嬰孩兒的雙頰開始變得粉嫩，在勺子拿開後，小嘴饜足的吧嗒了兩下。

莫筱染好氣又好笑，一面替他擦幹凈嘴巴，一面瞪著他低聲道：“你昨晚當真什麽感覺也沒有？”

“秀才”回道：“當真沒有，想必我是真的已經還陽了，作為鬼魂時候的感知幾乎完全消失了，而且對這身體的本能也逐漸失去了抵抗能力，否則也不會哭得那麽慘了。”

莫筱染道：“中了迷香，睡了一夜，能不餓狠了嗎……”

“迷香？”驚訝的神色，在稚嫩的嬰孩面上顯得格外違和，“秀才”絲毫沒有察覺，自顧自地喃喃道，“怪不得醒來時頭沈的厲害……昨夜發生了什麽事？”

莫筱染想了想，先道：“你覺得現在如何了？不如還是請太醫來看看吧？”

這房間挺大又很空蕩，逍遙王為了能準確迷倒另一側的鈺蘭，怕是沒少下迷香。這孩子雖然魂兒是秀才的，但身體卻是實實在在的嬰兒，吸多了迷香也不知道會不會影響到腦子。

“秀才”道：“頭還有些沈，不過理應問題不大，不必請太醫了吧，省得惹人懷疑。”

莫筱染沈吟一聲，道：“迷香這種東西，查不出來的吧？”

“小生也不清楚。”

一大一小正面面相覷著，突然聽著耳畔有人道：“放心，就是被迷了一晚，對他的身體沒什麽影響，休息兩天就好了。”

四下並無旁人，是鬼叔的聲音。莫筱染還沒張口，秀才倒是嘿嘿一笑：“鬼叔大爺，酒醒啦？”

鬼叔不回話，只道：“你現在魂身已與肉身契合了，沒事不要跟著她進鬼府，免得損了你的陽氣，反倒弄成個不人不鬼的玩意兒。”

“好勒！”

秀才應得爽快，莫筱染忍不住翻個白眼。這時門口響起了人聲：“娘娘。”

擡眼一看，鈺蘭正走了進來，一面笑道：“門口就聽見大皇子的聲音，看樣子是比剛醒那會兒精神多了。”

“嗯，睡了一晚，是餓著了。”

莫筱染說著，突然想起還沒讓他打嗝，這才抱起“秀才”開始拍背。看著鈺蘭收拾起桌上的奶碗，莫筱染道：“這裏忙完了，你也去休息休息吧，左右本宮這裏也沒什麽事。”

三個宮女的精神頭真的很不好，莫筱染留下了臉色較好的鈺蘭做些瑣事，其餘兩人連帶著包明德都讓繼續休息了。

鈺蘭笑了笑：“不急，奴婢還能做會兒事，而且娘娘還沒用膳呢。奴婢先去把膳食拿來，再去休息也不遲。”

一聽吃的，莫筱染瞬間覺得真餓了，笑道：“也好，回來後你就去休息吧，碗筷後面再收拾。”

“是，奴婢這就去。”

鈺蘭說罷就退了出去，莫筱染轉回眼，對著“秀才”笑道：“話說回來，你是該有個名字了，本來聽說是滿月宴賜名的，可惜……”

正走到門口的鈺蘭忽而轉目，幽幽地看了莫筱染一眼，只是轉瞬，再次低下眼一路離開了冷宮。

莫筱染對此並無察覺，依然逗著秀才，嬉笑著道：“誒，你以前叫什麽名字？”

秀才道：“小生的名字很普通，姓趙，名富全。”

莫筱染一頭黑線——與其說是普通，不如說是超！級！土！

“你確定你沒開玩笑？”

“小生知道這名兒不好聽，不過也沒辦法，爹娘取的。”

秀才的口氣很認真，分毫不像玩笑的樣子。莫筱染相信了幾分，道：“你好歹是個秀才，沒想過改個名嗎？”

“名字不過是個稱呼，好聽難聽都沒有關系。”秀才道，“小生家中有些生意，原也不指望能出什麽讀書人，所以起名的時候就隨意了些。後來小生考中.功名，爹娘是說要不改了吧，小生覺得沒必要，也就沒改了。”

幾句話下來，莫筱染突然對秀才起了幾分好感。秀才來鬼府的日子也不算短了，但她也沒有太多接觸他，一直覺得就是個略微酸腐的死讀書罷了。現在看來，這秀才還真不是個死讀書的。

莫筱染笑了笑：“那還是等再取了名吧，我總不能把皇帝的兒子叫富全，端木富全，噗哈哈哈……”

懷裏的嬰孩也送了個白眼給她，癟癟嘴不搭腔。莫筱染這是停不下來了，想著端木宸要是知道了這名字，指不定得噴幾口血出來。

秀才和鬼叔都不攔著，莫筱染就直接笑得險些岔了氣。

正笑著，門口突然有影子出現。莫筱染下意識一擡頭，瞬間沒了聲音，直楞楞地看著進來的人。

那人穿著一身灰不溜丟的衣裳，不是宮裝，就是一般的百姓衣裳。發型卻是宮頭，但似乎與自己平常所見的又有些不同，可能是因為這滿頭的發絲已然全白了的原因。

老婦佝僂著身子，一手杵著根拐杖，慢悠悠地一步一步地走進了屋裏。

莫筱染一時不知道說些什麽，只能楞著眼神看著老婦。

老婦既不看她，也不說話，走到桌邊將手裏的東西放下，轉身就慢騰騰地出了去。

莫筱染就這麽目送著她離開了屋，一轉門口就沒了身影。

屋裏屋外又安靜了下來，過了半餉，莫筱染才低頭看著嬰孩道：“鬼婆婆？”

秀才道：“這我哪兒知道……”

莫筱染住了口，一轉眼看向了桌子——一個盤子，上面擺著切好的水果，白嫩嫩的果肉水光澤澤，香氣淡淡。

桃子？

莫筱染又低頭嗅了嗅，果然是清甜的桃香。這時節已然是夏末，沒進冷宮前未央宮都鮮少再有桃子了，沒想到進了冷宮居然還能看見桃子。而且這一盤桃肉，不僅香，色澤還好，新鮮水嫩。

這怕是比送去未央宮的還好呢……

莫筱染不由吞咽了一口，道：“這冷宮莫非還種了桃樹不成？”昨兒怎麽沒看見？

秀才道：“皇宮之內，一般不允許種植能結果的東西。”

莫筱染一直喜歡吃桃子，可是這初來乍到的，不敢多要什麽東西，也怕落人口舌。所以這個夏天，根本沒吃到幾個桃子。

眼下送來的一盤新鮮桃肉，不由得讓莫筱染心情愉悅非常。

看著盤子旁還附帶著一雙筷子，莫筱染食指大動，忍不住夾起一塊放進口裏。

桃肉爽嫩，香甜可口之極。

兩塊三塊的，吃的很開心，莫筱染舔著唇，也不忘滿心疑惑：“這裏怎麽會有這麽新鮮的桃子……”

秀才道：“這來歷不明的東西，也難為你吃的這麽開心。”

莫筱染道：“肯定沒毒。”說著又夾起一塊，扔進了嘴裏。

嚼的正香，一直沒吭聲的鬼叔默默道：“桃上有陰氣。”

莫筱染心裏咯噔一跳，還沒咬碎的桃肉一下卡進了喉嚨，吐不出下不去，趕緊錘了幾下才囫圇了下去。

心口噎得生疼，莫筱染道：“你怎麽不早說。”

鬼叔道：“沒什麽大事，這東西吃了也有好處。”

“好處？”莫筱染拿筷子扒拉著剩下的桃肉，“帶陰氣有什麽好的。”

“太極兩儀，陰陽道生。”鬼叔說話時，影影綽綽的現了身，留下桌邊彎著腰看著桌上的桃子，繼續道，“皇宮的建處，也是一處龍脈，龍脈屬陽，卻有一處能匯聚純陰之氣，此乃陰陽調節。若是在那裏種上桃樹，確實會比其他的地方的桃樹晚結果一段時間，而且果實會沾染純陰之氣，不僅長時間不腐不敗，滋陰的效果遠比一些草藥強的多。”

莫筱染聽得雲裏霧裏，口裏拉著聲音道：“哦……可是桃樹不是屬陽的嗎？我可記得抓鬼的都是桃木來著。”

鬼叔道：“陰陽也分清濁，只看一念之間。譬如現在，我若有心，你定會死在我的鬼氣之中，因為帶著惡意的鬼氣對你來說就是毒.藥。龍脈上的陰氣至純至善，乃是修仙者不可多得的寶地。當然，那其中的東西也不是隨隨便便就能被得到的。除去屬陰之物，也只有桃樹這種屬陽的才能活了。這桃樹想來也有些年歲了，樹根已然接觸到了陰脈，這才會沾染上這麽一點氣息。女子屬陰，這東西對你和她好著呢。”

“嗯？印寒璃？”

莫筱染下意識地說出了口，鬼叔這次倒是不含糊，直接答道：“嗯，你不是在玄幽秘境看到了嗎，印寒璃的真身本是一瓣花瓣，是天地靈物。可惜人世渾濁，沾汙了她的靈氣，若再這麽下去，她必定會被汙染，直至灰飛煙滅。”

莫筱染心裏一動，口裏道：“可是……她轉世到底為了什麽？”

鬼叔突然住了口，莫筱染偷摸轉眼看去，借著明明光線，將鬼叔面上的神情看得一清二楚。

他擰起了一點眉，眼神晃動不知想著什麽，嘴角微抿，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

莫筱染也跟著噤了聲，也不知還要不要繼續吃個桃子……

不知沈默了多久，鬼叔突然微微嘆口氣，直起身來，道：“不……她不該來的……”

莫筱染眨眨眼，根本不明白鬼叔的意思。

鬼叔顯然也知道她沒聽明白，但似乎也不想多說些什麽，只是再一次地說到：“印寒璃，本不該出現在這個世界的。她……不該被生出來，也不應該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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