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涼山距離京城百裏，山勢緩和，風景秀麗，極為適合避暑。

以往先皇每年都會在行宮呆上一月，以度過最炎熱的季節，這也是後宮妃嬪們的大好機會——聖寵、有孕，總有人可以一步登天。不論前人都是如何後果，也不會影響各位美人對這個機會的趨之如騖。

莫筱染並不反感這種心思，不過都是為了更好地在後宮裏活著罷了。

隨行避暑的人員很快便擬好了，印楚玥是必然得帶上的。淑妃也在德妃主動讓步的情況下順利得到一個位置。沒有得到端木宸的指示，王家那兩姐妹，莫筱染索性還是偏向了王更衣。

有孕的路婕妤是不便出行的，不過錦華宮少了淑妃，肯定能讓她放松許多，再多賜些冰塊，炎熱也不是什麽問題……

更何況，慈嫻太後是要留在宮裏的。

雖然有些意外，但總歸是第一個龍嗣，太後如此上心，也是情理之中。

莫筱染倒是很期待玉涼山的日子，可以輕松地悠閑一番，又能好一陣子不必操心路婕妤的肚子。等她再回宮時，路婕妤也差不多快生了，要註意的事情顯然會少多了。

行宮自然不此宮裏，貼身宮女不宜太多。思來想去，莫筱染決定帶上菱香與鈺蘭。

端木宸會在行宮處理政務，外臣也會在行宮附近安置。她身為皇後，免不得要與外臣、臣婦有所接觸，其他人還好說，若是遇著了逍遙王……

真是讓人頭疼的猜測，不過若逍遙王是個正常人，肯定不會放棄這個時機。畢竟印寒璃在他們眼裏，只不過是顆愚蠢的棋子。

這一次，要不要把菱香趁機除去呢？還是只能見機行事罷……

出發去行宮的日子很快便到了，在太後灼熱的眼光下，莫筱染莫名其妙地上了聖駕。

長長的隊伍開始行動，莫筱染支起車窗，看著太後示意告別。撤回時順道看了眼後面的馬車——那是她的鳳輦，菱香和鈺蘭正在裏面。

這好像並不符合她所想的劇情，難道不該是皇帝帶著寵妃坐在聖駕，而她這個皇後憤恨不已地在鳳鸞裏絞著手帕，醞釀什麽陰謀詭計？

就算是印楚玥還不能暴露，其他人也可以轉移視線啊。再不行也可以不帶誰嘛，這樣讓她上來，總覺得安全感受到了沖擊。

莫筱染保持著正襟危坐，端木宸也沒怎麽搭理她，拿著一份奏章，手邊還放著一些。

實在有些太勤奮了——這樣雖是氣氛緩和，但實在也太無聊了些。搖搖晃晃一陣，終於無法再保持端莊，莫筱染轉著眼珠開始打量四周。

聖駕很大，鋪上了各種軟和的物件，搖晃時也不會太難受。這對重度暈車人士來說，沒有汽油的味道，顯得非常舒適。

桌幾上有些糕點，和泡好香茶，氣味清爽也算舒適。莫筱染毫無吃喝的念頭，瞪了半天愈感無聊。

輪軸傳來規律的聲響，還有兵士們窸窣的步調。莫筱染擡擡眉——這聲音也太清楚點，難道還沒有出皇城？

偷偷看了眼旁邊，男人垂著首，連半角的餘光仿佛都被遮去了。膽子立刻就大了，莫筱染緩緩側過身，偷摸地掀開了車簾。

早上的陽光還算溫和，但一時灑在眼瞼上、不免有些刺激。

莫筱染虛著眼，也絲毫舍不得放棄外面的風景。

寬敞的街道旁，高樓店面顯然不在是皇宮範圍，只是樓門緊閉，看不到有其他尋常打扮的身影。

應該是提前凈了街，等聖駕過了，百姓才會出來。

雖然沒有人聲鼎沸之像，欣賞古香古色的街景也是一番享樂。莫筱染兩只眼裏都直了，完全沒有註意到她已經掀開了大半的簾子，非常的“不合時宜”。

端木宸默默盯著自己的小皇後，白凈的側臉在陽光下顯得更加粉嫩，雙唇微啟，眼裏滿是興奮的光芒——簡直是忘記了自己的身份，肆意妄為。

若非看著還有那麽一點可愛，他真想立刻就將這個冒失的小妻子給拽回來。

看來凈了街是對的，省得旁人看到她這麽、失禮……

手中的奏折已經沒看了，也沒有打擾她的興致，就這般僵持了許久。直到窗外有眼熟的街景出現，端木宸才收回眼神，口裏道：“梓童，坐好。”

莫筱染嚇了一跳，慌忙回頭，看著男人並無惱怒的氣息，這才乖乖地將車簾拉好。

尷尬地坐好，眼底一瞟卻發現那人手裏的奏折根本就沒有動過。

一份奏折可花不著這麽長時間，莫筱染眨著眼，脊背一陣發麻。默了片刻才窘迫道：“臣妾失儀了。”

說罷忽然恍惚，似乎在這個男人面前，她可沒少“失儀”。好在他也沒有計較，想來這種私下的事也是包容了——這點倒是很像尋常夫妻，莫筱染一時心軟，面色也是柔和許多。

端木宸擡眼，笑道：“幾月不曾出宮，可是宮裏悶著了？”否則怎麽看個街景都能這麽興奮，印三小姐好像不怎麽喜歡出門才對。

莫筱染搖頭：“倒也不是悶著了，可一想到能出來走走看看，臣妾確實很開心。”

古城古鎮她是去過的，這個世界的建築風格其實與華夏古時沒有什麽差別。只是以往去景區的時候都是人山人海，看不出什麽好地方，這時卻不同了——即使只是窗口的一點風景，也能將這古色看得有滋有味。

“快到城門，莫要太過張揚。”端木宸緩聲道，“待上了官道再看吧。”

“臣妾知道了。”說罷便乖順地坐好。

聖駕再低調也是張揚的，莫筱染知道他是在提醒自己，皇後也是後宮女子，總不能在城門將士面前輕易拋頭露面。

沒有看到京城更多的景色有些遺憾，但想著山裏自由的空氣，心情又是雀躍多了。

玉涼山其實不遠，現在的速度過去也只需十天半月，官道的風景也不能一直看下去。實際上，出了城沒多久後，莫筱染已經覺得興味索然了。

若是在鳳輦上，她就可以隨意擺個姿勢，翻閱鬼叔的藏書了。可現在要是走神發呆，好像還是有些不穩妥。

練字？莫筱染看看車中的茶幾，默默地垂眼搖頭。宣紙攤開會占去很大一片地方，要是打擾了他翻閱奏章就得不償失了。

“梓童在想什麽？”

那人再次出聲，惹得莫筱染立時擡頭。光線正好，小麥一般的膚色更淺了一些，眉眼棱角愈發清楚，笑意眸光無不讓她心頭鹿撞——

他的五官是清雋的，若是再白皙幾分，只怕她又得流鼻血了……

莫筱染強行將目光從那臉上移開，道：“臣妾無所事事，有些無趣。”

端木宸眉梢微動，正欲接話卻聽她繼續說道：“若是皇上不介意，臣妾想躺著小憩片刻。”說著還拿手摸了摸身下的軟墊，好似對它極其滿意一般。

他的妃嬪一般說無趣的時候，要麽是需要他說兩句好話，要麽就是想與他來撒嬌。這般直接說要小憩的，看來是真的無趣了。

只不過比起小憩，那顆腦袋裏就不能再想想更好的方式。

他好歹也是她的夫君，雖然還沒圓房，相處卻是和睦的，難道她就真的一點更進一步想法都沒有？

手中的奏折一合，端木宸笑道：“時辰尚早，怎地又困了？”

莫筱染道：“不困，只是晃了這許久，加之臣妾實在不知做些什麽，這才有些乏意。”眷念地摸著軟塌，要是能靠著一旁的靠枕，閉著眼，睡覺或是讀書，簡直不要太美好。

“也是朕思慮不周，應該將梓童的東西備好。”

“臣妾也沒什麽東西，左右不過準備些筆墨雜書……”莫筱染一頓，立時笑道，“皇上這裏可有什麽詩書？讓臣妾打發打發時間也好。”

端木宸道：“詩書沒有，不過文房四寶倒是備著的。蘇德。”

一聲喊過，蘇德立刻打開車門鉆了進來。莫筱染頓時佩服，這般嘈雜的車軸聲中，他都能準確的隨傳隨到，也是夠警覺的。

“取文房四寶。”

端木宸將奏折隨意一放，蘇德便立時上前將這些收好，再麻利地鋪上紙張，放好鎮紙。最後微微餘光擡起，便立刻放下墨條，躬身退出車廂。

宣紙朝向端木宸，自己這邊剛好是墨硯——

莫筱染無奈，只得道：“臣妾替皇上研墨。”

註入清水，拿著墨條慢慢研墨，一陣墨香漸漸清晰。莫筱染雙目微瞠，然而手下卻是絲毫不亂。

姿勢端正，輕重速度俱是適中。

濃黑的墨汁在她手底緩緩暈開，不急不緩，不濃不淡。

端木宸一時靜默，從她纖細的指尖慢慢看去了她的雙眼——研墨簡單，卻也乏味。當他到了習文練字的年紀，第一件事便是學習研墨。

母後曾說，書法乃見人心，而墨更是神-韻。

墨之一物，雖只是單一一色，但揮灑而出便是有黑有光。濃墨重彩、淡墨清遠，一切出於人手，而向於人心。

只是用墨之道太過廣泛，有心人者更是能“偽裝”自己的本性。

反觀這枯燥的研墨，才更能看出一人的基本性情。

只不過富貴人家都有丫鬟小廝負責研墨，會研墨的公子小姐確實不多。他貴為皇子，若非母後自小教導，也不會親自研墨。

這般想來，除去母後與蘇德，只怕也沒人知道，新皇其實更喜歡用自己研的墨寫字。

母後與印丞相一同師承外叔祖父，印府自然也會教導研墨之道。以往也見過楚君與玥兒研墨，只是越發少見了。沒想到跋扈的印三小姐，也是研了一手好墨，甚至比他記憶中的楚君還有好上幾分。

畢竟待他長大，母後便很少敦促他記得研墨了，想來楚君也是如此。

而他的小妻子卻似乎很是習慣——即使她的眼裏充滿了哀傷神色，手中的動作也不曾改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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