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身之際，嗓子間的聲音戛然而止——男人已經離開了這裏，朝著玉河走去，而岸邊只有一人在那裏停駐著。

潘瑩嬌楞在桌前，不甘與羞怒化作了眉間的戾氣，本是明艷的面上，霎時兇惡了許多。

蘇德看在眼裏，輕咳一聲道：“淑妃娘娘，這墨、快幹了。”

潘瑩嬌回眸，狠狠地瞪一眼蘇德，低頭胡亂寫了些什麽，這才將筆一放，也不待墨幹，便折起紙箋，跟了上去。

不虧是武將之女，裙擺華麗，雜石一地也能走得既快又穩。蘇德搖搖頭，示意小太監們將筆收好，慢步跟上。

若非侯爺的戰功撐著，只怕這淑妃之位早就是旁人的了。這一臉惡相的，換作是誰、也不會喜歡。

此處到底有下臣公子，蘇德也不好強勢攔下淑妃，只得希望她腦子清楚點，不要過分打擾了皇上的心思。

那一側，莫筱染小心翼翼地點燃了河燈中的蠟燭，星點燈火搖曳，透過粉色花瓣，越發感覺溫柔淺淺。

那妖孽是故意拿著河燈過來的吧，所以他其實是有心來幫她的？德安好歹是他皇妹，口頭上護一下也不過分。

算了，看在這美美的河燈面上，就不跟他計較這些了。

接過河燈，鈺蘭退開了的距離比以往大許多。莫筱染正疑惑著，一人已經站到了她身側。

擡眼而看，精致的面頰邊發如黑綢，紅唇若梅，河燈倒映在眼裏，讓人看著尤為沈迷。

若是皮膚再白些就更好看了。莫筱染想著，明目張膽地又看了看，才道：“皇上要跟臣妾一起放燈嗎？”

那人卻是勾唇一笑：“再白點更好看？”

莫筱染瞬怔楞——難道她心裏的吐槽說出來了？！這就有點尷尬了……

微咳一聲，莫筱染一手扯了扯他的袖口，笑道：“皇上說什麽呢，放河燈了，皇上的燈呢？”

“朕之所願乃梓童之所望，朕與梓童放一盞就好。”難得她這般促狹，端木宸也不再逗她，緩聲說道。

莫筱染點頭應聲，轉身蹲下。

雙手將將探出一點，身側那人也跟著蹲了下來。火熱的氣息將自己包圍，他半擁著她，伸手托上了她的手背。

“皇……皇上？”

“朕與梓童所願，自然當與梓童同許。”

男人聲色清朗，字字入心。雖是暧昧非常的舉止，但聽進耳裏仍能感受到他的一片炙熱雄心。

這個男人或許無法成為一生一世一雙人的那一半，但他一定能成為很好的君王。

莫筱染一時心有戚戚，溫聲答道：“妾、與有榮焉。”

大掌帶著柔夷，河燈輕輕放在水面，指尖一松，搖曳星火的蓮花便悠悠蕩蕩地向著河心游去。

夜幕正降，清透的河水已然變得深沈。那一盞小小的河燈獨蕩，顯得清幽卻有些孤寂。

然而莫筱染卻尤為喜愛著它，好似這天與地之間，只要有那一點星火存在，她的眼裏便是光明的。

忽而，左右也有星火飄動了。莫筱染回神，才發現眾人也在不同的地方放下了河燈。

河水輕蕩，各式的河燈開始聚攏，星星點點宛若匯成了銀河。

這許願的河燈肯定沒有那麽多的，定是有太監宮女負責放些觀賞用的進去，才能將這玉河襯地如此美麗。

情絲一過，莫筱染也回到了正常狀態。身側那人似有察覺，徑直站起了身。

莫筱染正等著他松手，那人卻是用力一握，緊跟著將她提了起來。

絲毫沒有準備的莫筱染根本站不穩，直直地撞進了他的心口，鼻尖兒生疼，口裏更是不由輕聲呼痛。

他松了手，莫筱染也站穩了身，揉著自己的小鼻子，擡眼瞪了過去。

正面收到她大不敬眼神的皇帝一點都不惱怒，反而彎唇一笑，足有顛倒眾生之媚。

莫筱染等著眼楞了楞，強忍著鼻梁裏的溫癢，啞聲道：“有、有外人呢，臣妾這形象還要不要了？”

“呵……”

低沈的笑聲瞬間溢出，那人似乎越發地笑得開懷了。明知旁人聽不到，莫筱染還是羞臊地厲害，若不是顧忌著大庭廣眾，真恨不得立時堵上他的嘴——對，就用她自己的嘴……

氣氛或許正好，一邊突然傳來一聲驚呼。

莫筱染嚇了一跳，轉眼望去——

淑妃坐在岸邊，一手捂著腳踝，面上神色痛苦。看那有些淩亂的衣衫，也像是不小心跌在了地上。

河灘上這許多的鵝卵石，這一跌只怕不會太輕，如果是真的跌倒的話……

莫筱染端起端莊的神色，一言不語——皇帝就在這裏，哪有她什麽事，只需要看看熱鬧便是了。

想得雖好，卻不知自己這副正經卻事不關己的模樣、早就被某人看了個透。

端木宸恨不得捏捏她那虛偽的小臉，好讓她知道、看他熱鬧的後果是什麽。不過或許，還有更合適的方式可以讓她知道這點……

默默閃過某種意味深長的笑意，端木宸這才對著蘇德一個眼神，口中道：“可摔著哪裏了？”

淑妃搖頭，道：“臣妾沒事，擾了皇上與娘娘的雅興，臣妾知錯。”

端木宸沒有接話，轉眼對著淑妃身後的宮女道：“還不扶你們主子起來。”

兩個宮女嚇了一跳，慌忙去扶淑妃，而莫筱染早就被河灘裏側的動靜吸引了目光——蘇德領著郭太醫過了來，身後還有兩個小太監擡著一把椅子。

這戲有點看頭了。莫筱染莫名興奮，眼都不想眨一下。

只可惜事情總與想象的不大一樣，鬼叔的聲音突然在耳邊炸裂開來：“筱染！當心河裏！！”

聲音太過急促，莫筱染機械性地轉眼看向河心。

本是極美的燈河剎那間被打破了平靜，水中有什麽身影極快地冒了出來！

水聲激蕩！高高躍起的黑影前，一道雪亮的細光射-出，直奔著自己而來！

不！不是自己！是端木宸！

莫筱染腦中一片空白，身子卻已自發地張臂撲了過去！她緊緊地抱住那人，似是想用自己的身體擋住危險，卻完全忘記了以她的身軀根本擋不住這個男人。

一聲細微的金屬碰撞聲響起，隨後有人高喊到：“有刺客！護駕！”

莫筱染一個激靈，被端木宸展臂一擁，從河岸往後退去。

水聲接二連三響起，冷兵倉倉碰撞。莫筱染側目望去，才發覺將士們已與刺客戰在了一起，落了單宮女太監，早已丟了性命。

一股懼意湧上，雙腿似乎也有些發軟了。莫筱染趕緊咬了咬舌尖，靠著痛意支撐著自己的行動——越是這種情況，越不能成為累贅，否則離死也就不遠了。

剛退了不遠，端木宸便停下了腳步，莫筱染擡眼一看，原是劉將軍到了眼前。

“啟稟皇上，來路也有刺客突襲。”

莫筱染眺目而望，果見前方影影綽綽，像是許多人纏鬥著。

端木宸道：“刺客哪裏來的？”

劉將軍垂首：“暫未可知，末將失職，還請皇上責罰。”

“突圍再說。”端木宸說罷，突然將莫筱染一緊，往後退去半步。劉將軍目光一凜，長劍立時出鞘，清脆幾聲後，有細光落進了土石之中。

這妖孽，難道？！

腦子裏似乎閃過什麽強烈的念頭，眼角卻突然有一絲暗光照射。下意識看去，人群之中，有誰握著尖利的兇器，向著端木宸刺來。

“啊！！”來不及多言，莫筱染只得大喊一聲提醒眾人註意。

然而最先有反應的那人，並不是莫筱染猜想的任何一個。絢麗的身影飛至刺客身前，以莫筱染根本無法看清的速度將刺客一腳踹飛。

只是下一刻，那人便是身子一晃，又跌回了地上。

淑妃？！

莫筱染瞪著眼看去，實在難以想象，淑妃竟然會功夫！而且穿著這樣的華服，還能這麽犀利……

只是她現在跌坐在地，垂著頭，一手捂著腳踝，看樣子並不好受。

郭太醫趁機上前，粗粗察看之後才道：“娘娘踝骨扭傷，不宜再做劇烈動作。”

莫筱染聽得清楚，心裏不免有些異樣難受——原來她是真的扭到了，還忍著痛保護這男人。方才那幸災樂禍的心思，實在不應該……

這般想著，有些人被保護著也退了過來，莫筱染擡眼一看，倒是看見了印楚君和德安就在其中。

端木宸松開擁著她的手，看著被宮女攙扶起來的淑妃道：“沒事吧？”

淑妃的面色不是很好，仍是扯著笑意搖頭道：“皇上放心，臣妾的底子、皇上還不知道麽？這點小傷不礙事的，再來幾個鼠輩臣妾也不怕。”

“不可胡來。”端木宸說罷，轉眼又對著印楚君問道：“兩位王爺和五兒呢？”

印楚君道：“皇上放心，兩位王爺與五公主雖被沖散，但有人保護，理應退到了外圍。”

言外之意，就是他們的安危可比這裏強多了。

端木宸一頷首，吩咐道：“習墨，分一隊兵士，護送皇後淑妃、公主和印公子側面突圍。”

劉將軍立時拱手應聲，莫筱染的心卻立時提了起來。四周兵士在劉將軍的指揮下迅速走動，那人低頭看來，溫聲安慰道：“放心，朕不會有事的。”

莫筱染微楞，這才察覺自己又抓住了他的袖口。

廝殺的聲音越近，提醒著此刻的不容拖沓。莫筱染立時放了手，鄭重地點點頭，道：“我等你。”

說罷莫筱染趕緊轉身進了護送的隊伍，再看一眼那男人，便隨著小隊往外側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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