

他的腳步快速離開，在將要踏出房門的那一刻，不知道哪兒來的力量，莫筱染猛地擡頭喚道：“皇上！”

端木宸腳下一頓，卻並未轉身。

莫筱染鼻尖一酸，眼淚婆娑：“不是我……我沒有……”沒有欺負過她，也沒有做過任何對不起他的事……

話到口邊，莫筱染完全說不出口，她能解釋什麽？他又會信她什麽？在他心裏，最重要的那個人，是他懷裏的印楚玥……

莫筱染不再出聲，端木宸也沒有停留多久，舉步出了門，很快地消失在了視野裏。

印楚玥的宮人也立刻跟了上去，耳邊似乎一下就清凈了。

然而，眼淚卻依然滾落了下來，滴在襟上，潤進了心底。

有人急急進了屋，是本該還在休息的幾人，鈺蘭抱著嬰孩也跟在後面。

四人看著她，面面相覷，默了默，鈺梅才道：“娘娘，發生什麽事了？”

莫筱染幽幽一笑：“沒事……”

三個宮女面上都帶著焦色，卻無人知道該說些什麽，紛紛低語喚著：“娘娘……”

莫筱染深深呼吸著，將眼淚又壓了下去，道：“沒事了，就算有事，總不會比現在還糟糕。鈺蘭，把大皇子給鈺竹抱下去睡吧，你也該回去休息了。”

鈺蘭搖搖頭：“娘娘，奴婢不累……”

“去吧，別把身子拖垮了。”

莫筱染說罷，鈺蘭似乎還想推辭。鈺梅偷摸扯了扯她的衣袖，微微搖頭。

鈺蘭這才吞回了本意，只道：“是……”

鈺竹接過大皇子，轉身進屋，鈺蘭道：“娘娘，那奴婢先下去休息了……如果忙不過來，可要叫奴婢啊……”

莫筱染毫無意識地點點頭：“去吧。”

鈺蘭猶猶豫豫地出去了，鈺梅這時也將屋裏的一切看完了。看著主子神情黯然的樣子，鈺梅轉口道：“娘娘，您餓不餓，這膳食怕是吃不了了，奴婢再去取一份吧。”

“不用了。”莫筱染背脊一軟，窩進了輪椅裏，“沒胃口，而且我們是在冷宮，哪兒能這麽多要求……？罷了，不吃了罷……”

鈺梅道：“娘娘，不吃東西可不好。”

莫筱染無心糾結，看一眼桌上的碗碟，突然道：“若是有酒便好了……”

“娘娘……”

鈺梅正不知如何安慰時，從進屋就一直沈默的包明德突然開口道：“娘娘若想喝酒，奴才能弄來。”

莫筱染轉眼看著他，完全不顧鈺梅不讚同的眼神，笑道：“你有酒？”

包明德也仿佛沒有看見鈺梅投來的埋怨眼神，面色平靜道：“只要娘娘想喝，奴才就能弄來，只有一點，希望娘娘可以先了應奴才。”

“哦？”莫筱染面上的笑意越發濃郁，但就是這樣，才越發的不正常。

莫筱染自然不知道自己的情況有多麽的讓人擔心，只道：“可是我現在什麽都沒有，應不了你什麽。”

包明德搖搖頭，道：“奴才不是要娘娘應什麽事物，只需要娘娘應一個承諾。”

“承諾？”莫筱染冷聲笑笑，“好，你說。只要能喝酒，什麽承諾我都應。”

鈺梅的氣息越來越凝重，使勁地瞪著包明德。

包明德依然對她視而不見，只是對著莫筱染笑道：“奴才只希望娘娘應奴才一句，莫要酩酊大醉。”

莫筱染一楞，道：“為何？”

包明德道：“娘娘一向聰慧，自然明白醉酒傷身，更不能解決任何問題。”

此話一出，鈺梅的臉色一下就好看多了，莫筱染也一時無語。

沈默了片刻後，莫筱染才真正地笑了一聲，道：“你說的對，有道是‘抽刀斷水水更流，舉杯消愁愁更愁’……酒入愁腸，無用無用……”

包明德無聲笑著，鈺梅卻是一喜，道：“娘娘是不想喝了？”

莫筱染道：“誰說的？酒雖不能消愁，卻可暫時解憂，我現在就是想解憂……包明德，只要不喝醉，你就能拿酒給我？”

包明德垂首：“只要娘娘不沈迷醉酒，奴才一定能拿到好酒。”

“好好。”莫筱染道，“我應了你，一定不醉酒。”

“娘娘稍候，奴才這就去拿酒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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