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易一笑，答道：“是的，我來了，殿下。”如同老熟人之間的問候話語，不知情者根本無法想象其中的意義。

來了，終於等到了這一天，將一切終結的一天。

“殿下，你恨我麽？”千易笑容依舊。

“恨麽？為什麽要恨？”墨夜不答反問，是因為他幾百年前蠱惑勿離對自己痛下殺手？是因為他三番四次將自己推入絕境？還是因為他幫助了沃城帝王謀反？

在這反問之下，千易已經知道了答案。她不恨自己，從來都不恨自己，不是因為她可以忍受他的所作所為，而是……他根本沒有這個資格！墨夜的性格他太過於了解，了解到不需言語也能明白她的意思。

有人說，最了解你的人不是最愛你的人，而是你的敵人！敵人，沒錯，此時對於墨夜，千易就是敵人。

墨夜沒有再說什麽，只是暗中提起了警惕，經過幾百年，千易已經不再是那個柔弱害羞的小男孩，在這沒有裂痕的笑容下，即使是墨夜也看不出他想做什麽，明明在魔音審判之前他可以出來阻止，有他下令，這十幾萬人馬可以起到更大的作用，但他偏偏在這全軍覆滅的時候才現身，這奇怪的舉動讓墨夜摸不著頭腦。

忽然，一只手安撫般地拍了拍墨夜繃緊的軀體，墨夜轉頭一看，卻見暗辰正淡淡地看著自己，而墨夜卻弄不明白他想要表達些什麽，不過她還是放松了身體。無論千易如何，在她和暗辰面前時翻不起什麽風浪。

“殿下，請收下這個。”千易的手一個翻轉，一塊不大的木板旋即呈現在他的手上。將這塊木板遞上去，千易的眸中隱隱壓抑著什麽。

看不出有什麽不妥的地方，墨夜也就伸手接了下來。木板已經很舊了，縱使千易將它保存得再好，木板的邊角也有些暗淡，木板之上，一點一點，那是油畫顏料點出來的色彩，熟悉的眉眼，與墨夜之前所見到的一樣，是千易所畫的關於她的肖像畫。

唯一不同的是，畫上的筆法有些生澀，而且木板和顏料也不是最新的，如果墨夜沒有辨認錯的話，這幅畫應該是幾百年前的千易所畫。還有一點與其他的肖像畫不同，這一幅的邊上還寫著一行行小字：

妖靈嬉笑，狂魔亂舞

禁忌生靈四處飛揚

幽冥的暗火照亮蒼茫

純黑六翼，肆虐狂妄

汝說，汝要升到天上

破碎的肖像

剝落的油彩呼喚過往

喚醒流淌在血液中的悲痛劇場

月下的悲涼

染血的荊棘舞動絕望

汝何竟從天而降

終夜的詠唱

嗤笑的話語張狂地回蕩

今日的輝煌將昨日的隕落埋藏

黑色的飛羽

勾勒的身影淩駕於囂張

右眼的綠意承載左眼的藍光

……

可以看得出這些語句沒有寫完，還有那沒有面世的下文，而字體明顯是小孩子的手筆，有些歪歪扭扭，有些稚嫩，但一筆一劃之中所包含的情感卻是太多，太多。

恍惚之間，墨夜的眼眶有些幹澀，她卻不知道是為何。

“殿下，”千易再次呼喚，輕輕地嘆道，“對不起……”尾音尚存，千易所站著的地方已經沒有了他的影子，一陣氣浪不正常地湧動，千易雙手結印，眨眼將就掠到了墨夜眼前，手中一彈，那陣印就要作用到墨夜身上。

墨夜眸光一閃，反手制住陣印，不但沒有將陣印抵消掉，反而註入自己的力量毫不留情地打上千易的左胸。

迎面而來的千易笑了，那笑容之中竟有幾分釋然，面對墨夜的攻擊不躲也不閃，還把握好位置讓墨夜不偏不倚地擊中他的心臟。

力量擊入的一霎那，千易唇中血如泉湧，整個人生生地倒飛出了十幾步，然後重重地砸落到地上，帶起一片塵土飛揚。

猛然站起身來，墨夜看著如此舉動的千易，腦袋之中混亂一片。

“咳咳……”浴血的鮮紅，止不住的生命之源，千易艱難地捂著熊空，支撐著殘破的軀體在風中緩緩地佇立起來。

“殿下，最終還是何種結果，我本應該知道的，不是麽？”完美的笑容絲絲裂開，化為碎片散落了一地。

“為什麽？”墨夜整整地問著，明明那一擊他可以安然躲開，明明他還可以回手一擊，無論怎麽樣，以千易的本事絕對不會讓自己承受這致命的一擊。為什麽呢？為什麽要如此？

“為什麽？為什麽呢？”千易拭去唇邊止不住的鮮紅，那絲絲的淒涼卻無法抹去，“為什麽，殿下，你從來都不看我一眼呢？”

猶記得，那一個大霧的早晨，那一身純黑的少女，那雙似笑非笑的異色雙瞳，猶然記得那一天，她說，如此動人的油畫，毀掉了倒是可惜吶……

當不成EvilHunter也沒什麽，有一技之長活下去就好……

那低啞的話語，那璀璨的笑容，如同早晨之星一般在他身邊升起，照亮了他的世界。

只是，溫暖卻無法到達他的身邊。

“為什麽，殿下不能像對待勿離一般待我？”那樣的笑容，那樣的懷抱，那樣的關懷，卻不是對他。

明明他們有一樣的出身，一樣的悲傷，一樣的心情，為何能夠享受著一份溫暖的只有勿離？他很羨慕勿離，甚至是妒忌，他能夠享受那一個懷抱，而自己卻只能在一邊羨慕的觀望。

勿離擁有的東西太過於美好，美好的讓人忍不住想要毀掉。所以，在那一天他才會蠱惑勿離設陣將墨夜封印起來。

但是，他卻後悔了，勿離再也見不到墨夜，那麽意味著他自己也不能。

悔恨，洶湧而來，留下的，只是那一首沒寫完的詩歌。

“我也很想，很想叫你一聲姐姐，殿下。”一口鮮紅噴湧而出，千易的身體搖晃了幾下，雙腿一軟，晃身半跪在地面上，艷紅浸染了半邊的身子，在地面上綻放著一朵朵妖紅，絕美而淒涼。

僅為如此麽？僅僅為了這樣，為了吸引她的主意，分得一份關懷，這才做出這一系列的事情，才會做到這個地步麽？

墨夜張了張口，卻覺得喉嚨之中一片幹澀，什麽也說不出來。

“殿下，能再次見到你真好，真的很好，即使追隨了百年，跨越了幾個世紀。”彎下身子，千易一手支撐著地面，頭依然揚起，貪婪地註視著眼前的身影，而他的一身血衣觸目驚心。

“但我知道，知道自己不應該存在在這裏，不應該。”生死法則，百年之間對於沒有期限的墮天使來說只不過是過眼雲煙。他極力逃脫，不過是為了幾百年後的再見。

數百年的光陰，那熟悉的身影在他的筆下描繪了一遍又一遍，因為她說過，她喜歡自己的化作，無數的笑靨，無數的姿態，定格成一張張毫無溫度的油畫，堆滿了他的世界。

終於，他等到了她的出現，從開始的不確定，到最後的狂喜，只是，他卻要親手設下一個又一個的圈套，將她推入危險之中。因為只有這樣，她才會恨自己，惟有恨，她才會給予自己最後一擊。

“所以我應該離開，殿下，你能夠親手送我離去，我很高興。”種種事端已經成為過去，如今願望已達，足矣。

再也無法阻擋生命的流逝，千易重重地倒落在地上，任由著身體的血液流淌了一地，如同盛開的玫瑰花一樣，美得讓人心碎。千易的呼吸也變得清淺起來，卻還是堅持著開口：“殿下，你還記得我的名字麽？”

還記得麽？

名字……墨夜呼吸一窒，大腦中竟是一片空白。名字麽？她好像真的不記得了。

將墨夜的反應收入眼底，千易自嘲般地笑笑：“果然不記得了麽？”他的名字，從來沒有人會記得，也從來沒有人會呼喚。

心中一動，墨夜動了動唇，卻無法問出口，只能探出精神力在千易的腦海中尋找一番。墨夜沒有掩飾自己的舉動，千易也不介意，任由著墨夜尋找。

很快墨夜便收回了精神力，面上一片覆雜。

眼前的景色越來越黑，劇烈地咳嗽了幾聲，千易的意識逐漸淡薄起來，他知道，他的一生將要終結。強撐起精神，千易氣息微弱：“殿下，請呼喚我的名字，呼喚我存在的證明……”

請呼喚我的名字，呼喚我存在的證明……

殿下……

墨夜定了定神，走到歉意身邊緩緩俯下身子，輕聲呢喃到：“勿殤……”

“勿殤麽……”喃喃地重覆著，千易忽然勾唇一笑，浸潤著奪目的紅顏，那笑容竟是驚世的璀璨。滿足地閉上雙目，生命消散之際，唇邊只留下一生呼喚：“姐姐……”

閉上雙眸，一滴淚珠從墨夜的面頰滑落，凝在千易的眼角下，一顆淚痣悄然而成。

“姐姐。”勿離輕輕地叫著，走到墨夜身邊，看著已逝的勿殤，心中五味交雜。

“殿下！”“夜！”處理完沃城帝王的亞蘭特等人目睹了整個過程，紛紛擔憂地叫道。

－－－－－－題外話－－－－－－

沒有人會是絕對的壞角色，每一個成為反面角色的人都有自己的苦衷與緣由

千易也是個可憐的人吶……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